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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行时,主人拿出一块三角形的白布,中间绣着一个黑猪头,大只寸许,代二人缝在包袱之上,笑说:“二位尊客的本领方才业已得知,有此信物到底要少许多口舌,只在川湘境内均有用处。”二人大喜谢诺。果然由此起身,连经许多地方,始终无事发生。偶然遇见几个形迹可疑的人物,只一看见江猪符号立即退去,面上并有惊异之容,也无什人探询踪迹。过了乐乡关仿佛用处更大,非但无人麻烦,井还常有照应,到处有人讨好。只一看见便抢打招呼,后来还是沈鸿嫌烦,将其遮蔽,路上无人作梗盘问,或是走到山深林密形势险恶之区不取出来,这才好了许多。一路晓行夜宿,兼程而进,没有几天便绕到荆门山中。天已昏黑,取出书信外面附的一张纸条,打开一看,所寻两人均住在荆门山万山深处一个峰脚山村之中。一位姓何,年辈最高,人都称他真吾老人。另外两老一名丙炤,一名丙烈,老弟兄二人和何真吾多年至交,隐居山中已三四十年,外人早就当他不在人间。三老也不愿人知道,看见年荒世乱,自率家人同在山中以耕猎渔樵度日,终年难得一次见到外人。偶有个把前往拜访的,也都是丙氏二老子孙的朋友。沈、姜二人未到以前,本已知道对方姓名和大概来历,因奉师命,信外所包纸条必须到了荆门山中方许开看,尚还不知详情。一见纸条所写只是三老来历为人,以及家中人数多少、和师门的交情,并未提到此行用意。心想,师父对这一封书信口气看得十分重要,这三位老人家既是师父有交情的好友,丙烈之子丙威又是童天保的师叔,本领之高不言可知。自己卧薪尝胆,立志苦练,专为报仇除害,走前各位师长那么慎重,好容易才许下山,照理应该直达岳州,却令绕道,先来荆门山中送信,再行起身。各位师长虽然隐居武当,常时仍要出山行道,往来江湖,各地朋友甚多,带信方便,尤其新拜恩师王老前辈更是一年只有三四个月留在山里,据说一两年不归是常事,以前踪迹都在川湘中原诸省,荆门山又是常来之地,如非事情关系重大,决不会为了一封平常的信命我二人千百忙中多此跋涉,料定所说均在信里,到时自知。便照纸条上开明的道路往山中走去。

  前段山径雄奇险峻,好些均无道路可通,必须上下绕越才能过去。但有不少山村,人家不多,三五家聚在一处,最多的也只十余家,生活虽极朴素,衣食却是无忧,个个强健耐劳,多半种着一些山田,另外再就山中出产度日,听那口气都是无虑无忧,自然安乐,为沿途从未见到的境象。对人尤为诚厚,先未露出来意,后在一处小村中坐吃干粮。无意中谈起要往后山老人村寻人的活,被旁立送开水的村人听去,立转喜容,先问二人“去往村中寻谁?”“什么来意?”“你们年轻甚轻,怎与三位老大公相识?”二人看出山中上人一听谈起三老喜动眼色,又见山里人生活这样安定,必与这班老少英侠有关,否则年景这样荒乱,就因山高路险,江流猛急,差役不来骚扰,似此深险山区正是窝藏歹人之地,无论窝赃囤粮、啸聚徒众、拦截水路要道也均极好所在,怎会到处人们往来力作,意态从容,夜不闭户,鸡大无惊,风俗也极淳美?一路走来难得见到,分明无形中受到三老好处。有这几位老少英侠在此隐居,外来盗贼无法立足,所以全能安居乐业。一听往老人村寻人,便自高兴起来,比起来路几处对待生人虽颇和善,有的面上均带惊疑之容,却又不曾仔细盘问,暗中窥探,仿佛来者虽是歹人也不在他心上神气。几面一想,忽然醒悟,便与明言,说所寻的正是三老本人。这时左近村人听先问话同伴招呼都围了过来,先当二人所寻乃是三老后辈,闻言朝着二人上下打量,似觉来客年轻,多半面带惊奇、不大相信之容。

  内中一人从旁插口,又仔细问了一次,笑说:“二位尊客年纪甚轻,三位老大公从来不曾出山,本山于山万壑,上下回环,这里去往寿星坪老人村乃是必由之路,如有外人来此,我们必先知道,歹人来此只有送死。如是这两家的亲友,向例不用我们引路招呼。平日不大出山,又不会什礼节,如有什事发生,也用不着我们动手,一向听其自然,不加过问。来客又只有限几个熟脸,难得见到一个生人,就有,一个来回之后也都认得。像你们这样少年人,不怕见怪,便丙老大公孙子的朋友也没有这小年纪,偏说拜望的是这三位老人家,我们实在不解。我看你们也极本分,相信决非歹人,并非你们年轻便不应该求见,也许你们是三位老大公的后辈,原可说得过去,只是三位老大公住处十分高寒,又不大在家中居住。他那飞猿峰虽然近在村后,常人决难上下。休说外人见他不到,便他子孙也只有限两人能够上去。三位老人家年高有德,那大岁数,平日只在峰顶石室之中隐居读书,久已不肯过问世事,有人寻他,不论事情多么紧要,至多惊动丙二先生弟兄两个和他一位未出门的妹子,我们叫她丙四老姑的,来人已是极深交情,莫大面子,差一点的事都是那几位男女孙儿小相公们代办了去。大太公是孤老,所生大先生已早去世,生前并未娶妻,方才所说都是二老大公的儿孙后辈,还有两个小徒孙也住在他那里。说起来虽是后辈,无论年岁也都不在小处,不过他们医道都好,连我们这一带山里人全数沾光,人都长寿,他们只看去越发年轻罢了!寿星坪老人材的地名便因三老和那些同住的村人全是长寿,终年没有疾病,才喊将出来。当地原是乱山中的一片平地,石多上少,开荒不易。自从三老来此隐居,爱上那里风景,全家动手,方始开发出来,好些还是石田。他们到前,我们山里的人生活极苦,山中虎狼甚多,还有山贼水寇往来盘踞。我们虽不值他一抢,却要荒了田亩,被迫代他做事,苦不堪言。全仗儿位相公姑娘代我们将贼除去,常教我们打猎,不消一两年工夫,先是歹人绝迹,从此无人再来。山那面沿江一带虽有两处贼巢,相隔既远,也未来过。我们靠他的福能够安居耕种,加上樵采打猎所得足能生活。只一发现由西南山中窜过来的猛兽恶物,不必我们动手,他已代你除去,真个好到极点。他那地方却是难找,前些年听一来客谈起,说三位老人家辈分最高,你们去只管去,莫要失礼,虽然三老大公不会怪你,也见他不到。内中一位小相公年纪最轻,是他曾孙,有些性急,说错了话,再要来路不对,你人见不到,还要被他说上一顿,甚而吃点小苦头,那才冤枉呢!”

  沈、姜二人见那人嘴碎唠叨,说之不已,人家好意,不便拒绝,只得诺诺连声,谢了指教。问明路程,与纸条十九相同,只未提到飞猿峰地名和三老不肯见人的话。心想,这里人均感三老好处,彼此之间常有来往,所说想必不差,越发加了小心。正恐三老高居峰顶,不易见到,忽见一个少年樵夫跑来,见面便问贵姓,二人一说,樵夫喜道:“果然是你两人,三老大公本来难得回家,因他那里山势险阻,就是久住本山的人往返也要不少时候。为了我家有人生病,以前所给的药恰巧用完,昨夜前往讨药,今早刚把药讨到手,内中一位小孙相公忽对我说,三老大公今早业已回家,并说昨夜得信,有两少年人来访,一位姓沈,一位姓姜。小相公名叫丙容,因在山中久居气闷,悄悄对我说,三位老大公这次要在家中多住两日,方始回往峰顶。他急于要和来客相见,谈上一会,再由他代为通报,包能见到。只是他上月出山管了一点闲事,三先生怪他闯祸,本要责罚,多亏四老姑讲情,虽未受责,但在半年之内不奉尊长之命不许离村远出,就是打猎也不许到前山一带走动。这位小爷天性好动,如何能耐?另外还有点事,也想和来客商量,特意命我转告。他在小石梁相待,那是去往寿星坪必由之路,当中横着一条山沟,上有石梁,旁边石多上少,无什树木,只石缝中弯弯曲曲生着两株古松,极容易认。万一去时人已离开,必被大人喊走,隔不多时仍要回转,等在那里自会寻来。你们如肯照他所说在树下等候,先见一面,再由他去通报,登门求见,非但三老大公必能见到,并且以后无论何事他均明暗相助,只有用他之处决不推辞!说完催我快走。往回走不多远,他又从后赶来,说来人已在路上,照说今日必到,但是目前到处是贼,你两人又在途中树敌结怨,加以初来,人地生疏,事情难料,稍生枝节,或是途中耽搁绕远便要迟到。因恐祖父尊长见怪,话未听明,不敢过问,他已拿定主意守在那里。如见来客,不论何时均要催他起身。并说你们轻功甚好,可以翻山过去,要近得多,无须和我们一样绕走山路。惟恐初来不知,并还教我如何走法。

  “我先想这位小相公人虽极好,最喜淘气多事,花样甚多,因其爱打不平,常时借故出山去和歹人为难,多半拿我们做题目,或是指点方法,叫我们代他去说去做,他却乘机溜走,这类事业已不止一次。他家长辈大人虽然不怪我们,三先生他们上月却曾命人带话,不要受他利用。途中想起,三老大公刚刚下山回家,近三月来又无外客来访,你们到此怎会得知,连日期都说了出来。这位小爷行踪飘忽,令人莫测,照例虚虚实实,不到事情发生谁也猜不出他的心意,以为又闹什么故事,心虽生厌。一则他人热心,常为我们出力,走时又答应了他,不能不算,匆匆到家,把药交与病人,便照所说寻事,果然一点不差。你们初来,路不好走,绕路前去要远两倍不止,照他所说走法上下翻越更是艰险,我也无法引路送去。前面这四里来长一段山路我却可以陪你们同去,你们如其真能和这位小爷一样好的轻功,随便可以攀援纵跃的话,此时天刚过午,日色偏西还未落山以前准可赶到,也许还快一点,至多到得稍迟,赶上他们吃夜饭,你在松下等不多时他也来了。”二人刚刚吃饱,闻言大喜谢诺,众村人一听,二人果与老人相识,并还命人带信令其前去,越发多出好感,纷纷喜托二人代向三老太公致敬。二人应了,随即辞别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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