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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两眼炯炯盯着自己左后肩,脸色苍白得好怕人,接着又追问道:“你姓什么?今年几岁了?”

  那时候,自己真是急得要哭出来了。迫不得已,才讷讷说道:“老师,您不是明明知道我姓江,名叫江涛,今年十三岁吗?”

  “江……涛?十三岁”师父愕了半晌,好像从梦中清醒过来,沉吟着又问:“那么,你左肩后这条刀疤痕印,又是怎样来的呢?”

  “我也不知道,听我娘说,是从小就有的。”

  师父又是一惊,脱口道:“你娘还在世上?”

  听了这无头无脑的话,令人又惊又气!于是,自己不由壮着胆子道:“老师今天是怎么啦?我爹和娘就是这宅子的主人,老师你不是我爹爹礼聘来教我们念书的么?”

  师父张目片刻,喃喃说道:“这疤痕……又恰好是一十三岁……天下真有这样的巧事……啊!不!这是不可能的……”过了一会,忽又哑然失笑,说道:“你瞧,老师真是老糊涂了……咳咳!没有什么,老师只是说江水湍急,不可嬉戏。快把衣服穿起来……”

  从那一天起,师父跟以前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从此不再关心学生们的诗文功课,却暗中开始传授自己练一种内功心法和学习深奥的梵文。

  他为什么对自己身上的疤痕那么惊骇?为什么要自己练武和学习梵文?这些疑团,一直使自己迷惘不懈。可是,师父总不肯多作解释,也不许追问。五年来,师父只是全心全意,默默进行着这种古怪的行径。自己初觉讶异,渐渐也习以为常,索性不去探询了。

  但今天,江涛却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惊疑。他整夜徘徊未眠,反复地思忖:那石子眼中流出血水是什么原因?师父所谓“响动”,又是指的什么?虽然师父严嘱不准离开内宅,但他的一颗心,却早已飞到书斋里去了。

  一夜过去,平平静静,竟什么“响动”也没有。

  天色刚亮,江涛连早饭也顾不得吃,便急急向书斋奔去,一路叫道:“师父!师父!”一脚跨进东院,却见老塾师反剪双手,正仰面望着书斋门楣上“启明堂”那方匾额发呆。园子里静悄悄地,看不出任何异状。

  江涛不敢惊动,轻轻挨到老塾师身后,举目上望,心头猛然一惊。原来匾额上方,竟一排插着七支蓝光闪烁的长针,每一枚针尖下,钉着一只蚂蚁。

  那种黑蚂蚁乃是园圃中随处可见的东西,结群爬上门媚,也极平常。然而,是谁能用七枚细针同时将七只蚂蚁整整齐齐钉死在丈余高的匾额上,这却是件骇人听闻的事了。

  江涛暗自骇然,偷眼望望师父。只见他凝目不动,脸上隐隐透出一层诡异而冷峭的笑意;倒像对那“飞针刺蚁”的绝技,颇为欣赏,自言自语道:“二十年不见,果然又精进了不少……”

  江涛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唔!”老塾师漫应了一声,举手向匾上一招,七枚长针突然一齐坠落了下来。他摊开大袖,小心翼翼将银针卷起,然后向江涛点点头,道:“跟我来吧!”进入书斋,老塾师取出一只小盒,把七枚银针—一纳入盒中;注目半晌,叹道:“看来天意不可强求。不过,有一天时间,去芜存菁,加紧一下,应该也够了。”

  江涛忙问道:“师父,您老人家说什么?”

  老塾师淡淡一笑,道:“孩子,不要多问。人生苦短,寸阴堪惜!你我师徒相聚五年,已经自是难得的了。从现在开始,师父要教你一二种防身的功夫。希望你摒除心中杂念,好好把握这可贵的光阴,懂吗?”江涛只好连连点头,道:“懂!”

  老塾师笑容忽敛,说道:“很好!但是你要记住,这两种武功虽非精深绝世之学,对你的将来却十分重要。师父尽一日时间,倾力为你讲述;至于能够领悟多少,那就要看你的福缘如何了。”说完,便开始为江涛讲述一种名叫“九转迷踪步”的奇异身法和一种叫做“十二擒龙手”的小巧擒拿手法。

  江涛见师父今日神情不同平时,不但讲述时力求详尽,而且当场督促演练;如有错误疏忽之处,立即严词叱责,全不似以前那么和善。好像恨不能一口气将那九九八十一种精妙步法和十二式擒拿手法,一字不透地灌进自己脑子里。他本有满肚子疑团想问,竟无开口的机会。只得摒绝杂念,全神贯注,不敢再心涉旁骛。

  两种武功讲完第一遍,红日业已高悬天际。老塾师吩咐道:“你去吃点东西,同时告诉大顺子他们今天不必上课了,半个时辰以后咱们再继续练习。”江涛依言退出书斋,匆匆用了些饮食。传话完毕再赶回来时,却见老塾师正伏案疾书,好像在写一封密密麻麻的长信。

  这一天,师徒二人摒绝一切事务,自晨到暮,都在书斋里埋头苦练。直到日影西坠,江老夫人放心不下,打发丫头小娟来传话道:“读书要紧,身子也要紧,先生和公子念了一整天书,请早些休息,明天再念吧。”

  老塾师听了,长叹一声,道:“既是令堂关注,不可拂逆。今日所学,总算差强人意。你且回去,今夜仔细把学过的在心中复习一遍;明日一早,为师再考验你记住了多少。”

  江涛刚起身告退,老塾师忽然又叫他回来,取出一封密柬塞在他手中,叮咛道:“孩子,回去好好想一想,千万别辜负师父五年来一番苦心!这封信,不到明晨,不许拆开……”话未完,眼中已闪现泪光,连扭头挥手又道:“龙种既非池中物,终将破云上九霄。好孩子,去吧!”语声竟有些硬咽。

  中宵梦回,月明如洗。

  江涛躺在床上,回忆日间情景,越想越觉得师父的一言一行都大异平常。从清晨发现匾上长针开始,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令人鼻酸的凄凉的意味。尤其临暮辞出书斋那一刹那,师父目含泪光,语声哽咽,这更是五年来的第一次。难道说前天石狮莫名其妙流出血泪,是显示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将要发生么?

  他心弦震荡,睡意全消,独自披衣而起,取出那封密封的信柬来,挑灯细看。封皮上并无字迹,里面似乎不只信纸,好像另外有一只硬硬的封套。这是一封什么信呢?为什么师父叮嘱不到天明,就不许拆开?……

  忽然,他心里有了一阵难以厌抑的冲动,暗忖道“师父把它交给我,信里自然是有话要告诉我。但天明之后,彼此再见面了,有话尽可当面说,为什么要写这封信呢?反正信是写给我的,我何不现在就拆开看看?”但继而一想,又否定了自己的主意:不能!师父向来言出法随,他老人家既然吩咐要到天明才能拆开,一定含有深意,还是遵从师父的吩咐才对。

  过了片刻,他心念又动,暗想:“现在距天亮不过短短个把时辰,早一点拆开或迟一点拆开,还不都是一样会知道信中的内容么?我现在反正睡不着了,就算提前一个时辰看看这封信,师父也原谅我的。”

  拆?不拆?两种极端矛盾的冲动,在他心中互相翻腾;此起彼伏,难以决断。

  眼睁睁又过了半个时辰,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一丝鱼肚色;他终于压抑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拆开了那封信。里面除了两张满布潦草字迹的信笺,另外果然还有一只密封的羊皮信封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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