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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他目光凛然四扫,又道:“云老爷子如能仗义援手,则非但是小可之幸,亦是快刀会上下千百弟兄之幸,只是——此地恐非谈话之处,不知你老人家可否随小可前行几步,敝会的丁七哥也在那里,他亦是久仰你老人家的英名,总恨无缘拜见。看到云老爷子去了,不知要如何高兴哩。”

  这神刀龚奇,身材颀长,面目坚毅,颔下已有微髭,一眼望去,英挺得很。此刻他虽是神情不安,但说起话来,却仍然是极为得体,显见得是个精干角色。

  多臂神剑一捋长须,大步走在前面,说道:“龚三爷,快带老夫去见丁总瓢把子。我倒要斗斗看,那是什么厉害角色,竟敢将天下武林同道都不看在眼里。”

  神刀龚奇面上又复泛开了笑容,和云谦并肩而行,走到一家门板像是已被烟火薰得黯黑了的店铺前面,伸手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传出一个沉重的声音,问道:“是谁?”

  龚奇干咳一声,道:“三把刀。”

  大门随即开了一线,多臂神剑当先走了进去,神刀龚奇微一驻足,向后面和云中程同来的卓长卿上下打量了两下,含笑道:“这位兄台面生得很,云大哥可否为小可引见引见?”

  云中程笑道:“龚三爷,你可曾听到昔年有位名震——”

  卓长卿突然轻咳一声,云中程目光一转,哈哈一笑,立刻改口道:“这位卓长卿卓老弟,是在下的至亲,你们二位以后倒要多亲近亲近。”

  神刀龚奇久闯江湖,是何等精干的角色,此刻目光一转,已知道这英俊的少年必定大有来头,当头一揖,含笑揖客。

  卓长卿目光一转,只见这间铺子里,灯光莹莹,拥挤不堪,一进门就有种混合着烟熏的灼热之气,直冲鼻端,再一打量,才知道此地竟是间铁器店。

  多臂神剑一手捋着长须,卓立在一个高大的铁砧旁边。一个掀着衣襟的魁伟大汉,正在为他引见四下的武林朋友,那些名字卓长卿虽不熟悉,但想必是武林中成名立万的角色。

  一阵必有的寒暄过后,话才开始转入正题。那披襟的大汉,正是统领太行快刀会的领袖人物,快刀丁七。

  此刻,他浓眉深皱,目光深沉,卓立在群豪之间,沉声而道:“快刀会创业至今,虽然说开了只是一些穷朋友凑在一块儿混饭吃的,但兄弟自问,却没有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这次天目山的盛会,兄弟们也只是想来凑凑热闹,并没有什么人财两得的野心,哪知——”

  这快刀丁七,身材魁伟,声若洪钟,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仰天长长叹了口气,心胸之间,仿佛积郁颇重。

  卓长卿冷眼而观,心里不禁奇怪:“从这快刀丁七神情看来,显然此人性情爽直,是个标准的草泽英雄,此刻又有什么会令得他如此长吁短叹呢?”

  却听他接着说道:“前天晚上,我和檀老二睡在一起,半夜里懵懵憧憧的,只觉有个人在动我的头发。当时我心里一惊,大叫一声,睁开眼来,只见窗子是开着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却有一条人影,像电也似的从窗子里掠了出去。我丁七不是长人家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可是我长得这么大了,闯荡江湖,也有半生,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等身手,有如此之快的。”

  他又自长叹一声,又道:“当时我心里真是惊恐交集,赤着脚就想从床上跳下来,哪知头顶突然一痛,像是被什么人将头发拉住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恐的神色,像是当时的情景犹在眼前,微叹又道:“我大惊之下,一个虎扑朝床头扑了过去,才发现哪里有什么人拉住我的头发,只是那人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的头发,和檀老二的结在一起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头,脸上满是沮丧的神色,又道:“那时我和檀老二的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试想我们在江湖上也算有着点万儿了,此刻被人家在自己头上做了如此的手脚,我们却连人家的影子都没有碰到,人家真要是把我的脑袋割下来,我们还不是照样不知道?本来,我还在奇怪,这人会是谁呢?恁地捉弄我!我弟兄们在武林中虽也结下过不少梁子,可决不会有如此武功的人呀!心里既惊又怪,可是等到我和檀老二去解头发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一张浅黄的纸柬来,双手交与云谦,只见上面写道:“两日之内,速离临安,不遵我命,鸡犬难安。”

  多臂神剑浓眉一皱,却见那快刀丁七又自说道:“这张字柬,就是结在我和檀老二头发中间的。下面既没有署名,也没有画上花押。我们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这字柬究竟是谁写的。”

  多臂神剑手捋长须,厉声道:“这算是什么东西!临安城是人皆可来得,这厮又凭着什么,能教你们走。”

  他冷哼一声,左掌握拳,“砰”的一声在身旁的铁砧上猛击一下,又道:“我老头子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道行,能在这里恁地卖狂。”

  云中程侧眼望去,只见他爹爹目中威光尽露,两道已近乎全白的浓眉,也自斜斜扬起,心中暗叹一声,知道他爹爹已动了真怒。

  快刀丁七长叹一声,道:“原先我也是如此想法,就凭我们‘快刀会’里的千百个弟兄,难道还会怕了谁?是以我们弟兄一商议,都决定不理会这纸条所示,静观待变。哪知,到了昨天晚上,却出件怪事。”

  他眼前又复闪过方才那种惊恐的神情——伸手一摸头顶,接着说道:“昨天晚上我们三兄弟可都没有睡,喝了点酒,守在房里,听着外面的更鼓,一更、二更的敲了过去。三更以后,我们兄弟都想,今天晚上大概不会出什么事了。檀老二笑着站了起来,走到外面去解手。”

  “哪知他这一去,竟去了半个时辰。我和龚老三本来还在笑他,到后来司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了,跑出去一看,只见檀老二倒在天井里,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前连叫都没有叫出声来。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还在望着我们,叫我们替他报仇。”

  云中程一紧手掌,只觉掌心湿湿的,不知何时,已沁出了一手冷汗。侧目望去,云谦手捋长须,浓眉紧皱。满屋群豪,一个个都伸出手掌,不住地拭抹着额上的汗珠。那神刀龚奇瞪着一双大眼睛,眼内满布血丝。只有站在一旁的卓长卿,神色仿佛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凝神而听,有时用他那细长的手指轻敲自己的手背,不知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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