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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当夜色渐渐笼罩着桃花岛上繁盛无边的花海,距离桃林数里外的山谷中,正燃亮着耀眼灯火。

  一式三列宏伟的厅房,灯火照耀如同白昼,房前空场上,立着一根粗大的旗斗,顶端高挂一面锦绣大旗,海风拂开旗角,展现出龙飞凤舞一个巨大的“凌”字。

  灯影下,许多负剑大汉穿梭来往,但厅上鸦雀无声,除了壁上熊熊火炬,迎着海风轻轻摇摆,发出轻微的啪啪声响外,四下里静得出奇。

  大厅正中,放着广张红木方桌,桌上杯盘罗列,山珍海味,无美不备。

  桌边只有两张椅子,桌上也只有两副杯筷,一张椅子坐着桃花神君凌祖尧,另一张椅上,垂首坐着凌茜,十余名彩衣侍女,侍立两旁。

  盘中水陆珍品,一动也没有动过,两副筷子,也全是干干净净地涓滴未沾。

  桃花神君面色凝重地注视着凌茜,两道霜眉,紧紧在眉心打了个死结,而凌茜脸上一派木然,露在灯光下的,却是一张吹弹得破的俏俊面庞,日间那纵横交错的刀痕,竟一丝也没有了。

  厅上恃女们个个神情沉闷,连喘息也不敢大声。

  桃花神君擎起酒杯,就唇欲饮,忽又停杯柔声说道:“茜儿,你真的一点东西也不肯吃?”

  凌茜轻轻摇头,道:“女儿不饿。”

  桃花神君长叹一声,重又放下酒杯,道:“爹爹已经顺从你的意思,把宫天宁劈落大海,又答应你取消中原之行,不再寻陶羽问罪,难道你还不满意么?”

  凌茜仍然垂首,幽幽答道:“女儿多谢爹爹……”说着,忽然眼眶一红,忙又极力忍住。

  桃花神君看在眼里,心如刀割,喟然道:“孩子,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凌门无后,一切希望,全在你的肩上,爹已经是半残废的人,你……你何苦一定要这么折磨自己呢?”

  这些话,说得凌茜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断线珍珠,籁籁而下。

  桃花神君也是该然欲位,伸过手来,慈祥地抚摸着凌茜下陷的粉颊,长叹道:“好孩子,哭吧!把心里的悲痛一起哭出来,爹不怪你,都怪爹不该让你独自到中原去,你看你,竟瘦成这个样子了,唉——”

  凌茜放声悲泣,捧着父亲的手,哽咽道:“爹,女儿不孝,叫你老人家伤心失望,我想再求你老人家一件事……”

  桃花神君黯然道:“好孩子,你说吧,只要爹办得到,没有不答应你的。”

  凌茜离席跪倒地上,仰起泪脸,哭着道:“爹……求你老人家答应……女儿愿从此削发出家,永伴古佛青灯……”

  桃花神君星然一震,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凌家什么时候出过僧尼?”

  凌茜哭道:“女儿的心,已经碎了,若不能出家修行,人生乏味,迟早也只有一死——”

  桃花神君面色一沉,含怒说道:“你定要出家修行,爹也索性毁了桃花岛,你今日削发,爹明天一早便宣布解散桃花门,天涯海角,必寻那陶羽,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凌茜痛苦地失声大哭,泪如滂沦,不能出声。

  桃花神君满脸悲戚,长叹道:“情之一字,斩性戕元,竟至于此,爹过六旬,才只你这一个女儿,你若认为人世乏味,爹爹也不必苟活在世上了。”

  父女二人都在神伤悲励,连厅上侍候的彩衣少女,也一个个感染了忧凄之容,有的黯然垂首,有的甚至泪水偷弹,掩面啜位起来,大厅上登时被一种浓重的悲伤气氛所笼罩。

  这时候,陆家双铃忽然疾步走进厅来,陆完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恭送到桃花神君面前。

  桃花神君匆匆浏览一遍,登时面泛喜色,道:“我怎的把这人给忘了,快带她上来。”

  陆家双铃躬身退下,桃花神君含笑向凌茜道:“茜儿,快不要愁苦了,爹告诉你一个极好的消息……”

  他见凌茜只是仰起脸来,并无一些欢喜之色,心里不禁暗暗有些失望,但仍仰不住内心高兴,继续又道:“数日前,有个女子独自潜进桃花岛,被守岛剑士擒住,这几日连番有事,爹也无暇询问,方才陆氏兄弟去牢中巡视,才认出那女子竟是竺君仪——”

  凌茜骇然一惊,道:“是她——”

  桃花神君笑道:“正是她,这岂非天赐良机,你正愤她夺去陶羽,想不到,她竟落在咱们手中。”

  言毕忍不住仰天大笑,声震屋瓦,显见心中十分得意。

  凌茜道:“爹,你老人家准备把她怎么样?”

  桃花神君一掌拍在桌上,道:“那还有什么好说,她毁了你的幸福,爹也不能叫她如愿以偿,杀了她,看看陶羽又将如何?”

  凌茜大吃一惊,正讶然失声,厅门口脚步纷纷,已拥进一大群人。

  她扭头回顾,只见陆家双铃昂首领路,身后四名红衣剑手,押着一个蓬头女郎,正是竺君仪。

  竺君仪虽然乱发蓬松,神情萎顿,但仍掩不住她那绢秀的面庞,含愁双眉,象征坚韧的薄薄嘴唇……就像一朵从污泥中生长的荷花,清雅秀丽、另有一种引入气质。

  凌茜突然产生出说不出的情绪,螓首一垂,默然坐回椅中。

  竺君仪行到桌前,文静谦和地向桃花神君和凌茜深深一福,尚未开口,泪水已盈眶欲坠。

  桃花神君面罩寒霜,冷哼一声,道:“你就是竺君仪?”

  竺君仪颔首道:“是的……”

  桃花神君又问道:“听说你和陶羽已有嫁娶之约,这话可真?”

  竺群仪低下头去,轻轻答道:“是的……”

  桃花神君怒从心起,冷笑一声,道:“本岛百年来订有禁例,凡不是桃花门中之人,未得允准,擅潜入岛,便是死罪,也许你不知道吧?”

  不料竺君仪竟然点点头道:“在未来桃花岛以前,晚辈已经知道了。”

  桃花神君反倒一怔,接着嘿嘿笑道:“原来你是有意干犯本岛禁律,那倒省去许多口舌,既然如此,你是死而无怨了。”

  竺君仪毅然仰起头来,眼中射出异样光芒,说道:“生死之事,我是绝无怨悔,但求岛主在赐死之前,允准一件事,纵遭惨死,也可瞑目……”

  桃花神君和凌茜不禁齐觉讶诧,四道目光,交集在竺君仪脸上,却见她泪痕宛然,但悲凄之中,竟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刚毅之色,桃花神君气势微敛,冷声道:“什么事,你说!”

  竺君仪用幽幽的目光,看了凌茜一眼,然后爽朗地道:“我于冒万死,潜来桃花岛,是为了有几句深藏在内心的话,必须当面伺凌姑娘一诉,岛主若肯厚意成全,让凌姑娘与我单独一谈,言尽之后,自愿引颈就戮,再无遗恨了!”

  桃花神君惊异地望望凌茜,凌茜沉吟片刻,漫声道:“我知道你要说的,必与陶公子有关,你们既有婚约,我己心如止水,多费唇舌,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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