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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此时,大厅中密密麻麻站满了数十名武林人物,远远遥对正前方一张大理石案,鸦雀无声,垂手肃立。

  石案后,是一把宽大的虎皮交椅,椅上坐着一个锦袍斑发老人,剑眉朗目,面白无须,正是一夜名震天下的宫天宁。

  下首左右,各按放两只锦凳,坐着四个奇装异服的高大喇嘛,宫天宁趾高气扬,据案踞坐,对厅中近百名武林人物视若无睹,只顾跟那四匹喇嘛高声谈笑,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态。

  石案两侧,雁形排列二十四名美貌侍女,默默奉酒送菜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天一道长虽贵为一派掌门,却也没有见过这等威势气派,一脚踏进厅门,心底下不免泛起一阵寒意。

  尤其当他发现人丛之中,约大多数都是曾参与少林大会的武林豪雄,想起自己在竹棚中所受冷遇,越加连迈步也沉重起来了。

  宋英进入厅门,遥遥躬身一礼,竟换了一副卑颜,奴膝神情,高声禀道:“武当掌门人天一道长,晋谒宫大侠!”

  这一声禀报,使得厅中数百道目光一齐转注在天一道长身上,堂堂武当掌门,更惶恐得将头低垂下去。

  人丛中响起一片低低惊讶之声,但议论之声立时又沉静下去,因为,宫天宁竟含笑站起身来。

  宋英低头疾行,趋至宫天宁身侧,在他耳傍低说了几句,宫天宁面含诡笑,大声道:“道长远来,请恕宫某失迎。快请这边设座。”

  天一道长决未料到竟获如此殊荣,当时反倒一怔,连忙稽首答礼道:“武林未学,冒昧造访,汗颜实深。”

  宫天宁大笑道:“好说!好说!宫某心仪已久,请还请不到呢?”

  侍女们桌案之前,又设了三只锦凳,宫天宁春风满面,亲自招呼天一道长和天风,天罡三人落座,这才跟那四名奇装异服的喇嘛介绍道:“武当一派,在中土武林中,地位仅逊少林,四十年前被姓罗的挑拨,全派精英,折于一战,殊堪惋惜,难得天一道长埋首苦修,重振门威,武当闭关四十年,艺业已胜往昔,宫某初张义帜,便得八大门派中两派推诚相交,从此少林秃驴,直如草芥了。”

  转面又向天一道长道:“这四位,乃西倾山百拉寺活佛座下四大天王,武功别成一派,承伽蓝活佛指派来到崆峒,助宫某一臂,彼此同道,正可多多亲近。”

  天一道长连声久仰,询问之下,才知那四大天王法号“章嘉”、“比勒”、“罗阿多”、“瑞轮”;四个喇嘛也分别请教了天一道长三人道号,但脸上都流露出傲慢之色。

  比勒喇嘛冷笑道:“闻得中土武学,系达摩东来,才流入中原,后来张三丰祖师潜移默化,另创柔拳七十二手,示别于少林、一八罗汉拳,并为中原武学之源,似不知武当与少林,究竟孰优孰劣?”

  天一道长听了,含笑道:“天下武术,异除同归,贫道数十年未履江湖,不知少林武学究竟到何种玄妙之境,但以臆讨度,明尘大师胸罗万机,实贫道所不及。”

  四个喇嘛全不料他竟说出这种自损颜面的话来,罗阿多喇嘛纵声笑道:“咱们兄弟虽不敢自诩功力,唯视那明尘,直如小儿一般,近日之中,定要找上少林寺,好好折辱他一番。”

  天一道长笑道:“以大师西域绝学,横扫少林,当亦是意料中事。”

  比勒喇嘛扬扬眉头道:“道长何谦虚太甚,贫僧素仰武当无字真经,乃天下绝品,今日幸得相晤,道长何不将经中精妙之手,披露一二手,也使咱们异域荒僧开开眼界。”

  天一道长尚未答话,宫天宁地笑道:“无字真经精华所在,端在‘玄门散罡法’一篇,常人都说道家炼气,功在使人体内四周散布隐形罡气,可避刀剑,挡拳掌,即如桃花岛自认绝学的‘血气气功’,亦不脱炼气范畴,岂知张三丰祖师所见绝非仅此,无字真经中所载,护身罡气若练于体外,犹属下等,上乘功夫,应隐罡于体,散气于百骸之中,周而复始,平时与呼吸同生同息,一遇强敌,自生反应,才能使混身俱与罡气揉合,任是刀劈斧砍,无处着力,毫发无伤,方为大成,这也就是武当‘柔’字功夫绝顶境界。”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笑着转面问天一道长道:“宫某这些话,班门弄斧,道长及武当嫡系,看看宫某说得可对么?”

  谁知天一道长听了这话,三人脸上竟一齐变色。

  天罡道长拂袖而起,既惊又骇地望了宫天宁一眼,嘴唇张了几张,似有许多话,却没有吐出一丝声音。

  宫天宁扬眉问道:“道长有何指正?”

  天一道长忙使个眼色,笑道:“师弟一下是觉得奇怪,为何宫大侠竟对武当秘学,如数家珍,阐述得如此贴切切实,是不是?”

  天罡道长猛可省悟过来,忙也接口笑道:“正是,贫道身为武当弟子,论起师门绝技,竟不如宫大侠远甚,怎不惊异?”

  宫天宁诡笑道:“道长仅只惊异而已么?”

  天风道长突然抢先说道:“宫大侠学究夭人,胸藏各家之长,原无足惊怪,但贫道却有一事不明,欲向宫大侠请教。”

  宫天宁道:“不敢,道长请问。”

  天一道长心知师弟要问的是什么话?当此情势,却十分不愿他冲口出来,但待阻止已自不及,只得急忙频频以目示意,要他慎言!

  然而,天风道长却故作不见,朗声道:“所谓无字真经,世人虽知其中蕴藏着旷世绝学,但真经既名‘无字’,经册中并无字迹,贫道忝为武当弟子,对此自是素所深知。宫大侠适才阐述经中武学,历历如绘,殊令贫道迷惑,”

  这话冲口而出,在天一道长和天罡道想来,必然引起宫天宁不快,或许一语不投,立即翻脸,全部在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殊不料宫天宁听了,竟全无忤逆之色,反而仰面大笑道:“道长此问,正在宫某意中,不瞒三位说,贵派无字真经,正在宫某手中,经中妙谛,也经营某穷三月之久,予以参透了。”

  三位道长闻言一震,饶是天一道长再能忍受,也不禁泛现出羞怒之容。

  师门屈辱,天玄惨死,武当声誉……他身为一派掌门,刹时间,许许多多旧恨新仇,都向他迫压过来,论理说,仇人当前,除了奋起一战,哪还有其他抉择。

  但是,转念之间,又忍不住暗暗告诫自己:不能!不能!老贼武功通玄,冒然一战,徒招灭亡,四十年含辛忍辱,万不能毁于一旦,何况,此行任务重大,临离少林,明尘大师是怎样付托于我的……

  一想到武当派四十年埋头忍辱那段日子,天一道长满腔怒火,尽化作辛酸的泪珠,眼中泪光隐隐,直欲倾泻而下。

  可是,他不能让眼泪流出来,不但不能流眼泪,更连悲戚忿恨之情,也不能流露出一分,否则,师兄弟三人,当场便将血溅崆峒。

  权衡轻重,天一道长终于强忍悲愤,凄然一笑,轻轻道:“武当无字真经,闻遭奸人仿制,前些时,江湖曾迭连出现了三部之多,惟因该经既无字迹,孰真孰假,委实难辨,宫大侠所得,难保必非赝品。”

  宫天宁嘿嘿笑道:“真经可以假,武当不传秘学‘玄门散罡法’,总该不会虚假吧!”

  天一道长淡淡一笑,道:“贫道从师五十余年,对本门武学,均涉猎一二,竟未闻‘玄门散罡之法’。”

  语声微顿,又道:“不过,宫大侠既从经中参悟妙谛,姑无论是否无字真经,都是值得恭贺之事,过些时,贫道返观,再将敝观中存放的那一部祖传‘无字真经’取来,一并奉献宫大侠,那时宫大侠不难举目评定孰真孰假了。”

  宫天宁听了这话,一时语塞,愣了片刻,方自干笑道:“说得极是,宫某定当拜阅。”

  二场凶险,总算被天—道长镇静地化解下来,约略谈了片刻,宫天宁尚须接见其余投效的武林人物,亲自起身,送天一道长等出厅,并嘱接待之人,好好安顿食宿之处。

  天一道长等一走,“百丈翁”宋英立即趋前低语道:“山主看这三个杂毛,来意有诈吗?”

  宫天宁反问道:“依你看呢?”

  宋英沉吟片刻,道:“若依宋某直觉,他们必是诈降无疑,但经过山主一番试探,如今又觉得不象诈了。”

  宫天宁笑道:“何以见得?”

  宋英道:“他们初来之时,忍辱吞声,大非一派掌门之尊所应有的气慨,宋某故疑其有诈,但适才山主提及无字真经,天风道人竟脱口问起山主从何而知经中秘学,他们若是诈降,焉能出些顶撞之言?”

  宫天宁冷笑道:“错了,正是因无字真经的事,宫某已试出,这三个杂毛,必是诈降。”

  宋英骇然—惊,忙问:“山主从何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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