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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眼看相隔不过半里来路,遥望前途呐喊示威之声正当猛恶之际,忽由小沙湖口靠近右岸那面,飞也似由右而左横江而渡驶过一条灯火通明的快艇,看去比途中所遇贼船稍大,并有半截四面空悬的船篷,两旁四五人打桨急驶。一人掌舵,船头突出,将船占去多半,上面也有两人,一个手持令旗,一个手持篙杆,沿着那条火墙勾搭前进,走得飞快。转眼便到中部停住,拿令旗的人便纵往那形似城堡、当中最宽的锁形浮木之上,好似奉有贼头之命前往传令神气。当这小船出发之时,右岸邻近湖口一面还停着两副数丈方圆的大木排,当中设有好些座位,旁边立着数十个手持刀枪器械、耀武扬威、身穿一色水衣靠的贼党,左右并有二十来条和途中所见一样的贼船小艇。接连三支带有五色火星的响箭也刚发出,但未朝桑氏祖孙这面射来,和那传令的快船一样,各带着一溜五色火星,由右而左顺着拦江火墙朝对岸曳空而过。

  老人这时已被南宫李激动当年雄心,相隔渐近,看得逼真,见敌人简直如临大敌,几于全力发难,严阵相待。这样宽阔的江面全被截断,那号称截江锁的水上城堡都是大小竹木排和浮木之类连成,中间隔着长短不同的铁链,上有伏兵,下有涡轮绞刀,如将机关停住,凑在一起,又可当成浮桥之用;散将开来又可当船行驶,向敌围攻。去年路过曾见贼党演习,端的厉害已极,两旁前后还有不少大小贼船,都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神气,右岸两副上设伞形长幕的椭圆大木排便是贼头亲身坐镇之地,眼看就要赶到,尚、李二老不知何故尚无动静,不由气往上撞,低声密嘱甫宫李:“速告沈、姜二人和盆子,各把一面,暗中戒备,也许还要和贼硬拼、将那截江长锁冲断、杀出重围都不一定!”匆匆说完,朝前面一看形势,相隔只有八九丈光景,那只传令的贼船为首一人业已手持号灯令旗纵上当中形似大锁、约有三丈方圆、两节连在一起、离水最高、防守贼党最多、上面并有几个头目的浮木之上。照此形势,接连几桨便要撞上,心里一急,暗中用足全身之力,奋起神威,挥动两条铁臂,准备接连几桨,不问青红皂白,朝这截江木锁当中接连之处猛冲过去。

  初意敌人这条截江锁链凡是空隙之处多半铁制,水中并有埋伏,稍微轻视便吃大亏。当中木锁虽极高大,上面贼党又多,看似凶威厉害,实则两个大木台当中钩着一根铁链,如换寻常舟船和本领稍差的人自然不敢正面迎敌,和他硬拼。自己却是不然,这条船先不怕猛力冲撞,船头看似椭圆,当中设有机关,暗藏纯钢打就、形如半月的刀轮,锋利坚厚,连海盗的洋船都可撞穿,寻常铁链必可冲过;何况江流又急,敌人不摇动那些浮木上的桨橹便不能保持平衡,等到一下不能撞断铁链,便将两条铁桨挥动,贼党多大本领也经不起自己神力一扫,只把两面木锁上的贼党打退便可斩关而过。再说尚、李二人均在水中,并未见他出现,也许不愿和贼党对面,暗藏水中,准备接应。二人手中宝刀挥金断铁,如先将那锁链斩断更加容易。为防万一,又将两面铁桨的钩环轻轻抖落,只放在那铁桩架上,猛力朝前划去。双桨凌波,破浪急驶,端的飞一般快,眼看相隔越近,船也越走越急,由船头起直到后艄,在老人神力猛烈震撼之下一齐轧轧乱响,船却箭一般朝前冲去。刚哈哈一声怪笑,眼看两下就要撞上,两面铁桨业已反握手里,离水而起,和两片铁翼一样贴波而驶,朝前冲去,忽觉敌人交头接耳,互相混乱,每个木锁上的贼党虽然目注自己,手中兵刃暗器十九下垂,不似有什敌意神气。先前预料和暴雨一般的飞叉、镖、箭一枝也未打来,沿着火墙的许多贼船快艇反倒避开。可是再有一两丈便非撞上不可,正在不解、猛瞥见两条白影由贼头吴占魁右岸木排那面横江穿波而来,其急如箭,在敌人灯火照耀之下看得逼真;同时又听对面当中大锁木上群贼呐喊催快之声,目光到处,当中两个长方形的大锁浮木业已中分为二。就在大船前冲,相隔还有七八尺光景,大小数十个带有铁链的横江浮木在群贼通力摇橹之下又被江流一冲,立时作为一个八字形往两旁分开,当中立时现出三丈来宽一条空隙。知道仇敌业已屈服,放船过去。自己人单势孤,乐得不再多事,为了表示当年威武神勇,就势接连几桨朝前猛冲,危机已过,又占上风,精神越发大振,船行自更迅速,晃眼便是十好几丈。

  沈、姜二人伏窗探看,见那贼党的截江锁乃是大大小小许多锁形浮木,中隔铁链,作一字形横在江面,上面灯火通明,连那下游铁链涡轮联系的中空之处上面也有铁丝,悬挂着不少灯笼火把,江流又急,被这些大小木锁一拦,一面是随波起伏,晃漾不停,远望像是一列火城,近看又似一条蜿蜒飞舞、横在江中的一条火龙。大量江流打在那些木锁上面,平空激起数十堆浪花,已是奇观,老人怒极发威,去势又盛,相隔只有丈许,眼看非撞上不可。贼党连人带船灯火密如繁星,散布江面,空中并有响箭流星带着一溜接着一溜的五色火花,和正月里的烟火一样交织飞舞。人多势盛,呐喊之声震撼江面,断定转眼必有一场凶杀恶斗。正在提心吊胆,暗中戒备,连各人的暗器也都拿在手中,没想到这列火堤宛如城门大开,妙在那么整齐,由一条火龙中分为二,先化作两条火龙,八字排开,等到大船由当中通过。驶出十余丈外,隐闻号角齐鸣,再看那两条火龙右岸一条忽然分散,一个连一个,空中雁字一般,朝湖口那面驶去。就这不多一会的工夫,先前停泊右岸不远、上有伞幕、贼头发令的长圆木排已往湖口里面驶去。左岸这条火龙让过大船之后,并未前往左岸靠拢,由中心往旁荡开八九丈重又调头,仍是一条整齐的火龙,在江流起伏中蜿蜒横江而渡,随后迫去。方才所见大小贼船也同归向右岸,江天上下本被贼船灯火映得通红,等到驶近湖口忽然灯火全灭,只贼头那两座大木排还有一点灯火在湖口里面闪动,业已老远。快天亮前的江面上剩下一片纯黑,只听江流澎湃,洋洋盈耳。就这转眼之间,江面上除大量水光在暗影中闪动外,方才那么繁盛火炽的上面竟一扫而空,哪有丝毫灯火影子。

  沈、姜二人见状大惊,暗忖,区区水寇竟有这样浩大的声势,手下贼党之多还在其次,贼党水性和这些兵法部勒的各种阵势岂是宫军所能梦见?如今官贪吏污,民不聊生,这班人索性举起义旗,将昏君推倒,为民请命,岂非一支义师劲旅,何人能敌?偏是不从大处着想,反而倚仗他的凶威压榨人民,危害商客。吴占魁已是如此,吴枭和自己的两个仇敌想必更加厉害,所以连各位师长那高本领,不到时机均有顾忌,不肯轻举妄动。不将这些恶贼除去,两湖人民决无安身之日。越想越觉此行艰险,不是容易。正在低声议论,忽听船头有老人说笑之声,猛想起方才曾见那在水中形似人鱼的李、尚二老穿波飞驰而来,此时必已到了船上。这样异人如何失之交臂?何况他和自己想见的那位耳有紫葡萄肉痣的异人老前辈又是至交好友,应该设法亲近,怎的忘却?同时又听盆子咳了一声,偏头往后艄一看,盆子果然手指船头示意,忙即点头,略整衣履,临时想起兵刃暗器尚在手中,就此前往大不恭敬,猛瞥见暗影中一条小黑影由船舱外贴波掠过,隐闻打桨之声,好像一条小船。这时船离湖口已二十丈左右,老人已将双桨放下,将帆拉起,船便慢了下来。方觉那小船似由后面追来,船上只得一人,与方才南宫李所驾小船相似,心中一动。等到二人放好兵刃暗器,匆匆穿上长衣,刚往前走,忽听船头上话别之声,大惊赶去,只剩老人倚桅而立,正朝去的人扬手说笑,连忙侧顾,小船上共是四人,大船灯光照处,李、尚、南宫男女三侠之外还有一个中年妇女,都是一身白色鱼皮水靠,船上的灯刚刚点起,正在随波荡漾,似往左面江岸驶去。姜飞心里一急,首先忍不住喊了一声:“二位老前辈如何不容后辈拜见?”忽听南宫李笑道:“沈兄,我们实是有事,无暇多留,我料不久必有相逢之日,前途再见,恕不奉陪了!”说到末句,隐闻中年妇人说了两句,二人便争论起来。

  沈、姜二人自然大声回话,并问前途何处可与诸老前辈和姊姊相见,船已走远,只见灯光如豆,越来越小,往旁边浮波而去,转眼老远,声息不闻,跟着连火光也没人暗影之中。方觉失望,耳听老人在旁笑道:“他们老少三人都说你两人好,并还答应将来遇机相助,你只留意我说那位老前辈,遇上不要错过。虽说你们师长均是高明人物,先前见你二人本领也都快到火候,休说常敌,便遇能手也不至于吃亏,身边又有那好一口宝剑,再精剑术更无败理。到底年轻,初涉江湖,多一两个前辈异人照应总好得多!由昨夜起连与恶贼结怨,我家虽在湘江多年,此船另有停泊之处,无人知我家在哪里,就此回走,虽与贼党订约,明春他不寻我我也寻他。我老头子满门孤弱,这类恶贼有什信义?尤其君山水寇得知今日惨败必更狠毒,难免假装不知,下手暗算。此时不是硬拼时节,也须防他一步,好在我早打算隐居荆门山,开荒自给,不再往来江湖,怄这闲气。山中有我两位老友隐居在彼,将你二人送到地头,便须绕往荆门山中访友,商计未来之事。昨夜所说去向前途,等你二人同船取道宜昌、送往洞庭之事只好失信,对不起你弟兄二人了!”二人虽看出桑氏祖孙异人奇事,侠肠义气,但因行时师长再三嘱咐,除却已见过的本门师长外,便问出对方是自己人,至多告以独手丐门人,山中详情和此行用意均不可吐露一字。并非有什见外,一则事关重大,越缜秘越好,便自己人,不到时机也是越少知道越妙;二则人心难测,初入江湖,对方善恶既难分辨,目前又有许多假借侠义之名自私自利,名为劫富济贫,实则任性挥霍,感情用事,偶然周济穷苦,都是好名,并非真是苦人之友,稍一疏忽,非但走漏风声,还要上他的当,故此不可泄露。二人本来要往荆门山中交信,想起师命,也未敢提,难得对方自从昨夜同吃夜饭谈过几句,从未再问来踪去迹。沈鸿人最忠厚,恐其多心,再三感谢,执礼更是恭敬,老人对他也最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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