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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那人又笑道:“生死均有命,半点勉强不来,老天早有定数,凡人怎脱得轮回注定?说穿了,生亦是死,死也是生……”

  赵文襄见他尽打哈哈,说些似是而非,莫名其妙的话句,登时怒道:“唐百州,你再跟咱们装疯卖傻,别怪姓赵的要拿喂毒飞爪对付你啦!你这小于还算人不算人,自己徒弟都快翘辫子了,还有这份心情打哈哈?”说着,怒冲冲从刁淑娴手中接过傅小保,略一用劲,向地上一掼。

  说来也怪,那傅小保自从被李长寿匕首刺伤之后,一直昏迷不醒,这时候,吃赵文襄一摔,却忽然醒了过来,并且大叫一声:“哎哟!我的肚了好痛!”

  这方法果然甚是有效,唐百州纵然疯癫,却最是心疼这个传人,他一见傅小保腰间包着厚厚一层布襟,隐泛鲜血,想系受了重伤,脸上玩笑之色,已是稍敛,再听小保一声呼叫,他那内心之中,直如被什么利刃狠狠戳了一下,顾不得掩藏扮傻,慌忙蹲下身去,将小保揽在怀中,一面仰头向赵文襄喝道:“你这人那里算得是朋友?人已伤得这么重,你还忍心掼他?”

  赵文襄咯咯笑道:“唐百州,好小子,我若不掼他这一下,你只怕还在装疯卖傻,不肯认账啦!如今该没的可辩了?你说,你可就是那姓唐名百州,绰号假疯子的东西吗?”

  唐百州苦笑道:“你们姓赵的,自从赵匡胤以来,就没出过好人,我跟你那点怨仇?你把我徒儿不当人看待?乱摔狠掼,直如柴块木头一般?”

  赵文襄见他认了账,喜得哈哈大笑,当下便在唐百州房中,将崔易禄和蒲兆丰安顿躺下,便招呼罗文炳和刁淑娴一同落坐吃喝。刁淑娴见了唐百州,显得怯生生地,羞答答地,不好意思坐下来,赵文襄道:“刁姑娘别跟他客气,这小子是个蜡烛脾气,不点不燃,凑巧他已经叫了酒菜在此,咱们不吃他吃谁?大家从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客气干嘛?。”

  他说者无意,但刁淑娴一听了“一家人”三个字,却不禁羞得粉脸绯红,越发不肯就坐了。

  唐百州略为将小保看觑了一下,见他伤势并不十分严重,也就将他暂时移到自己床上靠着,自己拍拍手,过来陪客。他可不比赵文襄斯文,一见刁淑娴不肯就座,登时玩心又起,咯咯笑道:“内人,怕什么?你该替我招待客人才对,怎么自己倒害起羞来?……”

  刁淑娴心中又急又怯,又有些甜丝丝的欣喜,白了他一眼,急步退了数尺,把个粉颈,险些折断了搭在胸前。

  罗文炳和赵文襄彼此一愣,他们不知唐百州是在跟刁淑娴信口玩笑,那时候人心古旧,可没有“吃豆腐”这个名词,他们一听唐百州竟然称呼刁淑娴“内人”,哪得不惊,一时四只眼瞪得有如四只铜铃,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仿佛坠入了五里雾中。尤其金面佛罗文炳,与唐百州和刁淑娴都是初交,估不透他们究竟有什么关系?不禁心中暗忖道:难怪这娘儿们不肯听信刁人杰的安排,宁可背父潜逃,叛离刁家寨,敢情她早已与这独眼龙有了瓜葛,后花园里私下订了终身,才干出这番事来?他越看刁淑娴粉脸上只有羞意,并无怒容,就越发断定自己所料不差,忙自作聪明地站起身来,举杯笑道:“在下有眼不识,原来刁姑娘已和唐兄早有白首之约,以往言语中多有得罪,嫂夫人别怪,来来来,在下敬你这一杯。”

  此话一出,刁淑娴直臊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洞,将头埋在里面才好,脚下一转,回身向外便跑。

  但她方才移动娇躯,眼前人影一闪,唐百州这厚脸皮竟然抢先拦挡在门口,张臂而待,笑道:“别走!咱们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姑娘请坐下,还有事须得谈谈啦,呶!小生这厢给大姊陪礼了。”

  刁淑娴急忙止步,差一些没跟他撞了个满怀,更加羞得抬不起头来,倒把个愣汉子罗文炳僵在那儿,举杯结舌,不知这倒是些什么玄虚。

  赵文襄瞧了这半晌,慢慢瞧出一点因由了,赶忙过来打圆场,陪笑打躬,将刁淑娴请回桌上坐下,然后一板脸孔,斥责唐百州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刁姑娘冒了大不韪,不惜叛离大寨,助小保选出龙潭虎穴,你不知感谢人家大恩,倒满嘴里胡言乱道,成什么体统,赶快过去向刁姑娘陪礼,咱们好好商议正事,再要厚脸装疯,咱可要不客气了。”他一面说,一面向唐百州挤眼,示意他赶紧找台阶下台,不要再闹下去。

  唐百州哈哈一笑,果然不再胡闹,走到桌前,向刁淑娴深深一揖,道:“在下就是这个不好的脾气,一时说溜了嘴,渎犯了姑娘芳驾,姑娘千万别怪,你就当我不是人,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一切海量则否?”

  刁淑娴其实芳心早对唐百州有意,她在后山“黑谷”故意诱擒傅小保肘,曾说有一件事不明,要小保告诉她,那件事,便与唐百州有关,皆因她自从在终南山第一次见到唐百州,便被他洒脱俊美的丰神仪态所吸引,自那次以后,唐百州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在她脑际盘旋,其后忽然见到唐百州面容全改,变得奇丑无比,她芳心之中,一直便深深不解,不知他是故意扮装呢?或是果真遭遇了变故,才将面目毁去?这件事,她长久记挂在心头,总想一探究竟,无奈唐百州已是个疯疯癫癫的人,语无伦次,难以探询,其实,她心中对他之倾慕之诚,却并未因而泯灭,说穿了,这才果然是她不肯下嫁萧林,愤而私自出走的最大原因。所以,适才唐百州言语轻薄,她才仅羞而未怒,要是换了旁人,只怕她早就一怒反脸,拂袖而去了。

  唐百州笑闹一阵,向刁淑娴陪礼告罪,才使刁淑娴挨身在桌边坐下,酒过数巡,赵文襄便提起立即救治蒲兆丰和崔易禄二人之事,皆因他们所受掌毒,无法拖延三天以上,如今业已廷误了两天,倘或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觅到解药,便只有眼看他们毒发身亡。其中尤以金面佛罗文炳最是焦急,口口声声如果蒲兆丰毒发身亡,他亦不愿独生。

  唐百州听了非但不急,反而笑道:“各位尽可放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死该活,老天早有定敷,急也无益,既然尚有十二个时辰可等,咱们就先等一等,慢慢再说。”

  赵文襄见他说得没事人似的,令人很放心,说道:“老唐,人命关天,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日易过,究竟有无救治的希望?你可千万趁早实说,开不得玩笑!”

  唐百州好像甚有把握,一拍胸脯,笑道:“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说他们死不了,八成儿他们是命不该绝,事到临头,总会有地藏王菩萨前来搭救,西方如来佛,南海观世音,花果山的孙悟空孙猴子,全是爱管闭事的家伙,他们必会赶来的。”

  赵文襄还当他胸中果有成竹,谁知又不讲人话了,登时脸色一沉,道:“唐百州,你卖傻卖疯也得分时候,如今两条人命,人家全与你有恩无仇,你要是误了人家性命,咱们再拿什么脸面,活在天地之间?”

  唐百州哈哈大笑,仰脖子喝干了杯中美酒,道:“姓唐的什么时候说过不兑现的话,这件事必要等到蟠桃大会开始,群仙群魔都到齐了,那时才能有效,你我都是凡人,空急也是无益。”

  赵文襄叱道:“最好你别打哑谜了,咱们相交一场,姓赵的今天只有一句话:崔蒲两位,咱是交给你了。”

  唐百州胸脯拍得震天价响,道:“对,交给我啦!假如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姓唐的也不活啦,横剑自刎,一命相抵。”

  众人听他虽然说疯话,但这句话却是斩钉断铁,毫无疯傻之意,罗文炳顿时放了一大半心,赞道:“唐大侠真是痛快人,咱罗文炳也是这个意思,倘若蒲兄有个三长两短,咱也是义无反顾,以命相陪。”

  哪知这话一出,唐百州连忙双手乱摇,嚷道:“那怎么成?我一人抵他们两条命,算起来还可以赚一条命,倘若你再加进来,岂不是两条命抵两条命,那还有什么赚的?这事我不干,你要有心抵命,我就让给你,由你一个人去抵两条命吧!那样,你死了之后,也不吃亏。”

  罗文炳和赵文襄、刁淑娴全都一愣,怎的才说了一句像人说的话,又变得疯傻如故了?

  这餐饭,就听唐百州一个人在胡搅,直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方和酒足饭饱,撤去残席,席间,刁淑娴没有说过一句话,尽只偷偷打量着唐百州,见他丑脸上殷红斑斑,瞎了一只眼,身上衣衫褴褛,如痴如疯,并无半分是假,那神情装束,直如疯人群中逃犯,哪儿还有一丝在终南山麓所遇时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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