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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那冷芳树乃堡中美景之一,当中一所大厅,碧瓦雕栏,四外种满梅花。夜间花树上又点上千百盏银纱小灯,时当望后二日,碧月微缺,分外光明。灯月交辉之下,望去宛如四面香雪海中,闪耀着千百颗明星。室内履舃交错,冠剑如云,华灯吐焰,明辉似昼,照得那几位女侠越发容光美艳,仪态万方。席次乃主人排定,先是十三人,分坐两席。兰珠特意招了灵筠、程贤贞、段泉、王藩、李琦,连自己三男三女,同坐一席。首座自是段泉,二座王藩,三座贤贞,四座灵筠,五座李琦,六座留与堡主。段泉明白主人心意:推说乃父未来,自己还要往另一桌上敬酒,想请七哥代作主人,故把四、五两座略微颠倒,实则想和李琦并坐。又看出李琦心意,特把所爱的人强拉了来坐在一桌。暗笑少女痴情,用心良苦。尤其堡中风习一向率真,男女用情不尚虚伪,也无人笑话。不似城市中人,自己心积行恶,偏装正经,只见男女一起,便认为大逆不道,造谣谗毁。哪似此间少年男女纯任自然,天真可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兰珠似已明白,竟都不以为意,反把对方所喜的人拉来同坐,岂非奇事?再一暗中观察,灵筠尽管随众举杯说笑,对于李琦始终淡薄,看都不曾多看一眼,不时却把目光瞟向隔座。卫壁却未回顾,只朝同座诸侠一味拉拢,虽是初交,神态言动无不诚恳谦和。在座除金、张二女侠胸有成见,不大理他外,余人均无城府,渐渐谈投了机。朱武不知怎的,也和他投缘起来。方笑巧言令色,果是处世妙诀,只要生就一张利口,满脸假笑,再要勤谨一点,真个无处不可通行。以朱武兄的聪明机智,本看不起他的人,一席之谈,竟改观念。灵筠女流无知,又在他家长大,受骗更无庸说了。

  忽听云板传敲之声,由远而近。任龙由对桌主位匆匆立起,对兰珠道:“此时天已不早,怎有贵客前来?我看看去。”话未说完,便听门外有人接口道:“不速之客闯进来了。”众人一看,正是小侠钟灵,全都大喜起迎。钟灵笑道:“你们客气,我就走了。”贤贞想起让座,兰珠原因她与灵筠自来交厚,又将卫壁拆开,故请朱氏夫妻分坐,好使灵筠说笑,免其不快,忙拦道:“本来一桌可坐八人,何况这里还有空位呢。”随请钟灵坐下。敬酒后,笑问来意。钟灵朝两边席上看了看,笑道,“能在这里入席,想必都是自家人了。本来我不会说这话,因家师时常命我留意,所以我问一声。”李琦因在座,只灵筠、卫壁他未见过,恐灵筠多心,忙答:“这位金侠女与朱仁嫂至交,有话明言无妨。”钟灵笑道:“七哥错会意了。金侠女虽然初见,其未来因果,家师已曾谈过一点,本是此中人,如何背她?好在这件事没甚大不了得,我就说吧。穿云顶侧,近日忽有宝光剑炁上腾,有雾天气看得最真。家师偏说不应为我所有,不令去寻。说完,正值入定,未及请问是何人有此福缘。后想起家师曾说,九侠弟兄在此可随意出入,有益无损。口气似说,王、李二兄与金、张二姊尚有仙缘遇合。为此连夜赶来送信。那宝光剑炁隐现雾中,人一近前即隐,查不出它一定所在。若能到手,福缘不浅。诸兄何不各凭命运,前往一试?”众人谢了指教。钟灵又把途径地点告知,并说当地要由贼巢路过,去时务要小心。

  李琦自经张婉质问之后,看出灵筠钟情卫壁,早成了已定之局;又恐同辈见笑,入席后便把情感强行压制,只和别人说笑,不再向其谈笑。偶和钟灵无意谈上两句,心中后悔,忍不住偷眼一看,灵筠目注隔席,似有心事神情,也未理会。

  跟着中迟起身走来,添了一座,问知前事,朝钟灵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忽又笑道:“你说那两处都是雪窖冰崖,地形奇险,寒冷异常。九侠兄弟去时,须服我特制的六阳丸,才可去呢。此事虽然各凭福命,如果自问不能耐那峰顶的罡风雪沙之威,大可不必。九侠如去,每位带上一丸,便无碍了。那是天山最高寒的所在,峰腰以上大气稀薄,会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像白鬼崖到水晶原那一带,冷得连人说话的声音都会冻住。有时走到路上,忽然听得有人哭喊歌啸,却不见人。人都当是鬼怪山精,其实那是多少年前游山路过,或是采冰参、雪莲的人,所冻结留存的语声。因彼时天时稍暖,隔了多少年,冻解发出,并非真的鬼怪。但那附近幽谷山洞之中,听采莲人说,每当寒月微茫之际,每闻下面隐隐传来男女笑语和琴瑟之声,谁都疑是下有仙灵窟宅。无如那地方多是千百丈高的雪崖深谷,幽壑沉冥,一眼望不到底。休说你们,老夫得信,也曾去过两次,用尽方法,无法下去。前问雪衣老人,是否仙灵,笑而未答。我想下面定必隐有异人奇士。老夫年迈力衰,自知凡骨,幸蒙雪衣老人赐我灵丹,能多活几年,于愿已足。此时不比少年心性,已不再作求仙之想。

  “诸位英姿秀发,迥异常人,虽不敢说个个仙骨仙根,照此人品心性,或者能有遇合,也未可知。只是福缘前定,不可强求。连那灵药也是如此。当地又要经过贼巢,九人都去,似非所宜。人数一多,休说神物、异人不易寻到,甚或惹出事来。这几天又是冷魂峪子午寒潮最盛之时,稍微扫着一点潮尾,比你们来时所遇黄沙狂风,更加凶险。最好住过十天,到下旬头上,把人分成三四起,或仅二人一路,穿上我这里特备的防寒服装,带了皮篷,分班前往一试,比较有望。明早我命小女把六阳九取来,交与七弟分配,每人一粒。可惜采炼费事,自家父在日,至今五六十年,想尽方法,共只炼了两次。以后无法寻到那几样灵药,已有三十余年未炼。以前每炼一次,仅得八十一九,均被陆续用去。现剩十一二丸,愚父女尚须留一二九,以备不时之需。雪衣老人只说九侠可以随意行动,未提他人。所以我连朱贤侄夫妇俱都未送。且看你们九人的福缘如何吧。”

  九侠一听六阳丸如此珍贵,所剩不多,主人几乎倾囊相赠,心中老大不安,再三逊谢。说:“灵药难得,无须九人全去。再者,小侄等跋涉江湖多年,受过不少磨炼。像王藩、李琦、成全、张婉四人,并是同门师兄妹,曾得恩师慧日禅师传授,内功颇有根底,能耐奇寒盛暑,料无妨碍。堡主盛意,至多只领五粒。余留堡中备用,免得人多糟掉。”兰珠力言:“此药虽少,一则,近年多开辟了两条出路,无须再经冷魂峪附近走过,不畏子午寒潮与风雪玄冰之险。再则,家父性情如此,言出必行,不中意的人求也无用,一经出口,永无改变。明日我与七哥送来,再说用法。不必客气了。”李琦本来还想辞谢,因为主人意诚,又瞥见卫壁在对面桌上回顾灵筠,暗使了个眼色。灵筠眉头微皱,便转向任氏父女和程贤贞,两次欲言又止,似想开口求药,又不好意思神气,后听兰珠把话说完,方复常态,面上却带着失望之容。不禁心中一动,便即允谢,不再坚辞。兰珠见李琦和她说笑,面有感激之容,也颇心喜。

  席散之后,钟灵忽把中迟父女请向一旁,密谈了几句,告辞要走。李琦忙赶过去,打听鹰巢顶如何走法。底下的话还未说完,钟灵已接口笑道:“李七哥不必打听了,你将来自有你的遇合,我师父暂时不会见你,去也无用。何况我那地方也是本山最高最险最冷之处,和你去采参的地点差不许多,并还有路可上。鹰巢顶四外均是无底绝壑,冰川雪崖,连绵不断,途中多是千万年所积冰雪,随时都有中裂之险。我从小生长当地,不骑乌鹏,上下尚极艰难,非用家师飞行甲马不可,你们如何容易飞渡?”兰珠也在旁插口笑道:“七哥你想见雪衣老人么?他老人家最疼爱我,虽然他说与你缘浅,我只要朝他苦求,也许有望。就不收你做徒弟,求他引进到别位仙师门下,必能如愿。他那鹰巢顶,不会剑遁飞行的人,上去也实艰难,又与冷魂峪遥遥相对,冷得吓人。小师兄因服老人灵药,从小住惯,自不觉得。常人休说到顶,半途或许冻僵。再要撞上子午寒潮,全身立时冻缩成了一个小孩,骨髓皆凝,僵作一团,事前如无准备,便仙丹也难使其回生。你想乌鹏那样通灵神鸟,遇上寒潮起时,来往都要避开正面,由高空直下山顶,何况我们。不然,我早去了,何待今日?然七哥想去,我早晚也必设法,使你如愿。此时人多,还有好些活和此行走法,且等明早再谈吧。”李琦早觉出兰珠对他格外殷勤,深情款款,随时流露于不知不觉之中,也由不得心生感动,忙即谢了。

  钟灵行前,并告九侠说:“小弟不能前往相助,诸位兄姊最好听老堡主的话,日内不要前往。剑炁宝光虽已上腾,神物快要出世,须防外人捷足先登。但是当地高险荒寒,还有别的原因,差一点的人去了只有送死。并且宝光剑炁现时均有浓雾,不是法目慧眼,决看不出,便小弟也是。耿师兄日前无意谈起,说物各有主,明知必有至宝,偏生无此福缘,去也无用。小弟骑鹏去看,几经细心寻视,才在雾影中略辨出一点迹象。回去正想下手方法,便被家师禁止,说是另有主人,不可妄动。我问宝主人是谁,虽未明言,听那口气,仿佛在近处。想起家师曾有九侠到后,听其随意行动,有益无损之言,于是抽空来此送信,就便扰主人一顿美酒佳肴。请诸位兄姊试上一下,如在十日之后起身,耿师兄也必回山,请他随时暗助,便可兔却另一层的危机,不是好么?小弟来时,原想请诸兄早去,以免夜长梦多,落于人手。此时一想,事有定数,欲速不达,冥冥中早已注定何人所有。此行除了强敌、冰川、风雪之险而外,还有别的危机,终是把稳些好。”说罢,作别而去。

  李琦偷觑卫壁,几次想凑近前,仿佛有话想和灵筠去说。灵筠因中迟在座,已不似先前当人与卫壁言笑亲密情景,见卫壁以目示意,连打手势,想将其引往一旁说话,先作不解。后又闪向中迟身后,朝卫壁把头微摇,苯视了一眼。卫壁方始坐向一旁,满脸不快之容。灵筠也是闷闷不乐。李琦见她秀眉微颦,妙目含苯,薄温清愁,丰神绝艳,知她还有心事,许是想那六阳丸,也未可知,便记在心里。

  众人笑谈到了深夜,中迟先行,灵筠对于李琦,本比余人神情淡漠,中迟走后,不知怎的,忽改常态,也随兰珠一起说笑,同送九侠回房。到后,兰珠见李琦面有喜容,尚无倦意,使令二婢把当地特产的雪藕、冰瓜取来解酒。反正明日无事,索性多谈一会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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