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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第十日,古若英将他唤到大殿上,亲身督促他将“魔剑八式”从头演练一遍,看后点头叹道:“这寥寥八式剑招,当真包罗万象,世上剑术,无一不融于这八招之内,当年老身先父败在顾老前辈手中,说起来一点也不为冤的。你年纪如此轻,八日之内,能有这些成就,也算十分不易的了。老身本有意再将近来精研顾老前辈这八式剑招的一点心得也一并授你,但碍在你那怪诞不群的师祖所定陋规,每招只准演练一日,所以亦从权省略了。今天你好好休息一天,从明天起,老身就将我们这碧灵宫本门功夫,择其精者,授你二三,使你将来离此之后,行走江湖,倒可以自己体验体验,看看咱们碧灵宫的武功,究竟有哪些不如你那怪人师祖剑术的地方。”

  傅小保忙顿首谢道:“老夫人这话,真是折杀晚辈,想来我师门魔剑八式虽系剑术精华,却哪能与老夫人凝神绝学相提并论。”

  古若英笑道:“你不要嘴甜当面捧我,昔年老身先父,与你师祖顾老前辈在峨嵋绝顶比剑苦斗终于落败含羞而死,老身虽亦酷爱我本门绝世武学,但却不愿像先父所为。我宁可将这两种旷世绝齐都教给你,让你实际去体验,看看孰优孰劣,谁比谁略胜一筹。”

  傅小保见她如此说法,知她实际亦蕴藏着争强之意,不便再说,退至房中,以手支头,独自默然寻思,暗想自己身世坎坷,肩负师门及父母双重血仇,何时能报,尚在未定之数。如今虽然得蒙奇缘,今后一身可兼两家绝学,固然不愁不能扬名于江湖,但父母含冤九泉,师父断魂荒岭。他日我纵然无敌于天下,又有什么可以自豪自傲之处。”

  他本是至情之人,想到伤心之处,虎目中不觉泫然泪下。

  正自伤感,突见房中绿影一晃,有一条纤巧人影闪身而人,傅小保只当是小玉前来相唤,连忙举袖拭干泪痕,哪知抬头看时,却见门首绰然而立的,竟然是十来天未蒙一晤的小翠。

  傅小保大喜,抢上一步,叫道:“翠姊姊,原来是你,咱们自从回宫,一直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你的肩伤可痊愈了吗?绢姊姊现在何处?她也很好么?”

  他是欢喜过度,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恨不得小翠一口气就答他个透切,瞪着一双明亮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小翠。

  谁知小翠并未立即回答他的问话,却轻轻哼了一声,脸上掠过一丝不悦神情,冷冷说道:“谢谢你还记得咱们,我还当你被小玉那妮子把魂儿勾了去呢,乐不思蜀,哪还想到咱们跟随你那些艰苦日子?”

  傅小保指天发誓说道:“翠姊姊,你怎的会这么设想呢?在下一到宫中,便曾相询你们住处,后来听说宫中禁例森严,无法造访相晤,紧接着就因习练剑术,直至今日,翠姊姊,你再要不肯相信,在下只有把这颗心挖出来,请你看个明白了。”

  小翠抿嘴鄙夷地一笑,道:“我倒不爱管你的心是红的黑的,如今有个人,为了你害了相思病了,你却无动于衷,理也没理人家。”

  傅小保忙问是谁?

  小翠神秘地笑笑,慢步踱过房中,却并不直截了当的回答,在房里绕了一圈,陡地又冷冷笑道:“哼!小玉这妮子人小鬼大,果然没安好念头,瞧这房间里用的卧的,居然把她自己贴身物件都留了下来,真正是不要脸。”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用眼斜斜睨视了傅小保一眼,又道:“傻子,最难消受美人恩。你听过这句话没有?我看你呀,总得当心些才行。”

  傅小保羞得脸上浮起深红红晕,傻傻地讪讪一笑,说道:“翠姊姊,你……你真会说笑话。”

  小翠陡地把脸色一沉,道:“说笑话?我可没有那些闲情逸致来说什么玩笑话,这是逆耳忠言,信不信由你了。”

  顿了顿,她突又破绽一笑,道:“喂!对啦,方才告诉你的,你如有点良心,也该去看看人家,别只顾新人忘旧人。”

  傅小保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才好,怔怔地未便妄置一词。

  小翠等了一会,不见他回答,顿时时心中不悦,扭头见他怔怔种迷惘之态,又不觉好笑,便道:“实对你说吧,咱们自从回宫,老夫人以我和小绢未能善尽识守,致使唐大侠绝岭失足,生死难测,一怒之下,便令咱们面壁赎罪。我因肩头负了伤,始避赦免,小绢却被罚在后宫玉楼上面壁受苦……”

  傅小保听了这话,脑中“轰”然一声雷鸣,急道:“这怎能责怪绢姊姊?我立刻向老夫人求情,请她老人家收回……”

  小翠白了他一眼,冷笑道:“现在又空急什么?如等你去求情,人家罪早受满啦?告诉你吧,绢姊姊面壁之期,大约是思念太多,一时不察,竟然在行功之际,走火入魔,受了严重内伤,现在已奉命离了玉楼,正在后宫静养治理哩!”

  傅小保闻言恍如中了晴天霹雳,登时六神无主,探手便来拉小翠的手臂,叫道:“翠姊姊,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小翠微一甩袖,飘身退开三尺,正色说道:“怎么办?简单之至,只要你这小没良心的那颗黑良心还没喂狗,现在就该看看人家,略作慰藉,也好使人家能安心养伤。”

  傅小保忙道:“在下这颗心,唯天可表,翠姊姊那么责备我,我也只有无言承受,但不知你我此刻往后宫探望绢姊姊,会不会触犯宫中禁例,惹老夫人不悦呢?”

  小翠听了,突地柳眉一剔,含怒道:“人家为了你受这种痛苦,内伤惨重,命在旦夕,你却怎的只顾踟蹰不前,你若是不愿去,就请实说,笑我白拿你当了人看,从今以后,你也别说你认识我了。”

  傅小保大急,略作沉吟,不禁奋然而起,道:“好,在下这就随翠姊姊一同前往,纵然身受老夫人刖足断腿之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小翠淡淡一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情愿,不要真的出了事,那时又怨我逼你的。”

  傅小保朗声道:“这是什么话,在下也是堂堂男子汉,至多一命以酬知己,岂有怨恨之理。”

  小翠抿嘴笑道:“好一个壮士慷慨悲歌,小绢那丫头能得你这么一个红颜知己,就算她走火入魔翘了辫子,也该死得瞑目了。”说完,纤手轻招,蛮腰一扭,飘身出房。

  傅小保见她竟然出此不祥之言,心中大是惊异,但他素知小翠言谈行事,全凭一意孤行,有口无心,也就未放在心上,匆匆随她奔出住房,觅路迳入后宫。

  碧灵宫建筑甚是宏伟,房屋重叠,殿舍甚多,可知当年“千手夜叉”古玄真声势盛时,何等气派,唯如今偌大宫殿,仅只不过五六人居住,人少房多,越显得阴森冷静,小翠领着他穿堂抹角,跨园越池,一路上未碰见一个人影。

  不多一会,来到一处颇为冷静的偏殿,小翠招手命传小保迳人殿中,推开右首一扇房门,低声道:“她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此时不过巳时二刻,午时之前,不会有人来过里的,有半个时辰,足够你们说说知心话啦,午时之前,我再来领你出去。”

  话落,不待傅小保回答,从后用力将他向房中一推,迅速地带拢房门,迳行离去。

  傅小保紧行两步,冲进房中,被小翠倒闭在室内,不觉有些脸红心跳,先自定了一会神,用目打量这卧房,只见房中檀香缭绕,而光线却甚是阴暗,室本不大,几件雅致用具,整齐安祥的散放四处,靠西屋角,果然有一张宽大卧床。此时罗帐半垂,隐约中可见床上正有人拥被而卧。

  傅小保心头狂跳不已,皆因他虽与小绢同处同行过,但似这样同在一室,除了在大桥镇东升客栈曾经权宜一次,可说甚少有过这种经验,他畏缩地不敢移步,怔怔立在那儿,只觉无以自处。

  倒是床上的人好像听见有人进屋,轻轻蠕动了一下,有气无力地问:“是谁?是谁站在那儿?”

  傅小保听这嗓音,果然是自己敬爱依赖的绢姊姊,如今她这等有气无力,自然伤势不轻。他陡然间想起小绢对自己许许多多呵护之情,心中不由一酸,连忙抢近几步,行到床边,壮着胆撩起罗帐。果见小绢侧身而卧,满面病容,原来丰满的双颊,也清瘦得微向内陷,双目微合,竟然病得甚是不轻。

  傅小保原是至情之人,遽见才不过相隔十日的小绢,一病成了这等模样,哪还再顾得礼教繁规,突的探手,将小绢一把抱住,哽咽道:“绢姊姊,绢姊姊,旬日未见,你怎的病成这样子?这全是我害了你,全是我害了你的!”

  小绢似被他这种失常举动一惊,倏的睁开双眼,又惊又讶地道:“啊!傅公子,是你?你怎么独自跑到这儿来?这儿禁例森严,万一要被老夫人得知,哪还有你我的命在?”

  傅小保此时热情奔放,难以遏止,搂着她的双臂,丝毫也不肯放松,含泪激动的说:“绢姊姊,你为我身负这么重的内伤,若不是翠姊姊来传讯相告,我至今还蒙在鼓里。绢姊姊,全是我对不起你,只要能见你一面,我宁可领受老夫人刖足断腿的责罚,绢姊姊,你告诉我,现在可感觉好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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