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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回 生死两难(4)


  这群人走上山后,苏樱又等了很久,玄武宫里非但再也没有人出来。而且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了。花无缺是否还留在玄武宫里?移花宫主是否还在陪着他?苏樱咬了咬牙,决定冒一次险。

  她想,大战将临,这些人先走出来,也许是要让花无缺安安静静地歇一会儿,所以先上山去等着。现在燕南天既已到了山巅,移花宫主只怕也不会留在这里,她们最少也该让花无缺静静地想一想该如何应战。

  玄武官近年香火虽已寥落,但正如一些家道中落的大户人家,虽已穷掉了锅底,气派总还是有的。庙门内的院子里几株古柏高耸入云,阳光虽已升起,但院子里仍是阴森森的瞧不见日色。

  苏樱走过静悄悄的院子,走上长阶。大殿中香烟氤氲,“玄武爷”

  身上的金漆早已剥落,他座下的龟蛇二将似乎也因为久已不享人间伙食,所以看来有些没精打采的,至于神龛上的长幔更已变得又灰又黄,连本来是什么颜色都分辨不出来了。十来个道士盘膝端坐在那里,垂脸闭目,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在念经,还是在骂人。

  苏樱从他们身旁走过去,他们好像根本没有瞧见一样。苏樱本来还想向他们打听消息,但见到他们这样子,也就忍住了,除了有些脑筋不正常的之外,世上只怕很少有年轻女孩子愿意和道士和尚打交道的。

  后院里两排禅房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花无缺难道也走了么?苏樱正在犹疑着,忽然发现月门后的竹林里还有几间房子,想必就是玄武宫的方丈室。慕容家的姑娘们虽然都是“吃鸡要吃腿,住屋要朝南”的人,但在这出“戏”里,花无缺才是“主角”,主角自然要特别优待。她们就算也想住方丈室,但对花无缺少不得也要让三分。

  苏樱立刻走了过去,只见方丈室的门是虚掩着的,正随着风晃来晃去,檐下有只蜘蛛正在结网,屋角的蟋蟀正在“曜曜”地叫着,梧桐树上的叶子一片片飘下来,打在窗纸上“噗噗”地响。

  屋子里却也静悄悄的没有人声。苏樱轻轻唤道:“花公子。”

  没有人回应。花无缺莫非已走了?而且走的时候还忘记关上门。

  但苏樱既已到了这里,无论如何总得进去瞧瞧。她悄悄推开门,只见这方丈室里的陈设也很简陋,此刻一张白木桌子上摆着两壶酒,几样菜。菜好像根本没有动过,酒却不知已喝了多少。

  屋角有张云床,床上的被褥竟乱得很,就仿佛有好几个人在上面睡过觉,而且睡相很不老实。花无缺并没有走,还留在屋子里。

  但他的一颗心却似早已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他痴痴地站在窗前,呆呆地出着神,像他耳目这么灵敏的人,苏樱走进来,他居然会不知道。日色透过窗纸,照在他脸上,他的脸比窗纸还白,眼睛里却布满了红丝,神情看来比任何人都萎顿。

  大战当前,移花宫主为何不想法子让他养足精神呢?难道她们确信他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击败小鱼儿?还是她们根本不关心谁胜谁败?她们的目的只是要小鱼儿和花无缺拼命,别的事就全不放在心上了。苏樱觉得很奇怪,但她并不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因为她知道绝没有任何人会告诉她。

  突听花无缺长长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中,竟不知包含了多少难以向人倾诉的悲伤和痛苦。他为了什么如此悲伤,难道是为了小鱼儿?

  苏樱缓缓走过去,在他身旁唤道:“花公子……”

  这一次花无缺终于听到了。他缓缓转过头,望着苏樱,他虽在看着苏樱,但目光却似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他根本看不到的地方。

  苏樱记得他本有一双和小鱼儿同样明亮,同样动人的眼睛,可是这双眼睛现在竟变得好像是一双死人的眼睛,完全没有光彩,甚至连动都不动,被这么样一双眼睛看着,实在不是件好受的事。

  苏樱被他看得几乎连冷汗都流了出来,她勉强笑了笑道:“花公子难道已不认得我了吗?”

  花无缺点了点头,忽然道:“你是不是来求我莫要杀小鱼儿的?”苏樱怔了怔,还未说话,花无缺已大笑了起来。

  他笑声是那么奇怪,那么疯狂,苏樱从未想到像他这样的人也会发出如此可怕的笑声来。正常的人绝不会这么样笑的,苏樱几乎已想逃了。

  只听花无缺大笑道:“每个人都来求我莫要杀小鱼儿,为什么没有人去求小鱼儿莫要杀我呢?难道我就该死?”

  苏樱道:“这……这恐怕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小鱼儿绝对杀不死你。”

  花无缺骤然顿住笑声,道:“他自己呢?他自己知不知道?”

  “他若知道,就不会让我来了,因为我并不是来求你的。”

  花无缺道:“不是?”

  苏樱道:“不是。”她也瞪着花无缺,一字字道:“我是来杀你的。”

  这次花无缺也怔住了,瞪了苏樱半晌,突又大笑起来:“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杀得了我?你若是真要来杀我,就不该说出来,你若不说出来,也许还有机会。”

  苏樱道:“我若说出来,就没有机会了么?”

  花无缺道:“你的机会只怕很少。”

  苏樱笑了笑,道:“我的机会至少比小鱼儿的大得多,否则我就不会来了。”

  她忽然转过身,倒了两杯酒,道:“我若和你动手,自然连一分机会都没有。但我们是人,不是野兽。野兽只知道用武力来解决一切事,人却不必。”

  花无缺道:“人用什么法子解决?”

  苏樱道:“人的法子至少该比野兽文雅些。”

  她转回身,指着桌上的两杯酒道:“这两杯酒是我方才倒出来的。”

  花无缺道:“我看到了。”

  苏樱道:“你只要选一杯喝下去,我们的问题就解决了。”

  花无缺道:“为什么?”

  苏樱道:“因为我已在其中一杯酒里下了毒,你选的若是有毒的一杯,就是你死,你选的若是没有毒的一杯,就是我死。”她淡淡一笑道:“这法子岂非很文雅,也很公平么?”

  花无缺望着桌上的两杯酒,眼角的肌肉不禁抽搐起来。

  苏樱道:“你不敢?”

  花无缺哑声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选一杯?”

  苏樱悠然道:“只因为我要和你一决生死,这理由难道还不够么?”

  花无缺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拼命?”

  苏樱道:“你为什么要和小鱼儿拼命?你能和他拼命,我为什么不能和你拼命?”

  花无缺又怔住了。

  苏樱冷冷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太没有把握?你是不是只有在明知自己能够战胜对方时才肯和别人决斗?”她冷笑着接道:“但你明知有把握时再和人决斗,那就不叫决斗了,那叫做谋杀。”

  花无缺脸色惨变,冷汗一粒粒自鼻尖沁了出来。

  苏樱冷笑道:“你若实在不敢,我也没法子勉强你,可是……”

  花无缺咬了咬牙,终于拿起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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