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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那女人探头向洞口一望,原来洞中有一圈整整齐齐的石级,盘旋而下,其中光线黯淡,深不见底,好像要直达地底似的。”

  “于是,她忍不住问:‘小鹦鹉,你说美极了,是什么东西?它就在这冰洞底下么?’”

  “彩色鹦鹉应声答道:‘是啊!美极了,你要下去看看吗?’”

  “女人迟疑了一下,笑道:‘你告诉我那东西是什么?我就下去看看。’”

  “彩色鹦鹉听了,却咯咯笑道:‘不能说,不能说,羞死了!’”

  “这句话,不但未使她减低兴趣,反而激起无限好奇,她暗自忖道:‘此时我若转身便走,谁能拦得住我?可见寒冰岩上,未必有保凶险,那途中冰层内字迹,也许是谁有心恶作剧罢了。’”

  “但是,她转念又想到:假如洞内并无特别事物,这只鹦鹉怎会一再告诉我美极了?羞死了?这么说,洞里或许有什么邪恶不堪入目的情景,我丈夫登山不归,敢莫就是他在里面……”

  这念头,陡然使她心血奔腾,怒火上升,恨不得一脚踏落洞底,倒要看看那‘羞死了’是怎样‘羞’法?”

  “妒嫉之心,是天下女人的通病,不过,她精习武功,已算略窥堂奥,心性自然又较一般庸俗妇女不同。当时虽在忌疑恨怒之下,仍然冷静地考虑到自己的安危,脑中飞快地起了个念头,暗想:莫非这畜牲想骗我入洞,然后才闭洞门,活活把我饿死在冰腹之中。”

  她再度游目四望,寒冰岩上,除了她和那只鹦鹉,可说别无一样活着的东西,于是冷笑问道:‘小鹦鹉,你如领路,我就下去。’”

  “不料,那鹦鹉立即接口答道:‘好,你跟我来!’双翅一敛,已先投入冰洞中,疾然向洞底落去。”

  “她一见之下,不再迟疑,一面潜行运功戒备,一面紧随着彩色鹦鹉,如飞窜进了那个离奇而神秘的冰洞。”

  “这一去,足足六十年,她再没有从那冰洞中出来。”

  “但,从此,每逢晨昏,日出日没之际,天山寒冰岩上,便有—缕悠扬的歌声,随风飘散,唱的,就是刚才那首‘万丈寒冰岩,人往胡不归。’”

  话声至此,悠然而住。

  罗英等三人,正听得如痴如呆,一个个张大了嘴,目不转睛,注视着那瞎眼老妇,意外地,却见她那双失去光芒的眼珠中,沿着伤痕遍布的面颊,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罗英心中飞快忖道:“不用猜了,那进入冰洞的女人,八成就是她自己。”

  但是,她进入冰洞又怎样,眼睛怎会瞎了?脸上怎会伤痕累累?她现在离开天山,为的又是什么?

  那老妇仰面向天,默默不言,似在沉思,似在憩,又似在回忆,丑脸之上,变幻着怅惆、隐恨和迷失的神色。

  江瑶等了一会,不见她开口,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老妇微微—怔,微笑道:“你是问,她进到洞里,见到了什么?”

  江瑶连连点头,但点了一会,才想起老妇眼已瞎了,忙道:“是啊!洞里究竟是什么?她进去了不再出来?岩上唱歌的又是谁?”

  老妇长叹一声,幽幽说道:“孩子,你一定要知道么?知道了不后悔?”

  江瑶道:“不!绝不会后悔!”

  老妇脸上笑容,突然隐去,代之是一片阴沉的漠然,仿佛心中正有一件极其难决的事,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说下去。

  伍大牛秉性粗鲁,见状大声道:“喂!你快说呀!听得正上瘾,又卖啥关子?”

  瞎眼老妇蓦地“哼”了一声,道:“好!这是你们心甘情愿,等一会却不能再怨老身。”

  于是,缓缓又说下去:“那冰洞,竟仅宽丈许,笔直向下,少说有百丈深浅,若非有石级盘旋下沉,任是武功再高的人,也休想从洞中出入。”

  “她随在鹦鹉之后,沉气凝神,脚下如飞,加以石级都是坚冰凿成,其滑无比,是以下沉之势,十分迅速。”

  “半盏势茶之后,她已落下百丈洞穴,置身在冰山腹中,四周寒气透体,几乎令人难以忍耐,她一面在运功抗拒寒气,一面又要注意那只彩色鹦鹉,怕它趁机逃去,将自己封死洞中。一时间,全未注意洞底两侧,开凿成六七个小洞,洞中竟藏着十余头凶猛的巨雕。”

  “彩色鹦鹉引着她循一条整齐的甬道,向前行了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到了一处宽阔的冰窟,当时,她真被窟中奇景弄得咋舌瞠目的。”

  “冰窟之中,盘膝坐着数十个僧俗打扮的人物,个个开目端坐,从眼角到腮边,都挂着两行血水。”

  血水已成了冰,那些人全身僵硬,早已断气,只是因为置身冰窖之中,尸体栩栩如生,其实不知已死了多久。”

  她一眼便看出这些僧俗,全是身负绝世武功的武林高手,其中果然也有她的丈夫在内。”

  “她又惊又奇,心里又失望又悲伤,匆匆检视那些尸体,却发现两点奇特之处。”

  “其一:死的清一色全是男人,而且多属壮年。”

  “其二:尸体上除了都是眼角淌流血水,双眼已瞎,其他找不出一点伤痕。”

  “正在惊疑不解,突然听见那彩色鹦鹉高声叫道:‘快看!快看!’”

  “她一惊仰起头来,陡然发现冰窖顶端,不知那里透进一丝其亮无匹的亮光,投射在前面冰壁上,冰壁中竟出现一幅灿烂夺目的图画。”

  “那是一个浑身赤裸,未着寸丝寸缕的绝色美女,长发披垂,慵懒而娇羞地仰卧在—长薄纱虚掩的冰床之中,凤目含春,意态若生,全身晶莹浮凸,乳峰纤腰,当真是美绝人寰。”

  “她自己身为女人,自信也并不丑陋,但一眼触及那冰中美女的躯体,当时心湖也不禁叫咋荡漾,丹田之卜,热流澎湃,脸上映满了红晕。”

  “只要看了第一眼,目光便再也无法从那美女身上移开,一时间,心底忽然生出无数异样滋味,又似羡艳那女郎的绝世艳丽,又似怨恨自己丑陋卑微,只觉天下脂粉,叵与那冰中裸女相较,那简直如粪土之比云儿,劣石之比美玉。”

  “冰中裸女,一动也不动,但光亮照射在她躯体上,却仿佛她也正在流盼美目,在向外娇羞的偷窥。”

  “她怔怔地看了约有盏茶之久,真个如痴如呆,浑忘了置身何处,那冰支被亮光折射,就像有千百面镜子,每个镜中,都有一个裸体女郎,向她盈盈浅笑,眉语传情。”

  “好在她本是女儿家,虽然看得出神,却没有被那些幻觉引起欲火或淫念。可是,又过了盏茶光景,她却开始觉得又目刺痛,好像有千万支金针,在狠狠刺扎着眼珠,久之,竟潜然流下酸痛的眼泪来。”

  “陡地,她心头一阵颤抖,忽然想起满窖死尸眼角的血水来。”

  “这一惊觉,犹如暮鼓晨钟,猛可使她挣脱幻影,产生出无限恐惧,急忙闭上眼睛,向后疾退数步,赶紧盘膝跌坐在地上,默运功力,压制内心沸腾的心潮。”

  “寺好她是女人,否则,她准又步上冰窖中那数十僧俗的后尘,永远埋骨在寒冰岩下了。”

  “但是,她虽然及时压制心潮泛滥,两只眼中,却仍然刺痛难忍,泪水不停地淌流,不用看,流出的准也是鲜红的血水。”

  “初时,她还以为时已入夜,冰层顶上没有光线透人了。但当她换出自己携带的火折子,一连打了无数次,火焰已烧痛了手指,仍然未见一丝亮光,她才骇然发觉——原来自己已经变成了瞎子。”

  “这时候,忽然一阵巨翼扇风之声,传进耳里。”

  “她连忙撤剑凝神戒备,刹那间,疾风扑面而至,那十余只巨雕,突然向她展开激烈凶猛的攻击。”

  “可怜她虽有一身武功,怎奈双目俱瞎,全仗闻风辨位。初时自不能应用自如,依靠着手中遗有一柄长剑,闪跃趋避还击,不过顷刻,被她胡乱砍死了六七头巨雕,自己也落得遍体鳞伤。”

  “正在危急,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好啦!停手了,停手了!’”

  “奇怪的是,那些巨雕听得呼声,果然停止了攻击,她战得精疲力竭朦胧中似觉那声音正是彩色鹦鹉所发,但却无力探查究竟,便昏了过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仿佛感觉有个冰冷坚硬的嘴啄,顶开她的牙关,接着,一股清香液体,透过咽喉流入腹中。片刻之后,腹中雷鸣如吼,奇痛澈骨,她哼了一声,又昏死过去。”说到这里,略为一顿,阴沉的脸上,却透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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