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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有声即是无声,无声又何尝不是有声?只不过通常都没有人能听得清而已。

  花落时的声音,有时岂非也像是肠断时一样?

  琴声断肠。

  八重瓣的白色山茶花一片片飘落,飘落在光亮如镜的桧木地板上,飘落在楚留香膝边。

  剑一般的花枝已刺在他的眉睫间,这一刺已是剑术中的精髓。

  所有无法无相无情无义无命的剑法中的精髓。

  这一剑已经是禅。

  禅无情,禅无理,禅亦非禅。非禅也是禅,非剑也是剑。

  到了某一种境界时,非禅的禅可以令人悟道,非剑的剑也可以将人刺杀于一刹那间。

  楚留香却好像完全不明白。

  他连动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根花枝能将他刺杀于刹那间。

  一弹指间就已是六十刹那。

  如果这根花枝刺下去,那么在一弹指间楚留香就已经死了六十次。

  琴声断肠,天色渐暗。

  花姑妈看胡铁花,神情忽然变得异常温柔,真的温柔,从来都没有人看见过的那么温柔。

  “你醉了,你喝的本来就是醉人的酒,你本来就应该知道你会醉的。”

  一阵风吹过,一瓣花飘落。

  “花会开也会落,有花开时,就应该知道有花落时,因为花就是花,既然不能不开,就不能不落。”花姑妈幽幽的说:“这就好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应该醉的,就非醉不可,应该死的,也非死不可?”

  胡铁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醉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琴声,还是花姑妈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酒中某一种醉人的秘密,竟在这个他既不能醉也不会醉的时候让他醉了。

  可是他还能听到花姑妈说的话。

  “花开花落,人聚人散,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的声音中确实有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人在江湖,就好像花在枝头一样,要开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一刹那的时间虽然短暂,可是在某一个奇妙的刹那间,一个人忽然就会化为万劫不复的飞灰,落花也会化作香泥。

  现在天色已渐渐暗了,落花已走,千千万万的刹那已过去,剑一般的花枝,却仍停留在楚留香的眉睫间,居然还没有刺下去。

  忽然间,又有一阵风吹过,落花忽然化作了飞灰,飞散人渐暗渐浓的暮色里,那一根随时可以将他刺杀于飞灰中的花枝,也一寸寸断落在他眼前。

  这不是奇迹。

  这是一个人在经过无数次危难后所得到的智慧与力量的结晶。

  八重瓣的山茶花飘散飞起时,它的枝与瓣就已经被楚留香的内力变成了有形而无质的“相”。虽然仍有相,却已无力。

  杜先生的神色没有变。没有一点惊惶,也没有一点恐惧。

  因为她知道宝剑有双锋,每当她认为自己可以散乱对方的心神与眼神时,她自己的心神与眼神也同样可能被对方散乱。

  这其间的差别往往只不过在毫厘之间,如果是她对了,她胜,如果是她败了,她也甘心。

  “我败了!”杜先生对楚留香说:“这是我第一次败给一个男人。”

  无论是胜是败,她的风姿都是不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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