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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一剑动江湖(4)


  哪知四下彩声方起,突有一缕夺目的光华自白袍人身后直刺而出,但听“呛”的一声轻响,声如龙吟,接着,一溜青光斜刺飞出,“夺”的刺入枯树干中,竟是半截青锋,而白三空掌中剑亦已剩下半截,身形踉跄后退几步,惨笑道:“好……好剑……”

  “法”字尚未出口,仰天跌倒,眉心鲜血泊然。白袍人掌中六尺长剑仍在不住轻颤,鲜血一连串滴下。他冷漠的目光凝注着自剑尖滴落的鲜血,披散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神情仿佛十分寂寞萧索,而天地肃杀,四野寒意也似更重了。

  众人被惊得呆了半晌,这才呼喊出声。莫不屈等七弟子狂呼着扑在白三空倒下的身子边,远远一声雁唳,其声断肠,胡不愁却已远远跪下,向他师父的尸身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双目中眼泪转了几转,反手一抹泪痕,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去,哭声与惊呼便被一齐隔在门外。

  白府庭院深沉,前面的动静根本未曾传入后院。

  后园一株梧桐树下的短榻上,躺着个十一、二岁的锦衣童子,正瞪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看书,身旁放着盘果子,他也忘了去吃。胡不愁大步而入,背后已多了个包袱,目光一扫,瞧见了看书的童子,唤道:“宝儿……”他一连唤了三声,但那童子看得出神,连一声也未听见。

  胡不愁暗叹一声,走过去提起他膀子,那童子这才抬起眼来,皱着眉道:“人家正在看书,你来吵什么?还是快去练你的武吧!”

  他满面俱是童稚之气,说话却是老气横秋,似是比胡不愁还要大上几岁。胡不愁柔声道:“你外公要我陪你出去玩玩,你还不高兴?”

  原来这童子正是白三空爱女白曼莎的独生子方宝儿。白曼莎与方师侠夫妇侠踪浪迹天下,宝儿自幼便被寄养在外祖父家里。若是别的童子听见出去游玩,谁不雀跃欢喜?但方宝儿却摇了摇头,道:“我不去!”仍是在垂首看书。

  胡不愁知他性子倔强,而且千奇百怪,什么事都做得出,谁想强迫他去做不愿做的事,准是自讨苦吃,当下目光一转,道:“古人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莫非只想做个读死书的书呆子?否则就该出去开开眼界。”

  宝儿抬头想了一想,道:“这话也有道理,好,我跟你去。但总得去收拾收拾才能走呀!”

  胡不愁怕他年纪太小骤逢惨变,会禁受不住,当下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走就走,只有婆婆妈妈的人,才会去收拾东西!”

  宝儿涨红了脸,道:“走就走。”将书收进怀里,一跃而下,道:“只要你敢去的地方,我就敢去!”

  胡不愁笑道:“这才是男人模样!好,随我来。”

  两人开了后门走出,胡不愁满心恐惧,但面上仍是嘻嘻哈哈与宝儿说笑。此时虽然秋高气爽,但两人走了一里路,宝儿已是满头大汗,忽然停下脚步,正色道:“大头叔叔,我看你真有些小孩子脾气,做事只顾自己,不顾别人,难道就不知道别人文质彬彬不能像你们走得那么快么?”

  胡不愁听他老气横秋地教训自己,心里非但不觉可笑,反而大生怜惜之意,暗叹忖道:“这孩子父母不知去向,惟一的亲人外公又……唉,我若不照顾他,谁照顾?”当下指着前面一处茶棚柔声道:“你若累了,咱们就去那边歇歇。”

  宝儿笑道:“这话你早该说了。”

  到了茶棚,胡不愁这才自怀中取出书信,到棚外去瞧。信封上简简单单写着四个字“不愁拆阅”,信的内容是:

  “字谕不愁,汝阅信之际,为师想必已遭毒手。为师一观白衣人剑削枯枝之切口,已知此人剑法不但高越为师数倍,当今武林中亦无其人之敌手,而此人这番东来,以战遍天下高手为志,观其剑法之辛辣狠毒,其心中似有满腔怨毒,对任何人下手绝不留情,中原武林中若无人战胜于他,势将不知有多少高手丧生于他之剑下。浩劫将临,为师实不能临阵脱逃,已决心以身殉武,但却又不能不为天下武林同道设法将此一浩劫消弭于无形,是以惟有令你即赴东海之滨,沿海观望,只要寻着一艘以五色锦缎为帆之巨船,汝纵不择任何手段,亦需设法上船,将封内之枯枝面交船上主人,那人必将有话问你,汝需立刻以实情相告,不得有半字虚言,然后静等回音。五色帆船主为天下惟一有望制服白袍人之人,是以此举实乃挽救

  武林命运之惟一途径,汝必须谨慎小心,达成任务,切记切记!”

  字迹端正秀丽,虽在那般生死关头之下,但白三空却仍写得工工整整,一笔不苟,只在最后一个“记”字之最后一挑,才见败笔,可见“清平剑客”之涵养功夫的确远非常人能及。

  胡不愁见到这熟悉的字迹,想到那亲切的面容,睹物思人,更觉悲思如涌,不能自己。看到“以身殉武”四字,心头但觉一阵热血上涌,眼前更是一片模糊。突听方宝儿在身后道:“你难道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坐着喝杯茶么?唉!练武的人真糟糕!”

  胡不愁勉强忍住眼泪,转身强笑道:“练武的人,有何糟糕?”

  方宝儿充满稚气的面容突然泛起一种成人的悲哀,垂首不再说话。

  胡不愁皱眉道:“瞧你的模样,难道真的一辈子都不学武了?这却究竟是为了什么?”

  方宝儿叹道:“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懂的。咱们走吧!”

  胡不愁暗叹忖道:“事已至此,只怕你不学武也不成了。”当下分辨方向,直奔东海之滨。时已入冬,路途遥远,行程本已非易,何况胡不愁走得匆忙,怎会带得有充足的盘缠,走了十余日,囊中所余已无几。

  胡不愁暗道:“剩下的盘缠即使可维持到东海之滨,但却仍不知何时才能找得到那艘张挂五色帆的巨船。我衣食无济倒也无妨,但宝儿如此幼小,怎能吃苦?”他名字虽为不愁,心里却暗暗发愁。

  这一日到了海滨,方宝儿观异乡风俗,看连天白浪,不觉拍掌大笑,胡不愁却远远坐着钓起鱼来。

  方宝儿不知他钓鱼一来为了充饥,二来却是为了观望海上帆影。只见漫天夕阳与万丈金波,将他的身影衬得有如身在画中,不觉笑道:“大头叔叔,想不到你有时也有些雅兴。”胡不愁暗中苦笑,直到夜色已深,才钓起几尾鲜鱼来烤着吃了。

  天上繁星,海上渔火,方宝儿只觉自己有如置身七宝楼台之中,四面俱是络缨宝珠,就连那腥淡的烤鱼也变成了从来未有的美味,直吃了三条,方自罢手,笑道:“书上说饱食之后,最宜安寝,咱们赶紧寻家客栈,睡觉去吧!”

  胡不愁静默了半晌,黯然叹道:“咱们从此之后,再也不能住客栈了。”

  方宝儿低头想了想,笑道:“不住客栈也好,以苍穹为幕,大地为床,这样的日子,过过也蛮有滋味。”

  胡不愁道:“这样的日子,你真的过得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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