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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凶僧见那来人从头到脚均是黑色,面上笼着一个头套面具,上绣白色骷髅,连头套和衣裤鞋袜均似连在一起,乌光滑亮,柔软异常,似皮非皮,不知何物所制;左肩斜挂着一根大乙门中失传已久的独门奇怪兵刃七绝钩,胸前皮带上插着一枝方头短铁笔。如换常人,连这两件兵器先不认得。人是生得那么精瘦,再加这身打扮,看去直似一个恶鬼,哪里像人?先还不知是何来历,及听和黑、查二人问答,猛想起这等装束口气,分明是十五年前到处扬言要寻自己为友复仇的中条七煞、又名中条七友中最厉害的一个一一黑骷髅查牧。初遇查洪,还曾疑心此人也许弟兄同来,如何对面反倒忘却?久闻此人疾恶如仇,到处搜寻自己下落,彼时得信气忿,还想寻去,不料本人还未见面,先遇中条七友中的辛、沈二侠,与斗不胜,反将右手三指断去,差一点没有送命,才知厉害,由此踪迹隐秘,把中条山视为畏途,空自怀仇多年,不敢招惹。对方也是随同师长天池二老归隐,不大出山走动,才得无事;谁知在此相遇,又听狄遁同来,少时就到。想起狄氏老少三侠的威名,上次暗算人家,原是一时侥幸,就这样,仍中了一坎离钉,真个得不偿失。照此情势,敌人如非先有成算,暗中尾随下来,准备夹攻,便是自己上了芙蓉坪老贼的当。老贼忘恩负义,结仇大深,又恐这班受害遗孤不曾杀净,死灰复燃,稍微发现踪迹隐秘的少年男女便生疑心,只探查不出真实来历,立加惨杀;这次便因听人说起,兵书峡有两男女山童,还有一个姓唐的,武功都高,三人好似住在一起,常同出入,姓唐的偏又不是两小父兄,认定前逃仇敌孤儿,或是遗腹子女,被高人救去,逃入深山,准备大来复仇,又疑姓唐的也是假姓,许是对头所交好友之一。此事既要机密,又要武功极好,才能胜任,为此许下重利,想令自己来此查访,将两小兄妹擒送了去,仔细拷问,以免由他手下的人出头,引起众怒。只说昔年那几家人已被老贼杀光,所以这多年来,白害死了好些人,一个遗孤也未寻到。反正事情不问真假,只将两小兄妹擒去便得重酬,何乐不为?就这样,还恐背了平日信条;又恐两小真是遗孤,为此一事,把他身后那些高人能手激怒引出,平添许多强敌,这才设词要挟樊秋,使代下手,谁知上了大当,否则这班人怎会聚会在此?如其老贼所料不差,兵书峡果是遗孤藏伏之所,内中强敌不知还有多少!先令樊秋下手,现既背叛,此行用意必已泄露,何况还有宿仇,如何容我活命,越想心越寒,痛恨樊秋,更是切骨,表面仍作镇静。听完冷笑答道:“姓查的少发狂言。我知你向来人不动手,决不先发。狄遁是我手下败将。我已和老刺猖打了些时,如想用车轮战法,以多为胜,容我力乏,再叫姓狄的来拼,你佛老爷决不在乎。否则我先歇上片时,今日除非把你们这群鼠辈杀光,我决不走。你看如何?”话未说完,忽听隔崖传来一声清啸。

  查牤所穿黑色皮衣面具全身都被包紧,和粘在身上一样,只口鼻双目露出在外,白牙红唇,加上一双火眼精光四射,貌相越显丑怪,闻言笑嘻嘻答道:“我知你还有好些事死不甘心,和蛇蝎毒虫一样,临死还要蜇人,发那凶毒之性,尤其恨毒的是这几个小弟兄们。你本不值污我的手,何况又有对头想要寻你算账,我正懒得动手。歇息无妨,不过你要知趣,当我面前,少闹点鬼。这几个小弟兄,也无一个是好欺的。莫在死前丢人,受小弟兄们的闲气,更吃亏了。”凶僧也真阴鸷,平日那么骄横凶暴,此时竟能忍辱,假装听话,暗中偷觑。樊秋似因先前连番受挫,丢人大甚,又见黑摩勒等仇敌与查氏弟兄交厚,此仇已不能报,停斗以后,吃查洪喊过,和黑摩勒等立在一起,谈了几句,正往回走,满脸愧忿之容。看那去路,似想绕着山脚回往原处。

  凶僧猛想起那块藏有金髓奇珍的宝石尚在林内高树之上,樊秋定必乘机取了逃走无疑。蜗皇至宝虽然密藏自己身上,还有好些别的金银珠宝要紧东西。双方已成仇敌,怎会放过?宝石分量虽无传说之重,但也不轻,质更坚硬如玉,万一是个真的,得而复失,岂不可惜?当时激发凶野天性,情急之下,哪还再有顾忌?觉着樊秋离开众人己远,如能冷不防纵上前去,一下把他抓死,固可泄恨,如其仇敌作梗,樊秋又非庸手,暗算无成,反正难逃公道。看神气,少时能得带了娲皇至宝平安脱身已是幸事,随身财物和那又重又大的宝石决不会再为己有,不如当场叫破,宁可被敌人得去,也不便宜叛贼。心念一动,大喝:“叛贼慢走!”声随人起,一跃十多丈,凌空追去。

  樊秋虽有一身好功夫,方才吃黑摩勒点了要穴,事前拿不准效果如何,又点重了些,无意之中将真气破去。直到解开行动,才知受伤不轻,暂时已不能和人动武,所以见了凶僧,不敢迎敌。逃时遇见老友查洪,强劝同回,与黑摩勒化敌为友。双方见面以后,自知丢人太甚,想起以前行为,愧悔交集,欲乘胜败未分以前,将林中宝石取回,公之于众,免得寻那开石化炼的人不得,生出事端,丢了是太可惜。何况此宝可炼好些刀剑,自己尚想取上一两口,便和查、黑二人说了。黑摩勒原知宝石是块假的,意欲少时当众点破,免得辗转争夺,多伤人命,连声赞好,催其快去。

  樊秋也知凶僧凶贪无比,仇恨又深,必不放过,一则众目之下不愿绕道示怯,再者任走何方,凶僧也起疑心,只得仍走原路。行时瞥见凶僧朝自己愉看了一眼,目蕴凶毒。想起真力劲气不能运用,万一追来,无力招架,当时送命。有这几位高人在场,凶僧决无生望,何必忙此片刻?心正愁虑,暗中留神,忽听凶僧怒喝追来,一股急风已快当头下压,忙即纵身闪避,回顾查、黑诸人含笑遥望,并未来援,方自暗中叫苦:“我命休矣!”眼看凶僧头下脚上,凌空下扑,瞥见自己闪躲,忽把身子一偏,就空侧转,飞鹰捉兔一般往下抓来,自知万无幸理,万分惶急之下,把心一横,正想拼命,与之同归于尽,猛觉眼前一花,一股急风带着了条白影,电也似急,由左近峰头上飞星下射,正压在凶僧头上。百忙中偏头一看,目光到处,刚看出好似一个胁生双翼的怪人,上下两人已自接触。只听一声厉吼,凶僧已被那白衣人在快落地以前凌空击中,打跌下来,同落地上。凶僧人已受了重伤,倒地还想挣扎,吃那人就势朝胁下一点,跟着又是一掌,打跌出去三四丈,跌到地上,目定口呆,满脸凶厉之容,言动不得。查、黑诸人和先前对敌的幼童江明,连逃走的两小兄妹,也各由前后两面相继赶到。再看来人,穿着一身白色短装,两胁各垂着一片白绫子,形如鸟翼,神态十分安详,像是一个中年文士。想起方才凶僧追击时,情势万分危急,如非此人,焉有命在?方想请教,查牧已指那人说道:“这位便是北天山大侠狄遁,樊二兄未见过么?”

  樊秋成名多年,目空一世,想不到近来走上背运,连遭失利,当着这几位成名人物,好生惭愧,忙向狄遁称谢;越想心越烦,觉着几次丢人,均是贪之一字所害;略谈两句,二次又要往取宝石。狄遁故意笑道:“樊兄且慢,那大乙金髓,奇珍至宝,比纯金要重一二百倍。单那块藏有金髓的墨玉,便非寻常刀剑所能斫动分毫。因是西方精金所萃,用以铸造宝刀宝剑,真能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乃旷世难逢的神物至宝,垂涎的人不知多少。当初宝主人为防被人盗去,或是引出杀身之祸,急切间又觅不到开石铸剑的良工,曾费不少心机,仿造了几块假的,除分量轻得多外,形式全都一样,好些高人均被瞒过,芙蓉坪老贼便曾上当。我虽未见,但听好几位师友说过,不知你得那块,尺寸分量如何?”樊秋照着所得说了。

  狄遁将信将疑,又把宝石来历经过问了一遍,道:“独叟吴尚,人都知道苏半瓢是他化名。实则他的来历,只家叔梁公和愚弟兄、天门三老等有限几人知得最清楚。他本姓仍是姓苏,先避仇家,改从母姓,一直多年,直到老来误伤平生好友,隐居江乡,抚养亡友遗孤,重又恢复原姓,改名半瓢(事详《云海争奇记》)。他并非原宝主人。他与天门三老、萧隐君等至交,怎会藏了多年不曾开石铸剑?是真是假,恐难说呢。”

  樊秋叹道:“说来惭愧!小弟今日身败名裂,还不是为了平生恩怨大明,承了一人的情?知其想得一口好剑,偶听人说,此石落在永康虞家,前往谋取,不料闹得这样凄惨。到手之后,便觉分量不如传闻。秃贼偏一口咬定宝石原是两块,石中藏珍,多少不等,因而分量也有大小。后用同样石玉来比,果然此石要重好些,重又引起高兴。无如开石的人难得,萧隐君没有交情,葛鹰又曾与之反目,一时无计。秃贼劝我往投芙蓉坪老贼,开铸之后,三人平分,但是老贼近年深居简出,不见外人,须有进身之阶。等将小弟的话套住,才说起兵书峡中隐居老少三人,形迹可疑,必是老贼仇人遗孤;如能擒送了去,不问真假,必以上宾之礼相待。我因多年飘泊,结怨甚多,近又添一累赘,尚无安身之处,明知此举太欠光明,因被套住,秃贼又太凶横乖戾,稍不如意,立成仇敌,宝石又在他的手内,一时糊涂,只好应诺。现在回忆前情,秃贼自将宝石取到,只大家同看了两次,便即包好,从不许我拿刀去试,果然可疑。久闻狄兄今之奇侠,精干鉴别,待我取来一看真假,我也死心,从此带了敝友,隐姓埋名,不再出世了。”

  二人正说之间,忽见铁牛用竹竿挑了两个包裹,绕山脚跑来,笑对众人道:“这都是贼秃驴他们的东西。除金银衣物外,还有一块石头,硬说石中有宝,师父师叔快看。”黑摩勒故意喝道:“狄大师叔在此,也不上前拜见,拿人东西作什?”铁牛忙向狄遁行礼。樊秋已把石块取出。黑、江二人心中明白,故意抢前索观,掂那分量轻重,并说:“虞舜民与我二人相识,他如夫人有此至宝,尚未见过,想不到失而复得。”狄遁先伸手一试分量,接口笑道:“你两弟兄当它是真的宝石,还想送回原主,为虞家惹祸么?”二人惊问:“此石与平日所闻相同,分量也重,如何是假?”狄遁笑道:“方才一见,便疑心是北天山树王峰后所产铁玉,果然不差。此比寻常玉石原重得多,说它金髓金母,岂非笑话?这个容易,如是真的,黑贤侄那口剑虽也能破,必有玄色宝气冒起,何妨一试?”樊秋知道事前如无准备,真金精气见风即化,又不好意思劝阻,正恐有误。黑摩勒已将剑拔出,一道寒光过处,石裂为二,连斫几剑均是实心,并无异状。樊秋越发悔恨,坚朝众人辞谢,拿了自己衣包,作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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