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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黑摩勒师徒坐在船内,对着一盏油灯,耳听外面风声雨声越来越猛,杂以雷鸣浪吼,声更洪烈。那船仿佛走得极快,孤舟一叶,冲风破浪,行驶在万顷狂涛之上,时起时落,颠簸不停。船顶悬的那盏风雨灯也跟着东摇西晃,光影幢幢。船上杯盘等零星用具已全收起,只剩两边榻上的枕头,不时滚动。黄生、丁建一去不来,也不知外面是何光景。铁牛连用两筒查听窥看,先听不出丝毫异兆,水镜筒外面更是一片漆黑,除却偶有电光一闪,瞥见风狂雨大,骇浪山飞而外,哪看得见一点敌人影子,多大本领,处此境地,无法施展。正在心烦气闷,忽听前船头上好似有了响动,因是风浪相搏,轰轰发发,聒耳欲聋,先未听清。铁牛手握扎刀,正待朝前掩去,黑摩勒忙喝:“铁牛且慢!莫是我们有人受伤,你先不要走出,待我看来。”说罢,刚往外走,忽听外面有人低喝:“师叔,是我。师弟快来帮我一帮,这位丁二哥受伤了。”

  铁牛听出盘庚口音,连忙追出。黑摩勒一听丁建受伤,不由大怒,也忙赶去。刚到船头,瞥见船板上伏倒一人,盘庚立在一旁,正由身旁取出一个火筒,一晃便亮。铁牛忙喊:“师兄,你不怕贼党看见么?”盘庚答说:“贼党已被师父引远,这大风雨,决看不见。我已累极,请代将丁二哥扶了进去。”黑摩勒见盘庚穿着一身雨衣,立在大风雨中,说话不住喘气。船头上的雨水,似瀑布一般四外飞流,如非那船制造精巧,四面均有水道,窗前并有挡水隔断将雨水挡住,又是顺风,中舱早已被水灌满。闻言知道丁建伤势不轻,不顾说话,忙同铁牛赶上,搭了进去。

  刚把人放向榻上,盘庚也由外走进,关好舱门,便听后艄丁立询问伤势如何。黑摩勒见丁建人正醒转,正向外面喷水,待要坐起,灯光之下,面白如纸,已无人色,恐丁立不放心,方答:“无妨,人已醒转。”

  盘庚在旁接口道:“丁大哥放心。我们吃了人少的亏。先是师父和我驾船把贼引开,我躲在一旁,只由师父一人上前诱敌,准备万一贼党太多,索性丢了小船,我也入水,给贼党一个厉害,把那水性好的去掉几个,挫了他们锐气,便同回来,不料丁二哥会由水底赶来。这时天太昏黑,水中对敌好些不便。师父身旁带有水里用的骊龙珠水灯,先人水四贼不知厉害,望见水中灯光人影,追将过去,被师父连伤三人,贼党才知厉害,风浪雷雨又大,不敢冒失,已然改攻为守。丁二哥初来不知就里,黑暗中见贼党大多,船有两条,意欲由船底穿洞,将其打沉。没想到贼党因见敌人厉害,早有防备,船底伏了两个能手,内中一贼持有特制铁丝网套,目力水性俱都颇强。二哥上来没有看出,等到警觉水底有贼,正要迎敌,已中诡计,被贼网住,空有一身本领,无法施展。那贼看出二哥本领高强,恐其难制,人刚入网,立即收紧。本非全身勒死,痛晕淹死不可,幸而师父由侧面看出,见贼党已先上船,正在收网往上提人,箭一般赶将过去,扬手两支梭镖,先将旁立两贼打伤,人也跟踪赶到。乘着对方惊呼忙乱之际,救人心切,左手一钩先将那贼刺伤,钩落水里,再用前次借与师叔备而未用的那柄匕首,一下将贼首斩断,连人带网一齐抢走。我在船上正等得心焦,遥望贼船灯光乱闪,人语喧哗,心中疑虑,赶往偷看。望见水中流星,知是师父龙眼灯光,恰巧迎上。师父探头出水,说:‘贼党甚多,为了吃亏太大,全都情急痛恨,现正由后迫来。我虽不怕他们,丁二昏迷未醒,又在水内,离船颇远,却是可虑。你来得正好,小船无须再顾,可速将他送往船上。他虽未受重伤,但被铁网紧勒了一下,痛极昏迷,灌了不少湖水,此时无法救醒,必须将他背在身上,头出水面,踏水而渡。我如将贼党全数打退,立来接应。’说时原是边说边逃;二哥身上铁网已被师父用刀挑断,托在手上,一面急驶,一面朝下控水,并将自己水套取下,将头罩住。走了一段,遥望贼船已分两路追来。恐被发现,又恐看出此船去路,我们手上托着一人,半身出水,冲风冒雨,踏波而驶,自然要慢得多。一个不巧,被贼党水中追来,丁二哥未醒,如何应付?只得将人交我,照师父所说,往这一面追来,师父便朝贼船迎去。二哥身长,我人大小,如在好天也还无妨,偏又遇到这样风浪雷雨,本就吃力,你们的船又快,相隔已远,二哥腹中有水,就是面有水套,头在水上,这样大的雨势和浪头,水仍不免灌进,他又失去知觉,多好水性也无用处,似此波浪滔天、无边无岸的茫茫大水,船追不上,时候一久,岂不淹死?心里一急,上来用力大猛,等赶出三四里,人便疲乏。久不见师父来,越发惶急,勉强拼性命往前急追,一口气又赶了两三里。正急得我要哭,不料无意之中出水换气,忽然发现前面水面上有一点亮光。先还拿不准是否你们的船,重又拼命赶来,且喜相隔不远,接连两蹿居然赶上,果然不差,但是力已用尽,忙将二哥推送上船。我手搭船边,又被此船拖出一段,方始稍微缓气,纵了上来。惟恐师弟当是敌人,万一误伤,先喊了一声,此时才知那亮光乃师弟插在窗孔中的水镜透出。幸而贼船离远,少说也在十里之外,否则岂不被他看破?方才小灯便是师父特制、又名骊龙珠的龙目灯。如非夜深风雨,贼船已远,怎会点燃?二哥只是多吃了一点湖水,现已吐出,大家放心好了。”

  说时,丁建两次坐起,均被黑摩勒止住。丁建气道:“这班水贼不用真实本领对敌,却以诡计伤人。虽是我自不小心,对敌之际强存弱亡,说不上别的,但是此仇非报不可!”盘庚接口道:“你那对头已被师父钩落水中,断去一手一足,就是不死,也差不多了。二哥何必这大气?”

  丁建笑道:“还忘了向老弟道谢呢!我先没打算去追贼船,后因久候令师不至,前往探看,发现贼船灯光,跟踪赶去。到时,见群贼不敢下水,各用暗器朝下乱打,心中有气,打算穿过贼船。不料船底伏有两贼,一个在前诱敌,刚一交手,便是败退,我往前一追,立被暗中埋伏的铁网罩住。被擒无妨,胜败常事,不该欺人太甚,一面下毒手收网,嘴里还说好些便宜话,实在令人恶气难消!黄师叔多大本领,也只一人。贼党诡计多端,此时未归,好些可虑。就是我此时精神不济,难于往助,也须有个接应。我意欲去往后面驾船,由家兄前往一探,将他接应回来,你看如何?”丁立兄弟关心,早在后面静听,闻言首先接口说道:“二弟受黄师叔救命之恩,万难坐视!你快来代我驾船,我就赶去好了。”

  盘庚方说:“无须,师父以一敌众,如在平日,自然吃亏,今夜却沾了天气的光。他不特得有师祖真传,目力极好,身边又带有两件好兵器和水灯骊龙珠,有好些便宜。贼党初来,不知这里地势、水力强弱和我们的虚实,水中不比陆地,谁看得最远谁就占上风,先下水四贼本领都不弱,双方动手,不过几个照面,便被师父连用手法刺伤了三个,贼党多半胆寒,连下水都不敢。此时不归,必是师父想将那使流星大铁锤的一个除去,尚未得手;再不,便是想将贼船引远一点。二位哥哥不必多虑,再等一会。如仍不回,由我赶去便了。”黑摩勒师徒也不放心,均想同去,索性把船开回,与贼党决一存亡。

  盘庚早料众人必要激动义愤回舟相助,正在力劝,外面风雨也渐渐小了下来,忽听打桨之声由听筒内隐隐传出。盘庚拿起,静心一听,忽然喜道:“师父来了。”铁牛连忙将筒要过,边听边问道:“后面果然有人划船追来,怎知是你师父?你那小船不是丢掉了么?”盘庚笑道:“详情我尚不知。船上双桨乃是铁制,师父划船之声一听即知。”说罢,桨声越近,盘庚忙赶出去。

  黑摩勒师徒知道贼船已远,不会被人发现,推窗一看,船已靠近,耳听黄生和丁立相对问答,盘庚急又跑进,将门关好。跟着便见黄生由船后推门走入,身上水衣已全脱下,先和众人招呼,又对盘庚道:“今日真难为你。我先恐你年幼力弱,追赶不上,这一带都是无边大水,没有一点陆地,万一中途力尽,将人丢下,如何是好?我在水中往来出没了好几次,好容易将两条贼船引远,并借他们所发暗器回敌,打伤了两人。最后贼党发话,说:‘你并非我们所追仇敌,为何出头作对?今夜风雨太大,双方不便交手,是好汉,留下名字地头,说明来历,等到天晴,约好日期,决一胜负。’我不愿给师父找麻烦,答曰:‘姓黄,路过此地,因见你们骄狂凶恶,心中有气,给你们尝点味道。真要寻我,随时均可遇上。我那来历姓名就道出来,你们也未必能够知道,问它做什?’又骂了他们几句,便自回转。本想由水里赶来,那只小船无人驾驶,正被风浪打来打去,随水漂流,被我无心发现。觉着今日黄昏虽与贼党相遇,那是渔人打扮,现在对敌,穿了水衣,你又不在一起,面貌并未被他看出,何必留此痕迹?又想我和贼党在水中争斗时久,也有一点力乏,万一你在中途气力不济,有此一船,省事得多,于是坐船赶来。不料船中无人,积满雨水,急切间无暇收拾,走起来要慢好些,费了许多力气方始赶到。且喜无人受伤,丁二弟只受了一点虚惊,并无妨事。此雨不久便住,风力却大,乘着顺风赶往孤山,天明不久便可到达,我们走吧。”

  丁建谢了救命之恩,力请把称呼改过。黄生自觉年轻,先还不肯,后见黑摩勒也在一旁劝说,只得应了。丁建又将船中所备酒食取出请用,盘庚、铁牛也在一旁相助,将积水打扫干净。雨势越小,顺风扬帆,船行极快,一路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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