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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您”什么?他没有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是一个字,已使他强忍了许多的泪水,倏忽间夺眶而出。

  那人听见人声,缓缓抬起头来,四目相触,各自吃了一惊。

  “罗公子……”

  “啊!您是天玄道长?”

  这一刹那,罗英心中就像突然变成了一张白纸,又惊又诧地问:“道长不是带着无字真经回到武当去了么?怎会被囚在这儿呢?”

  天玄道长惭愧地摇摇头,叹道:“唉!一言难尽,贫道无德无能,白白辜负了公子一番美意,说来令人愧死……”

  罗英抡起短剑,一阵猛砍,将他头上铁链弄断,急声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天玄道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坑中爬出来,手脚被污水泡得太久,呈现一片浮肿,露肉之处,且已开始溃烂。

  罗英扶他倚在墙角略作休息,天玄道长才缓缓说道:“那天在崆峒承蒙公子成全,慨允赐还本教祸水的,贫道拜别之后,连夜赶回武当,不料未出甘境,便被海天四丑中矮子杨洋发现,贫道力战不敌,被他擒住,真经和祸水全遭搜去了。”

  罗英恍然道:“啊!对了,听说祁连山主不久前得到一部武林奇书,如今闭关参悟书中奇学,原来那部奇书,竟是武当无字真经?”

  天玄道长垂头道:“无字真经,乃三丰祖师失传多年的旷代奇学,如被那山主参悟,武林从此永无宁日。贫道实不该为了一己私心,揣书回返武当,要是当时便将真经奉赠公子,怎会落些地步?”

  忽然心中一动:“公子怎会寻到水牢中来,莫非祁连洞府已破了?”

  罗英道:“我是为了寻觅家父,才冒险闯进水牢中来,竟未想到会遇见道长。”

  天玄道长诧道:“令尊不是被囚百丈峰么?他怎会……”

  突然想起一事,急急又道:“贫道想起来了,水牢之中,连贫道共囚了二人。那一位同难在对面三号牢房,据说禁的日子已经不少,但自从贫道入牢,却从未闻对面有过人声,甚至连呻吟叹息也没有,敢情那人竟是罗大侠?”

  罗英点头道:“八成便是家父了,道长略请调息,我去三号牢房看看就来。”

  天玄道长叹道:“还能调息什么?贫道一身真气,已被杨洋点破,如今武功尽失,形如废人,公子只管请便,不必以贫道为念。”

  罗英听他说得凄凉,不禁大感难过,道:“武功虽失,留得性命,总有练复的时候,道长休要气馁,待救了家父,在下定护送道长出牢。”

  说完,正要转身,天玄道长忽然又将他唤住,道:“公子倘能得脱危困,见得本教掌门师兄,务请代贫道转述失经经过,贫遭无德无能,失去重宝,委实愧对祖师……”

  罗英略驻足,道:“道长请放宽心,只要在下能够脱困,一定也要救道长出去了。”

  天玄道长轻叹道:“怕只怕贫道等不到那时候了……”他语声既低,罗英又急于淌水走向对面牢房,是以这些话并未听见。

  对面牢房与其他水牢形式一样,不过四壁较宽,此囚人水坑,也比较深,交叉的铁链上,锁着一个人,污水直浸到他的下颚,那人也低垂着头,一缕缕花白头发,在水中扭民地摆荡不已。

  罗英行到牢门边,一颗心直似要从口腔进跳出来,目不转瞬注视着那人,不停地问自己。

  “他就是爹爹?他就是爹爹?他就是……”

  “不会的!奶奶说过,爹爹今年还不到四十岁,怎会变得头发都白了?”

  “但是……也可能会,可怜他老人家自从含冤被囚百丈峰,十几年来,肉体和心灵上,都受了数不清的折磨,身心憔悴,头发怎能不花白。”

  罗英从出世就没见过亲生父亲,多年的思慕,这一刹间全涌上心头,许多反复彷徨的念头,都急着在脑海中闪现,站在牢门边,一时反倒呆了。

  那人垂着头,半个面庞等于浸在污水里,不言不动,状如死尸。

  水牢里静得可怕,罗英目如火炬,散射着异样而迷惘的光辉,许久,许久,才颤抖着低声叫道:“爹爹——”

  谁知这两个字才说出口,蓦听一声尖呼。

  “英哥哥,你在哪儿?”

  罗英猛地一惊,蓦地扭转头来,又听江瑶尖声急迫地叫声,遥遥从水牢顶上传来。

  “英哥哥,英哥哥……”

  听她呼叫的声音,不问可知上面激战必有不利的转变,罗英心里一阵慌,无暇回答,赶忙跨前一步,颤声道:“爹!你老人家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是英儿……”

  那人突然身体一震,竟用疾快无比的速度,蓦地从污水中仰起头来。

  目光一触罗英,不觉从心底冒出一阵寒意,敢情那人虽然仰起面庞,而脸上却满布溃烂疮孔,形貌狰狞,使人不寒而栗。

  他面目可怖,一双眼神却炯炯逼人,沉声问道:“你……你说……是谁……”

  罗英急道:“我是罗英,桃花岛罗英,你老人家可是……爹爹?”

  “罗英?桃花岛罗英?”那人在细细咀嚼这几个字,过了片刻,忽然怒目圆睁,大叫道:“你来干什么?快走!快走!快走!”

  这突如其来的呼叫,把罗英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险些一跤跌在污水中。

  他连忙扶住石壁,才算撑住身子,含泪道:“爹爹,英儿是来救您老人家出牢的……”

  那人奋力把头扭向一边,嘶声大叫道:“不要再说了,快走!快走!’;

  罗英心里一酸,泪水簌簌而下,低声道:“爹爹,自从英儿出世,就从来没有见过您老人家慈颜,十几年来,踏遍天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您老人家—”

  那人不待他说完,又颤抖着呼叫道:“别说下去了,快走吧!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你救不了我,我也不要人救,只求求你快些离开这儿……”

  罗英哭道:“爹爹不让英儿尽孝,英儿也不走了,我就陪着爹爹一起待在水牢里。”

  正说着,江瑶的声音又传了下来:“英哥哥,快一些,不能再耽误了,英哥哥……”

  罗英心一横,抢前两步,双腿一屈,“卟通”一声跪在污水里,说道:“爹爹,您老人家不体谅英儿,也该体谅可怜的奶奶,她老人家为了爹爹,十几年来,受了多少苦,现在还守在祁连洞府外,等候您老人家的消息……”

  那人听了这些话,呼叫顿时低弱了许多,肩头不住耸动,喃喃道:“错了,你错了,我……我不是你的爹爹……”

  罗英骇然道:“什么?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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