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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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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会,痛醒转来,微闻少女问答之声。一个说道:“都是你大题小做,硬说来人不是寻常。三姑正在抚琴,又听出琴音肃杀,似有不祥之兆,以为来了强敌,竟将所有埋伏一齐发动。谁知擒的竟是凡人,除随身宝剑暗器而外,毫无法力。如今负伤这么重,疯和尚日前又把灵丹全数借去,连伤药都没留一粒。三姑人最心软,不愿杀害无辜,急得无法,去往前山寻找疯和尚,也不知能找到不能。听大姑说,今年三姑不能见血,否则便有好些魔难。此人周身是伤,至今不曾醒转,你看如何是好?”另一少女气道:“你只会说现成话,也不想想,由溪对面起,到三姑抚琴之所,共有好几层禁制,由外望内,只是一片荒凉景物,如强行进来,只到溪边,我们必定警觉。再一过溪,埋伏立时发动,将其困住。此人连越四层禁制,并还直人仙桃坛,不特通行无阻,我们竟无丝毫警兆。如非三姑觉出琴音有异,命我二人探看,人家把桃采走,甚或深入重地,都不知道。先以为来人见了这好地方,定必生心劫夺,据为己有,越想越觉此事可虑,后患无穷,这才禀告三姑,力陈利害。三姑也觉我们势孤力弱,只仗着这几层禁制,又疑前面四层已被敌人破去,除却全数发动,冷不防和他一拼外,别无制胜之道。再要被人破去,只得施展灵符飞遁,暂时避祸,已然准备万一不妙,弃家逃走。一时情急,竟把那位疯老前辈忘去,才有此失。此人也真晦气,他一个凡人,不知怎会闯魂一样,走了进来?后来三姑看出他毫无法力,前面禁制埋伏仍是原样,人已重伤。照当时形势,如何能怪我急呢?”前一少女忽然惊道:“三姑已然回来,也不知找到疯和尚没有?怎还带一小孩同回?” 郑隐暗中偷觑,见天已大明,身卧锦茵之上。室甚清洁,净无纤尘。朝阳斜照,满窗壁上,花影横斜,时闻异香。室中陈设,尤为清雅华美,比起自己家中,另具一种高华出尘之致。说话两少女年约十三四,容貌均极美秀,看去灵慧异常。内中一个,一双秀目精光外映,隐蕴威力,行动也极轻快。正各回身向外,扬手娇呼:“三姑快来。”郑隐回忆昨夜经历,主人分明是位女仙,看那法力何等神妙,二女如何说她势孤力弱?心念才动,眼前倏地一亮,由门外走进一个年约十八九的白衣少女,那相貌之美,休说是看,连做梦也未想到尘世上会有这等美人。本就貌比花娇,人同玉艳,又穿着一身雪也似白淡装,通身雾毅冰纨,鬓边插着一朵淡红色的桃花,互一陪衬,越显得容华绝世,光艳照人。不禁目眩神摇,把身上的伤痛全忘了一个干净。 正待偷看下去,猛想起此是神仙中人,自己不合误人禁地,致蹈危机。蒙她恩怜,代为医治,也许从此能为入幕之宾,可以常见玉人颜色。开头如不庄重,一被看轻,从此再见无期,休想亲近。甚或被她逐出,身负重伤,如何回去?同时发现少女目光已注在他的身上,便故意问道:“此是何地,我怎得到此?”随说,便要挣起。觉着周身伤痛如折,依然咬牙暗忍,待要起身。少女似不过意,含笑摇手道:“尊客昨夜误入禁地,我一时不察,误当恶人。此时伤势颇重,千万行动不得,少安勿躁。只等日内取来灵药,当时便可复原。否则多受痛苦,我们心更难安了。” 郑隐早听出疯和尚与主人相识,心中暗喜。闻言仍说:“素昧平生,不便惊扰。稍微受伤,并无妨害。”一面拼受奇痛,暗用苦肉计,强行坐起。方要开口,似见少女把嘴微努。旁立二女见郑隐强忍痛苦,想要下地,疼得头上热汗直流,双双抢上前去。内中一个娇叱道:“你这人怎不知好歹:我三姑怜你无辜受伤,于心不忍。又想问你怎能毫无动静,越过四层禁制,是否有人指点。还不与我睡下,找死不成?”还待往下说时,女主人微愠道:“你请客人卧倒静养,何必多言?”郑隐本心已不得能够不走,原是故意做作。因为机智灵敏,能够忍痛,装得极像,看不出来。再说,也实疼得禁受不住,只得装作无奈,由二女扶住,缓缓卧倒。说了一声惭愧,忙又改口称谢,躺在榻上,略微喘息。 女主人随去榻旁椅上坐下,笑问尊客因何至此。郑隐本不想提疯和尚,假说游山至此,无意深入。忽想起少女回时,似见胡良随在门外,便具实奉告,说了来意。转问女主人姓名来历,可是仙人。主人点头微笑,告以姓申名无垢。大姊无妄、二姊无咎,均是散仙。自己虽在修为,功力太浅,尚谈不到。因乃姊见无垢深山独居,只有两个侄女陪伴,易受人欺,为此设下隐形禁制。移居数年,均无事故发生。偶俄有人来访,均是两姊同道至交。昨夜月明花好,偶然花下弹琴,忽起商声。跟着便听大侄女灵鹃来报,说有一人越禁深入,似想偷桃。桃共十二株,乃是仙种,每树只结两枚,十分珍贵。心疑来了劲敌,妄将埋伏发动,等到擒住,才知是个常人,悔已无及,望勿见怪。只是前四重禁制均极厉害,怎会从容走入,毫无动静?方才回时,曾见书僮在寻主人,问知昨夜发现对岸桃花盛开,主人一时心喜,纵将过去。先还看见主人往林中走进,因溪水太阔,纵不过去,想在附近觅路。刚一转身,忽然云烟四合,伸手不能见指,狂呼主人未应。挨到天明一看,溪水桃花,全都不见,前面乃是一片童山秃崖,主人不知去向。心中惊疑,到处哭喊寻找,均无踪影。也说为寻疯和尚而来,与郑隐所说正对,好生不解。 说完,便令二女取了一些酒果,与郑隐吃了。说疯和尚乃两姊好友,只是言动滑稽,令人莫测。日前来访,要借丹药救人,不容分说,全数取走,须要寻到,才能医好。暂时不免伤痛,还望忍耐原谅,安心静养才好。郑隐自见申无垢,便自倾心,已不得能借养伤,多留些日。因料对方是神仙中人,言行稍微失检,立是祸事,心中尽管爱极,表面丝毫不露。力言自己不好,如非见那仙桃大得可爱,曾想采走,后来虽觉有主之物,中止前念,形迹终是可疑,如何能够怪人?并说家有好友,也在病中,十分悬念。自信服过朱果,体力颇健,一二日内,便不痊愈,也可告辞回去。当时打扰,却是万分难安。申无垢只当郑隐好胜,也未深劝,略谈片时,各自走去。 二女原住隔壁房内,夜闻痛楚呻吟之声,唤了两声,未听答应。赶去一看,郑隐面色十分苦痛,本就有些过意不去。郑隐忽然惊醒,借着说话问答,再朝二女竭力一恭维。郑隐少年英俊,出身世家,又具绝顶聪明,善于承颜希旨,话说出来,刚中带柔。一面把对方说得天上神仙,古今少有;一面暗示自己为人正直,英雄气概,话说得也恰到好处,二女先与投缘,又向申无垢屡说好话。 无垢出身世家,灵心慧质,仙骨仙根,多才多艺,无所不通,爱花喜饮,更嗜琴棋。先觉郑隐受伤可怜,人又那么英秀谦和。日在苦痛之中,除睡梦中略现痛苦之容而外,平时相对,不特没有丝毫怨意,反觉打扰主人,过意不去情景,对于上面所说几样癖好,不特具有同嗜,并还同是此中能手,各有所长。次日午后,做完功课,为防客人烦闷,自己也正无聊,偶往清谈,谈起琴棋二事,居然头头是道,琴筝更是郑氏家传。无垢大为赞赏,双方越说越投机。无垢看出郑隐不愿她离开,只一见面,立时喜动颜色。偏生疯和尚老找不到,两姊归期又远,这一成了朋友,越觉愧对。心想:“病人心烦,自然想人在旁陪伴,何况彼此性情癖好,样样投机,人又那等端正。” 第四天上,又听郑隐说起,将拜前辈地仙樗散子为师,翠屏峰朱果已被服食,只洞中藏珍尚未寻到。有一好友,名叫任寿,现在家中养伤,只等痊愈,同往搜寻,必能如愿相偿等语。无垢前两月曾听两位前辈仙人说起此事,知道未来珍宝主人,具有长眉异相。郑隐是个美男子,虽与所说不符,但知此事十分隐秘,千余年来均无人知。新近有人在东海发现一座神碑,上有古仙人所留偈语,几经猜详,才知道宝藏武当后山,真实地点仍无人知,只知内有紫、青双剑和那灵药仙草。郑隐一个凡人,如无绝大福缘,怎能将朱果得去?因此又加了好些重视。 双方夙世情孽,本难避免。无垢初见郑隐时,已觉此人不恶,心生怜借。哪再经得起对方深心巧计,尽管爱到极处,始终隐而不露,除谈道论琴,旁及种花下棋诸事,辞色始终庄重,目不邪视。几天过去,情分渐厚,这才说到心中仰慕,意欲仰攀交游。以后时常来往,终于结为异姓骨肉。无垢年长一岁,成了姊姊。郑隐因不愿无垢离开一步,无垢也由不得具有同感,只要功课一完,立时往晤。到末一天,因为抚琴,无意之中看出郑隐的伤丝毫未愈,只更加重。为想清谈永日,以前他全是强自忍耐,猛想起为日已久,因郑隐不愿自己离开,每日均令两侄女往前后山穷搜疯和尚下落,至今未见。如非曾服朱果,似此重伤,早成残废。关心情急,不由现于辞色。郑隐见状,慌道:“好姊姊,你对我如此恩深义重,百世难忘。休说误伤不是故意,便死在姊姊手内,也所心甘。你这等愁急,岂不使我痛心?”二人连日相处,形迹亲密,早无嫌忌。这时郑隐斜倚榻上,无垢为了陪他,并同练那指法,横琴在侧,相隔甚近。郑隐早望着那一双纤纤玉手,春葱也似,粉铸脂凝,柔若无骨,恨不能把握它一下,才称心意。无奈对方尽管笑语从容,神情亲切,但是风度娴雅,容止自然庄静,尽管艳光照人,仿佛暗中具有一种正气,使人爱中生敬,不敢丝毫忤犯。 正说着话,郑隐偷觑玉人颜色,忽见无垢听到末几句上,面色微沉,欲言又止。知道方才话失检点,故作未见,反而就势把手伸过,握住无垢的玉手,慨然说道:“我说此言,姊姊不是世俗女子,当不至于误解。实不相瞒,姊姊乃天上神仙,无论心性为人,容华气度,均是古今所稀,由不得使人刻骨倾心,敬爱至于无地。但是人生朝露,终归黄土。小弟不才,对于世情,早已如梦初觉。因为向道心坚,家中田业均已分散贫苦。此时仅有一所园林,准备留赠寒家世仆。只等仙师回山,便请正式收容,披发人山。不料因祸得福,为寻神僧,遇见姊姊。如非受此微伤,小弟浊骨凡胎,怎能与天上神仙结为骨肉?本是喜出望外,有何伤痛可言?难得姊姊也是志切清修,我也别无他求,只望姊姊视我如弟,将来名山修炼,常共往还。再如机缘巧合,道业相同,道成以后,能得同在一处,常奉颜色,便是万分如愿了。”说时,始终握着无垢玉手不放,一面强摄心神,一面查看玉人喜怒,暗中领略柔肌凉滑之妙。无垢始终神色自若,手也未撤。听完,微笑道:“那夜你被擒时,已受煞火的伤,又连受这几天痛苦,还嫌不够么?”说罢,玉容微变,把手一甩,振衣欲起。郑隐看出无垢发怒,急得惊魂皆颤,忙即纵身下榻,扑地便拜。刚急喊得一声:“姊姊不要生气。”急切间忘了身负重伤,如非预服朱果,命都不保,如何能用猛力。第二句话还未出口,“哎呀”一声,便痛晕过去。 无垢先还疑他做作,二女恰又奉命寻人未归,负气未理。待了一会,看出人已断气。试揭上衣一看,伤处已然焦黑,皮肉好些腐烂,其状甚惨。想起连日相处情景,再一仰望对面墙上的镜中人影,暗忖:“自己天生国色,我见尤怜,何况男子。似他这样相处多日,双方形迹如此亲密,始终以礼自防,从无一句戏言,已是难得。因为希图时常相见,竟能强忍痛苦,至于数日之久,可见情深爱重,痴到极点。便是今日吐露心腹,也不过是想将来一同修炼,永为骨肉之交,脱略形迹,常得相见而已。并还说到人生朝露,志切清修。细察所言,实无他念,不过爱极忘形,略微握手。如何便使难堪,他因见我发怒,定疑从此轻视,将与绝交。看那情急纵扑之状,分明此举伤心太甚,连本身利害安危全未顾及,以致疼死过去。所受重伤,又由我粗心而起,于心何忍?”想到这里,心肠一软。回忆连日经历,觉着此人不论心性言动,学问识见,以及琴棋诸艺,无一不是上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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