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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第二十七章 蒙古大夫

  罗文炳和刁淑娴一路趁着黎明前浓重夜色掩护,抄近路,走荒径,躲过明椿暗卡,居然并未遭遇到什么意外阻拦,一口气已经奔离了刁家寨,但他们仍然不敢稍停,又继续向南狂奔,直到旭日东升,算计业已脱离了大巴山,这才敢放埋了脚步,觅地略作休息。

  那金面罗文炳扛着两个人,又经过长途不断的奔跑,坐倒地上,累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频频喘气。

  刁淑娴将傅小保从背上卸下,仔细审视,发觉他虽然仍是沉迷末醒,但呼吸却已远比在石牢中正常,足见他体内毒性已解,所余的,便是肚腹上那一处严重的刀伤了。

  这一刀,深约二三寸,虽在肚腹油厚脂多之处,却不知有没有伤及大肠,刁淑娴轻轻替他解开包扎的布块,见创口仍有少许血液外溢,便又为他抹血换药,重新扎捆。金面佛在旁边望见,暗地吃了一惊,喘息地道:“呀!怎的竟伤得这么重?”

  这句话,宛如一把利刃,刺进了刁淑娴心坎中,她惭愧得热泪顺腮而下,轻叹一声,道:“唉!都怪我一时疏忽,才吃李长寿那厮下了毒手,倘若小保因为这一刀丧了性命,我也无脸再活了。”

  罗文炳忙道:“刁姑娘也不必太过自责,常言吉人天相,傅少侠如此少年英爽,又有一身了不得的武功,老天也不容他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死去的,在下有一位好友,是当今有名的神医,假如他在这儿,相信傅少侠便决不碍事了,唉!可惜——可惜他却远在滇境,离得太远啦!”

  他这些话,说了等于没说,但他心里既然这么焦急,想着了要是不说出来,倒觉得难受的很,及至出口,自己也知道于事无益,只得幽然住口。

  但是,没想到罗文炳刚才顿口止言,却听得有一个显得比他还焦急的嗓音接着问道:“你说的是谁呀?救人要紧,他纵在天边,咱们也该去把他找来……”

  刁淑娴和罗文炳齐吃一惊,托地跃起身来,抬头一看,原来就在他们歇息的一棵树上,横丫拳腿坐着一个人,这人身躯硕伟,一身土布衣服,背上却斜负一只扁宽革囊,刁淑娴和罗文炳竟然全都不认识。

  刁淑娴只怕他会对傅小保下什么毒着,赶紧俯腰将地上的傅小保抱了起来,晃身退到丈许以外,罗文炳抡剑横胸,沉声喝道:“朋友,是何方高人?请下来会会。”

  那人似乎绝无敌意,微微一笑,便从树上飘身落地,刁淑娴忙叫道:“罗前辈,当心受伤的人……”

  那人伸手摇了两摇,笑着道:“刁大姑娘,别怕!我在树上早听明白了,二位虽不认识我,但看在你们同小保一路,想必都不是外人,在下就住在陕南子午镇,姓赵名文襄,与这傅小保的师门有些关系,二位大可放心了吧!”

  罗文炳听了,喜出望外,叫道:“敢情竟是飞爪赵兄,在下仰慕久了,今日何幸,却在此地相见。”

  当下几人互道姓氏,谈起前情,自又不禁慨叹唏嘘,刁淑娴说起自己叛离大寨,手刃李长寿和刁龙,飞爪赵文襄听了,肃然起敬,说道:“姑娘如此大义凛然,弃暗投明,端的难得,赵某也是在前往康边途中,得遇小保,知道他系来大巴山夺取剑谱,本待陪他同来的,却因他师父唐百州下落不明,故此我才独往贡噶山踩探,如今唐百州生死成谜,尚未解进,小保又负了重伤,这可如何是好呢?”

  刁淑娴心中一动,便把夜间在七星崖,蒙面人手执锈剑拦截,被神魔厉翼等人联手挫败,逃离大寨这件事,详详细细向赵文襄说了一遍,赵文襄大喜,道:“这么说来,唐百州倘若未死,就必然仍在近处,但他那柄锈剑和骑用的瘦马早就给了小保,此时又从何再拿出一柄锈剑来?这一点倒是煞费推敲。”

  刁淑娴道:“小保自从前夜入寨,一直就是使用这柄缅刀,并未见他持有锈剑,据我看,或许他嫌锈剑太过招眼,放在落脚的下处,没有携带,又被他师父偷回去了?”

  这话初听似乎有悖常理,那有师父将兵刃给了徒弟,又会偷偷拿回去的道理?但赵文襄想想唐百州的行事个性,倒不能不承认甚有这点可能,沉吟道:“姑娘所猜,果然有些道理,但咱们并不知道小保落脚处所,也无法赶往一会,何况,眼下三个人负伤,俱都命在旦夕,一时真令人不知该从何先下手的好。”

  刁淑娴道:“寨里早有细作传讯,小保这位同行的崔前辈,一直是在大竹河落脚,想来他们必是同住的,大竹河离此不远,咱们何不就去一道,好歹也有了歇息的地方,再设法替他们疗伤。”

  罗文炳鼓掌叫道:“一点也不错,蒲兄和我第一次见到傅小保时,也是在距大竹河不远处的乱山中,刁姑娘所测,八成不差。”

  于是,三人各负了一个,觅路迳向大竹河奔去。待赶抵大竹河镇外,已是日轮高挂,天色大明了。

  这大竹河总共只有那么一家客店,刁淑娴轻车熟路,首先领头来到店门外,人未进店,老远就望见那匹瘦骨鳞鳞的瘦马正系在大门口,登时惊喜叫出声来,招呼身后的赵文襄与罗文炳道:“你们看,那不是瘦马吗?我猜的准不会错的了!”

  赵文襄等也俱欣喜,快步抢进店门,却陡地听得从店里有人高声作歌,唱道:“大梦渺无踪,觉来俱是空;天道有定数,善恶难隐朦,该死的,任它华陀重生,也是难医治;不该死的,虽然斧钺加身,不过皮肉痛。常言道:阎王注定三更死,不肯留人五更天。你纵有通天彻地大能耐,却怎扭得开,那老夫特制的生死笼……”

  这一阵歌声发自内室,徐徐唱来,甚是清晰警人,刁淑娴等跨进店门,骤然听得这一阵歌声,不禁都痴痴而立,听得呆了。

  歌声略歇,刁淑娴才轻声喃喃说道:“这不是他还有谁?”

  忽然,那内室中又吟道:“……醉乡路稳直颠倒,此行不堪行……店家,快添酒来!”

  赵文襄蓦地一跳,三步二步便跨了进去,飞起一脚,将一扇门踢开,果见那房中迎面坐着一人,正仰头狂饮,不是唐百州是谁。

  赵文襄喜极叫道:“唐百州,咱们找你好苦,你却在这儿吟诗饮酒,你来瞧瞧,自己的徒弟都快死啦,亏你还喝得下酒去?”

  那人嘻嘻而笑,并无半点惊诧之色,举着手中空杯,醉醺醺地道:“啊!你们全来了,太好啦!来,干杯!”

  赵文襄一愣,暗忖:别是认错了人吧?那唐百州左眼已瞎,怎的这人竟然双目俱全?但天下岂有长得如此相像的?

  他一时拿捏不定,做声不得,忙用目看看刁淑娴。

  刁淑娴也跟他同一心思,昨夜在七星崖前,因是黑夜,倒没有十分看清他左眼的情形,如今光天化日之下,骤见此人双目俱全也大大一怔,她一双秀目,尽顾着一瞬不瞬望着那人,同样也做声不得。

  其中只有罗文炳从未见过唐百州,自然不知唐百州是什么形像,但他看了那人的狂态醉样,再看看赵文襄和刁淑娴呆若木鸡,不觉也纳闷不已。

  那人见三人全都不说话,顿时又仰头大笑起来,口里吟道:“夫妻如陌路,知友成路人。早知认不实在,又何苦闯我房门……”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刁淑娴更是一惊,听这人言语之中,仍把自己看成从前的刁淑娴,这不分明表示他正是唐百州?

  那人眯着眼又向三人看了半晌,突然一伸手,把左眼挖了下来,向桌子上一放,道:“前一只眼报师兄,这一只眼报知己,来吧!你们不要奇,拿却了吧!”

  刁淑娴骇然不已,身不由己,向后倒退了数步,但她再聚神细看,这才看出了漏洞来,敢情那人挖下一只眼珠,眼眶中竟然不见半丝血渍,敢情那只左眼,竟是假的?想到这里,忙回目瞧瞧桌面上,可不是吗?那只挖下的眼珠,亮光闪闪,真正竟是个精巧的珠子特制,正在桌上滴溜溜滚动不止呢。

  赵文襄也看清楚了,张开大嘴,差一些合不拢来,匆匆放下背上的崔易禄,上前将那人一把拉住,笑道:“唐百州,你是什么时候配了假眼珠的,险些连咱也被你瞒过了!”

  那人纵声哈哈大笑,用手指着赵文襄道:“谁是唐百州?唐百州是谁?人名如记号,随便胡扯一个,又有何不可?朋友,你也未免大看不穿啦!”

  赵文襄一掌拍在他肩头上,笑叱道:“老唐,你他妈的别跟咱们打哑谜,说禅语了,咱们都不是和尚,不懂这些,我且问你,你不是死在贡噶山悬崖下了吗?怎又到了这儿来?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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