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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后听群鬼悲号更甚,仿佛自己只一入门,他们便要骨散魂消,不知加重多少倍酷毒遭遇一样,实在惨不忍闻。忍不住回身一看,那伙男女少年一齐跪在离己不远的右边沙砾地上,情急悲号之下,已然力竭声嘶,全身乱颤。女的一双明如秋水的妙目,已多半哭肿,仿佛自己此行,关系他们安危大大,危机系于一发。情急万分之状,实在看不下去。暗忖:“就算这班恶鬼以前极恶穷凶,似此长期所受苦孽,也足够其消受。果真一人宫城,便要加增他们罪孽,此事还须稍微盘算,否则也无异于造孽。我何不再用铁环看他一下?”随将铁环取出,朝环中往外一看,所有男女恶鬼正朝自己咬牙切齿,利爪连挥,仿佛痛恨到了极点,意欲得而甘心之状。再用肉眼看去,依旧女貌如花,男容似玉,宛转哀鸣,悲痛欲绝,和先前所见一般无二。当时恍然大悟,重又转身往里走进。

  那些少年男女本已现出惊喜之容,及见对方回身重又往里走进,似知绝望,一声怒吼,同时暴怒,厉声大喝:“小畜生既然这等心狠,我们与你拼了!”任寿先还以为众怒难犯,这么多恶鬼既然铤而走险,情急拼命,想要打发,未必容易。忙把双剑一按,准备应敌。回头一看,那些男女魔鬼竟是张牙舞爪,虚张声势,本就未敢十分迫近。剑光动处,全都吓得纷纷倒退。知其伎俩止此,急于入内查探底细,也就不再理睬。满拟恶鬼必不甘休,还要追随惹厌,谁知刚一入门,繁喧顿息。回顾身后众恶鬼,已恢复了原状,仍在服苦劳作,连先前悲叹之声俱都停止。

  这时任寿还不知道铁环具有隐形妙用,因恰拿在手里,暗忖:“方才群鬼曾说里面宫廷好些都是幻景,这么大一片地方,只有老神主一人在内,何不就势观察一下?”不料铁环刚放在眼前,猛瞥见前面许多宫室竟是水晶制成,全部均能透视,看去甚深。尽头一座极华丽的宫殿,内一红衣老人,手中端着一个长方形的玉盘,盘中放着厚薄两片形似血肉,约有七寸见方之物,匆匆由外走进。到一法坛前面,将坛上所立幡幢略一移动,便有一片血光内过,光中更有无数金刀火焰,似一蓬火花冒起,一闪即隐。跟着,坛中心冒起一朵血莲花。老人将那玉盘血块藏向花中,莲花立时合拢。老人似觉此举关系重大,先往四外张望,又侧耳听了听,面现喜容。走了下来,将旗幡左右移动,血莲随隐,金刀烈火又闪了一下,一切恢复原状,方始缓步往旁殿走去。

  任寿见那老人神情诡异,猛触灵机,“无意之中竟将老人动作全数记下。回忆来时神僧之言,仔细盘算。暗忖:“神僧说此行当有遇合,并有寻老魔头晦气的话。这么大一所宫城,怎会只有一人住在里面?沿途所见,全是奇怪恐怖之景,莫非所说魔头,便指老人而言?这里以他为主,看神情,平日决无外人登门。就算自己无心来此,也只一个毫无法力的凡人,以对方的法力,决不至于害怕,为何在上法坛以前,神情那等慌张,东张西望?仿佛作贼心虚,又似藏什重要物品,防人发现之状。照此情势,与对方势派全不相称。看方才恶鬼对他那等害怕,再三哭喊,不令自己走进情形,以及所用法术和手下五个矮鬼,还有浮沙、地狱这些名称,决不是什正经修道之士。所藏之物,好像是两大块血肉,偏看得那等慎重。种种都是怪事。且喜千门万户,均可由此一环透视,莫如看准他的来路,背道前往,绕向法坛前面,学他的样,将上面幡幢如法移动,看那莲花还现不现?那两块鲜红东西是否血肉,有何用处,如此珍贵?”心念一动,虽看出对方形迹可疑,不似善类,仍恐观察不真,万一料得不对,将事做错,欲行又止。

  任寿正在观望,忽见老人走往西偏殿内,把手一挥,微闻一片哀号悲泣之声。一阵黑风过处,由殿旁甬道小门内拥出一伙断头折足,五官残废,鸠形鹊面,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罪囚,男女老少,僧道俗家都有,为数不下一二百个。才一出现,便环跪地上,不住哀号求告。大意是说:“以前无知冒犯,已受苦难多年。神主当初曾允,只等所受罪孽一满,便可投生转世,今已多年,除受炼魂之惨,并服苦役而外,一直未和神主见面。今将我等唤出,必是有了生机。还望大发慈悲,宽我等既往,一体释放,感恩不尽。”任寿看出那伙人与前见恶鬼不同,无论如何看去,均是原形。料是受害的人,不知何故,被老魔头擒来,在此受罪。左道炼魂之法,曾听说过,最是残酷,不由气往上撞。经此一来,越发断定老人是那魔头,当时便想赶去。后来试出铁环十分奇怪:自入魔宫以后,不特远近均能透视,如放眼前,连对方说话也能听出;只一拿开,便不闻不见。暗忖:“老魔先藏之物,必关重要。现在宝环透视之下,不特门户途径全在眼底,连对方动作也是一览无遗。好在老魔只有一人,下余不是受他严刑禁制的恶鬼,便是受害的人。自己毫无法力,深入重地,制胜艰难,如往法坛将所藏之物先得到手,也许能占上风。还有此坛许是邪法埋伏的枢纽,如能就手破去,也减好些危害。”

  主意打定,仍不放心,又用铁环四下查看,除老魔头外,果无他人。只先前那群被害人拥出的甬道尽头之处,有一广约亩许的地牢,里面囚人,十九被老魔唤出,正在西偏殿内环跪哀号。下余还有十余囚人,多是僧道一流。有的用铁钩钩穿脚心,倒挂梁上,头却冲下。离头五六尺,燃着一蓬碧阴阴的怪火,不时向囚人五官七窍之内钻进。有的用尺许长铁钉,把囚人手足作大字形倒钉墙上。有的仰卧一块大铁板上,由下面冒起数十柄金刀,透身而过,刀尖向上,扎得人刺猖也似,刀尖上更有血焰不时涌起。囚人全身均被金刀刺穿,再经血焰焚烧,晃眼之间,皮肤全焦,眼看要成灰炭。忽然一阵黑风,由牢顶所悬一架七叶风车上发出,吹向囚人身上,重又复原,再去受那魔火金刀诸般毒刑。看去惨痛已极,觉着地狱变相,也无如此残忍虐毒。心中愤极,决计破了法坛,拼冒奇险,也将这老魔头除去。不忍再看,便将老魔来路避开,仍用铁环观察,由左边觅路前行。为防万一,始终未将铁环取下。

  魔宫甚深。正在边走边看,猛发现当中一层极华美的宫殿。内有一玉榻,上面停着一具艳尸,赤身露体,一丝不挂。身旁四围堆满鲜花。这殿先前原曾看见,因玉榻上铺着尺许厚的奇花异卉,四外又有繁花堆满,尸卧其上,被花埋住,不近前不易发现。艳尸年约二十来岁,生得花容月貌,骨肉停匀,柔肌如雪,浓纤合度,安稳闭目,平卧花上。看去似比申无垢还美。再叫四围的花一映,越觉光艳照人,不可逼视。任寿人素刚正,先见赤身美女,不知已死,刚把目光移向别处,忽想起先前所见那些美貌少女全是恶鬼变相,心疑老魔又闹悬虚。二次立定观察,才看出这美女虽然艳绝人间,睡相却不似个生人,竟是一具女尸。只不知人死以后,如何还有这等美艳容光?因见艳尸朝天仰卧,丰乳纤腰,粉弯雪股,活色生香,隐微可见,不愿再看下去。先疑有诈,因由环中观察,只是一具艳尸,别无他异,与前见恶鬼不同,也就不暇细想,重又前行。

  刚走不远,偶然回顾老魔,正坐偏殿,朝着面前环跪的苦囚,含笑问答。一心想破法坛,那环又非对面直看,不能闻声,也未留神查听所说何语。这时老魔忽似有什警觉,面容骤变,把手一扬,那些囚人忽然同声哀号,纷纷跌倒,就地化作一团团的黑烟,潮水一般往原来甬道中滚去,转瞬都尽。同时老魔身形一闪,忽化成一条红影,当中裹着一个赤身血人飞起,先往前面飞去。到了先前发脚之处,再往后宫一带飞来,时左时右,神速异常,把来路一带宫室全都走遍。所过之处,扬手便是大蓬中杂亿万金针,比血还红的火焰,狂涛一般随手涌起,将那一带全部布满。见无异兆,一闪收去。再到第二处,也是如此。似这样,晃眼之间,任寿便被迫近。如非老魔拿不准来人是由何方走进,宫殿又多,沿途扑空,延误时刻,照那等神速,早被追上。任寿看出是在搜寻自己,来势如此猛恶,也自心惊。暗忖:“老魔邪法似极厉害,再不见机先行藏避,就许遭他毒手。神僧命我到了危急之时,将环抛起,自有解救,何不试它一下?”心念才动,老魔已经追近,只隔一层宫殿,晃眼必被追上。心更发慌,忽然急中生智,一面紧握铁环暗中查看,一面改进为退,绕向前去。觉出双方相隔甚近,老魔竟未发现自己,依旧往后宫一带穷搜过去,渐渐悟出铁环兼有隐形妙用。心神一定,胆又壮起。由此双方如捉迷藏一般。

  任寿跟在老魔身后,尾随到了未层法坛前面,方始立定。见老魔似因寻找不出敌人形迹,满脸惶急之容。站在坛前略一呆立,忽然恢复原形,仍是一个慈眉善目,满脸笑容,须发如银的红衣老人。跟着张口一喷,立有一圈碧光飞起,大约丈许,悬向坛前。再把手朝上一扬,碧光由浓而淡,内里现出无数人物影迹,如走马灯一般,一幕接一幕,演变下去。

  任寿定睛一看,先是一座崖洞,中一长髯道人,长身鹤立,相貌奇伟,望之若仙。旁边一僧一道:一是疯和尚;另一道人正是日夜想望,急欲拜见的师父樗散子。疯和尚似和师父争论,只听不出说什话语。忽然霞光一闪,由内而外,全数隐去。光影变灭之中,仿佛那人口正是前月取蜂蜜的上洞,也未看真。跟着,便见疯和尚驾着一道红光,往卧眉峰下飞降。还未到地,面容忽变,一片金霞涌过,无影无踪。转眼,疯和尚又同了自己在峰旁现身,也是一片金光闪过,略现即隐。底下便是自己人洞经过,直到方才快要取环查看之时,忽然隐去。初入宫城那一段,老魔注视圈中人影,神情十分紧张,及至看到人隐不见,不住口喷碧光,将手连扬,底下更不再现别的影迹。老魔似颇优惶,满脸愁容。呆了一会,又似想起什事,先朝法坛周围仔细查看了一阵,忽然一纵血光,往外飞去。这一次去得更快,只一闪,便过了十好几重宫殿。双方恰是一左一右,隔着一座院落,几乎对面擦身而过,老魔通未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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