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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黑摩勒知此行不是小可,惟恐爱徒吃亏,忙喝:“铁牛不许多口!你不知道,人家专和黄毛未尽的小孩为难么?你比我小,更易收拾。本来没你的事,偏要饶上,有什意思?”铁牛笑喊:“师父,我不怕!该死该活,命中注定,既和师父一路,不能丢人,管他刀山火海,师徒同去才有意思呢。别的不说,凭他那大年岁,就拼得过。他连是非真假都辨不清,我们好心好意当他老前辈,前来求教;开口便冤枉人,还有什么理讲?”

  黑摩勒见铁牛和自己一样刚强不屈,说话又是那么尖酸有骨,虽然心喜,但一想到前途满布危机,口头上占些便宜,只更结怨吃亏。无如话已出口,不能收回。再看老人已然走远,连理也未理,方代铁牛担心,想把事情揽在一人身上。忽听黄生苦笑道:“黑兄,我师父就是这样脾气。你们师徒既能寻来,必已听说。你那对头弄巧成拙,本来容易的事,为你二人言行疏忽,见我师父时又早了一步,惹出麻烦,还要卖弄口舌,这是何苦来呢?”

  黑摩勒因见黄生语声甚低,不时偷觑老人去路,知其同情自己。本想明言经过,既而一想,看胡氏祖孙那等胆小害怕,这老头定必法严厉害。先已答应不为泄露,岂可失信,累他受害?想了一想,答道:“黄兄,你我虽是初见,你那为人,我已看出几分。盛意心领,但是事已至此,除却丢我师长的脸,均可商量。依你高见,怎么办才好呢?”

  黄生四顾无人,月光已升起,月华皎洁,清阴满地,便请两师徒同去石上坐下,笑道:“久仰黑兄大名为人,今日幸会,可惜我晚回来一步,生出枝节。家师为人,说一不二,我实不敢违背。但我随恃多年,知他性情,看临去神色,未必都是恶意。此山孤悬水中,波涛险恶,如无家师之命,无船应雇,实难飞渡。休看胡家祖孙受你恩惠,也决不敢载你过江。那两条路非走不可。第一条实在难堪,便我也不肯受,何况黑兄。如今只有走第二条,以你本领,多半可以通过,令高足却须带去才好。有好些话我不便先说,到时自知。万一家师真个动了真气,只要你们能把十三层埋伏冲过,便照所说行事,赶到地头自能如愿,也比你费上许多心力,还惹麻烦,要强得多呢。”

  黑摩勒天生傲骨,觉着老人骄狂自大,说话欺人,又是那样固执,仿佛令出如山,没有丝毫商量,心想:事已至此,无论如何艰危,也不应该向人屈服,贻羞师门。对方如是师执尊长,也还不去说他。他这名姓从来未听说过,反正难已挽回,不如硬拼一下,倒要看他那十三层埋伏有多厉害。只顾寻思,也未留神黄生所说有无深意。因知铁牛对师忠义,必要跟去,阻拦不住,自己如能冲过,铁牛自无问题;如其伤亡,铁牛天性刚烈,也必与人拼命。想到这里,把心一横,点头笑道:“小弟并不怕死,更不愿连累船家那样可怜人。至于江中风浪,愚师徒也还略知水性,打不过令师,自信渡江逃走许还有望。他老人家说得地室埋伏如此厉害,也许有心成全,叫后辈见识见识。受人鞭打和临阵逃走一样丢人,说不得只好试他一试。不过这类埋伏尚少经历,想是机簧之类布置,不是真正敌人。我师徒粗脚笨手,万一有什残毁,请告令师,不要见怪才好。”

  黄生对黑摩勒师徒本是一番好意,暗中点醒,见他毫不领情,一味对师怀恨,所说的话多半带刺,心中不快,想了想,说道:“家师也是老辈中有名人物,只为五十年前怀着国破家亡之痛,大势已去,无计匡复,由此隐居江村,不与世人往来,加以名姓屡易,貌相不问,休说世人不知他的真相,便他昔年旧友也未必见面能认得出。其实黑兄诸位师长,他又何尝不是老相识呢?黑兄不知底细,如何看得他老人家这等小气,实不相瞒,那十三层埋伏,前十层乃是大小三十六铜人各用兵器手足来攻。我知黑兄受过高明传授,新近黄山归来,功力大进。家师每日江边垂钓,已有月余无人来访,连北山丐帮讲理之事都许不知。我料他老人家好些事尚未听说,匆匆一见,未必能知黑兄功力如此精深。虽因一时之气设此埋伏,听他对令高足的口气,决不至于尽量施为。黑兄学过萧隐君的乾坤八掌,当知北天山狄家七禽掌法之妙,前十层埋伏,只要入门上路,必能应付过去。由十一层起,一层难似一层。尤其未了一层乃放令符的所在,必须内外功均有根底,轻功固要极好,硬功如差,仍不免于吃亏。可惜你那分金断铁的一口宝剑又不在手里,到时还望小心才好。”

  铁牛闻言心动,插口说道:“照此说来,兵器也能用了?”黄生见铁牛年纪虽小,人甚沉着机警,心灵内秀,不似乃师精明全在脸上。知道老人对他注意,令其同往必有原因。闻言暗中留意,看出铁牛二目神光外射,立在地上稳如石树,先不回答,却问学武年月。

  黑摩勒想起黄生虽是老人一面,为人颇好,至多爱莫能助,并无恶意,又以弟兄相称,十分谦和,谈了这一阵,还忘了命铁牛行礼,忙代通名,令其拜见,并把铁牛拜师不久经过照实说出。黄生一听越发惊奇,再看铁牛目注自己,分明含有敌意,及听师父一说,当时礼拜,口称“师伯”,立转恭敬,不禁夸道:“果然名下无虚!令高足人门不久即有这等功力,前途何可限量?真个有其师必有其徒了。我们并非真的对头,何况今夜之事尚还难料。此时天已不早,可能容我一尽地主之谊,对月同饮几杯么?”黑摩勒人本豪爽,见他情意殷殷,随口谢诺。

  黄生笑说:“今夜虽有狂风暴雨,波浪滔天,不宜行舟,此时却是波平如镜,万里清辉。黑兄终年奔走江湖,救助孤穷,济困扶危,这样好风月,想必难得享受。我由彭郎矶归途,无意间捉到三尾鲜鱼,家中还有两只风鸡、一些粗菜,到时,已命小徒准备待客。天气还早,正好和贤师徒作一快叙,遣此良夜呢。”说罢一声清啸,转向铁牛道:“那十三层埋伏,本是外六内七,今已改为前十后三,当初原为门人练功之用。只你有本事,一切随意。前半虽然可以不用兵器,中间和未了两处,简直非用刀剑暗器破它不可。功力稍差,便不免于手忙脚乱。来人所用如是宝刀宝剑,更加省力。不过用得要是地方,否则那些铜人,机关相连,稍一不对,上下四外的各种埋伏,不在铜人以内的,也一齐发动,任你天大本事也难防御。最紧急时,至多只有尺许空隙,除非来人精于缩骨锁身之法,还要心灵眼快,看准地方才能通行。一个不巧,那铜人即便被斩成数段,总弦未破,照样向人猛攻,不会停止。最厉害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变化无穷,相生相应。这等厉害险恶,如何不许人带刀剑呢?我还在想,黑兄手无寸铁,打算借他两样兵器呢?”

  黑摩勒笑说:“黄兄比我年长,如何这样称呼?既蒙不弃,请改过如何?”黄生笑答:“老弟看我得起,愚兄遵命。这把刀形式奇特,请借一观如何?”黑摩勒忙令铁牛解下。黄生到底内行,一看那刀暗无光华,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又窄又长,拿在手内一试,可刚可柔,锋利异常,以前虽未见过,知非常物,笑问:“此刀何名?愚兄见闻不多,还望赐教。”

  黑摩勒见他诚实虚心,毫不作态,笑答:“此是刚柔乌金扎刀,蒙一老前辈赐与小徒。新得到手,用法还未学全呢。”黄生惊道:“这便是寒山七宝中的刚柔金扎么?请快收起。不知家师方才看出没有?”黑摩勒见他再三示意告诫,料定此刀必有大用。忽听芦苇打桨之声,前见小舟掠波而来,上一小童年约十二岁,船头上放有好些酒菜鲜果,到了礁旁,将船系好,走到岸上,朝黄生喊了一声“师父”。

  黄生笑对二人道:“此是小徒盘庚。”随令拜见。二人见那盘庚生得十分清秀,武功似有根底,问知水性甚好,互相夸奖了几句。盘庚便将饮食取来,放在石上。对月同饮了一阵,黄生低语了两句,盘庚忙驾小舟驶去,待了一会回转,拿来一柄匕首、一柄纯钢三棱刺。黄生转交黑摩勒道:“老弟尚无兵刃,不妨带去。三棱刺不过防御暴起来的铜人,还在其次:这柄匕首虽非灵辰剑之比,用以破那两根总弦,却是少它不得。并非背师徇情,老弟未带兵器,照理原应通知。不过外人只说一声,令其自备而已。家师也知愚兄和老弟一见如故,还望不要见外才好。”

  黑摩勒越想这师徒二人越觉奇怪,知难推谢;铁牛惟恐师父空手吃亏,已代接过,只得罢了。跟着便见胡明匆匆跑来,把黄生请去一旁,跪拜求说,语声甚低,也未回头,便自走去。黑摩勒疑其感恩心盛,欲代求情,心中不快,想令铁牛追问。黄生已然走回,笑说:“胡明求我,另有一事。我因子时将近,我们还有话说,不愿他在此;又知少时必要变天,令其速回准备。他托我转告老弟,舟中伙食已全备好,只等事完上船了。”黑摩勒才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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