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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武道法自然(3)


  三个白发乞丐躬身走了过来,在黄衫人面前说了几句话,黄衫人却似不愿再听,挥一挥手,将他们叱退了。

  其余的乞丐面上,更是愁眉苦脸。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虽不知说的是什么,但显见是要想出些法子来令那黄衫人快活。

  突然间,两个白发乞丐自树后捧了一大罐酒出来,送到那黄衫人面前,又有四个童子乞丐跳跃而出,围在黄衫人四面,嘻嘻哈哈,拍手而舞,不时还有人去拉拉黄衫人衣袖,扯扯他衫角,神情间极不恭敬,却又不似要令那黄衫人快活,反而有些似在故意激怒于他。

  但黄衫人木立当地,非但动也不动,简直连瞧也不瞧上一眼,只是不时捧起酒罐,痛饮一口美酒。

  这时宝儿与周方转首而望,正好瞧见了这光景。

  宝儿瞪大了眼睛,诧异道:“这些人在干什么?发疯了么?黄衫人怎的不动手将他们赶走?”

  周方道:“这些人只怕都是这黄衫人的弟子门下。”

  宝儿更是吃惊,怒道:“这些顽童若真的都是黄衫人的弟子门下,为何竟对他如此无礼?这岂非目无尊长,该各打三百记屁股才是?”

  周方亦自皱眉道:“这黄衫人神智方得镇定,此刻这样下去,只怕又要被别人激动了,稍等与人动手,必然大为不利。”

  但等了半晌,黄衫人仍是十分冷静。

  那三个白发乞丐又愁眉苦脸地走了出来,其中身材最是瘦小的一人

  突然大声道:“此番帮主遇难后,若非王老尊人及时赶回,我丐帮实是不堪设想,咱们这些人可永远不能忘了王老尊人的恩惠。”

  乞丐们一齐哄然称是,热烈之状,笔墨难描,但那黄衫人神情却仍是冰冰冷冷,丝毫无动于衷。

  那白发瘦丐大声接道:“但王老尊人今日与那女魔头之一战,实是我帮生死存亡之关头,王老尊人若是败了……唉!那结果如何,老朽真是想也不敢想,是以老朽斗胆进言,大战在即,王老尊人你……你切切不可再如此下去了,否则……唉!”叹息一声,惨然垂下头去。

  周方捻须沉吟道:“这黄衫人此刻心神如此镇定,正是交手前最佳之状况,这老头子为何却偏偏要说他不能这样下去?难道还要他在激怒时与人动手么?怪哉!怪哉!这件事真连我老人家都想不透。”

  说话之间,只见那黄衫人竟也叹道:“我也知如此下去必然落败,但一时之间,我实在无法可想。”

  那白发瘦丐突然跪下,向黄衫人恭恭敬敬叩了个头,然后一跃而起,道:“老朽只得如此了,王老尊人想必不致怪罪吧!”反手一掌,着着实实、清清脆脆掴在那黄衫人的脸上。

  这一着更是大出宝儿等人意料,他们眼见这乞丐有求于黄衫人,又对他如此恭敬,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这白发乞丐竟敢突然向他出手,而别的乞丐们也视为理所当然,丝毫没有吃惊之色。

  更令人奇怪的是,那黄衫人吃了这一掌,反而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欢悦之情,显非装作而出。

  只见他捧起酒罐,放声高歌,童子乞丐们也在一旁拍掌相和,于是大家俱都喜笑颜开,欢欢喜喜。

  但此等情况,却是武林高手与人交战前最犯忌之事,只因欢乐之时最易心浮意软,等到遇敌之时,哪里还能施得出煞手?

  宝儿虽不甚明了这其中之奥妙,但见了这一群乞丐如此大吵大闹,也不禁皱眉叹道:“疯子疯子——一群疯子!”

  突见那黄衫人回过头,宝儿这才瞧了个清楚,这黄衫人原来正是那亦狂亦侠的江湖奇人王伴侠。

  周方瞧见他面上神情变化,沉声道:“你莫非认得他?”

  宝儿笑道:“不错,这就是王伴侠王大叔……”

  似待脱口呼唤,却被周方拦住,沉声道:“多用眼,少用嘴,你莫非忘记了么?咱们无论瞧着什么,都只能偷偷瞧看,不能多事多口。”

  宝儿伸了伸舌头,笑道:“老爷子说什么,宝儿听什么。”

  周方捻须笑道:“这才是乖孩子。”过了半晌,又自笑道:“此人若是王半侠,什么古怪的事,你都可明白了。”

  宝儿道:“为什么?”

  周方道:“王半侠亦狂亦侠,但半侠武功不如半狂,是以这些人为了要求战胜,便想出各种法子来激发王半侠深藏于心的那一股狂气,他与人动手时,武功才能发挥到极致……哈哈,王半侠委实是当世之奇人,是以才会有今日此等怪事,常人也自然是无法想象得出了。”

  宝儿眨了眨眼睛,笑道:“如此说来,他方才临江操琴,只怕也正是要藉琴音中的杀伐之声,来激发心底之狂气,等到弦断琴崩,便是他大功告成时,是以我等方才有心助他,却变成害他了。”

  周方颔首笑道:“举一反三,果然不错。”

  说话之间,江水上游已有一艘“怪船”放棹而来,说它是“怪船”,只因这艘船委实奇怪已极。

  只见这怪船的船身乃是行走江面上的头号官船所有,船头方正雄伟,油漆虽已剥落,看来气派仍是不小。

  但在这宽广平整的官船甲板上却无官舱,只是乱七八糟地搭着些舱篷,有的似乎是自乌篷运米船上拆下来的,有的又似自秦淮河边的乐户船上拆下,有的竟似塞外“蒙古包”的模样,更有的干脆只是用几张芦席、几片破板搭成,看来有如火后灾民集聚的贫民窟一般。

  这些舱篷果然已是零乱已极,更妙的是在这些舱篷之间,又乱七八糟地竖着十来根大大小小、长短不齐的船桅。桅上的船帆,也是各式各样不同,有的是一张破帆,有的是数十件衣服补缀而成,有的索性只挂着一条床单。最妙的是,船桅之间都连着绳索,绳索上挂满了破锅子、破铲子、几条咸鱼、几块腊肉、三颗大白菜、五只风鸡、几十条萝卜干、一件破旧的猩猩红大氅、十几件破褂子、十几条东补西缀的百折湘裙、数十双大小不同、破破烂烂的绣鞋、几串铜钱、几面破镜子、百十只破荷包、十几条破被面、几顶破帽子、无数件破中衣、烂袜子……

  还有些说也说不出、想也想不到、零零碎碎、奇奇怪怪、让你见了哭也哭不得、笑也笑不出的东西。

  一眼望去,这船上当真是五颜六色、光怪陆离,有风吹过,那些破锅子、破铲子、破铜钱、破镜子……等等随风相击,发出一些唏哩哗啦、叮叮当当的声音,又叫你听了保险头晕脑胀。

  铁娃简直瞧呆了,瞪大了眼,转也不会转,张大了嘴,合也合不拢,目光中是羡慕之色,似是恨不得自己也能上去玩玩才对心思。

  宝儿也不禁瞧得又惊又笑,摇头道:“我只当铁娃这船已是天下最怪的了,哪知道还有比他怪上千百倍的。”

  铁娃痴痴道:“假如咱们也有这么条船,那有多好。”

  忽然,怪船上船篷里响起一连串噼啪之声,有如爆竹连响,接着,一大片五颜六色的浓烟自篷中漫涌而出,将整条船全部笼罩着,怪船在这彩烟笼罩之下,与日光、江水相映,更显得奇丽万端,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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