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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珊儿闻言,方说:“对面我们去过多次,如有外人,一望而知,也许方才有人,业已走过,师姊这样小心作什?”龙子心急,一直担心舍身崖后洞不曾封闭,万一敌人由后洞下去往扰师父清修,众同门均往寒萼谷从师,金狒、灵猿又被人借去,岂不讨厌?急于前往查看,见明霞掩身洞侧,只管朝外窥探,不许人出,心中不耐,冷不防突然冲出,把真气一提,施展草上飞的功夫,径由那长满绿苔、窄只尺许数寸不等、险滑无比的断石梁上,箭一般往前冲去,到了尽头尖端,双脚一点,便头前脚后,一跃好几丈,飞过对岸松树的前端,凌空一个转折,单手朝一株枝叶较少的树枝上面一搭,就势一翻,人并不曾下落,反往斜刺里高起了些,轻悄悄纵落在乱草丛中一块被草遮蔽的山石之上立定,四外一看,笑呼:“师姊师弟们快来!这面一个人都没有。”

  明霞等三人不知龙子、珊儿早已走惯,见他去势又猛又急,脚不沾尘,一口气把石梁跑完,脚朝断梁尖端一点,人便和箭一般,头前脚后,越过前面松梢,凌空再一翻折,落向侧面山石之上;自己虽有一身好功夫,似此惊险灵巧、捷逾猿鸟的身法也是初次见到,由不得都叫起好来。珊儿生具异禀,比龙子还要轻巧,一听夸好,越发有兴,立时跟踪赶去,照样越过,并将套索飞将过来。明霞命沈、袁二人把套索抓住一头,先纵过去,笑说:“我用不着这个。”跟着一跃而过,仔细查看,崖那面果无人迹,峰崖相隔均远,夕阳已快落山,稍远之处照不过来,料知对方无心走过,便同往前走去。

  舍身崖左近有两座庙宇,常有香客游人和僧徒樵夫来往,明霞不愿被人看见,特意由小路险径掩将过去,且喜黄昏将近,各处寺庙中晚钟四起,晃漾空山,经鱼梵呗之声远近相应,香客游人均知这一带地势高寒,常有云雾迷漫,稍不留意便要遇险,又当用晚餐的时候,大都各觅住处或是归去,当日虽是天晴无云,人却一个不曾遇上。快要到达,明霞说:“我来山中已久,日常住在壑底,休说金顶佛光不曾遇到,连那最有名舍身崖下的神灯也未见过呢。”

  沈煌笑答:“我听简老恩师说,金顶佛光须到云雾满山之时才得发现,尤其雨后初晴,暗云还未退净,更常出现,一向传为佛家胜迹,其实不足为奇。简老恩师当时往来名山大川,每次高山登临也当遇到,并不止峨眉一处,昔年也当它是仙佛示相,后经仔细考察,才知那是斜阳和云雾水气折光反映而成,金光圈中的人相并非仙佛菩萨,乃是自己的人影。天灯虽未听他说起,大约也是深山中的鳞气凝结而成,我和周老师去年初来茅篷时便曾见过。那地方也是一条绝壑,可见并非只舍身崖左近一带才有。想要看它容易,像今日这样好的天色却无望了。”

  明霞见他越说越高兴,前面脚底一条沟壑,由此攀援纵落便是舍身崖底,到了下面,还要绕路攀援才能走到后洞口外危崖腰上,因见天色越来越晏,恐青峰顶诸位尊长等吃夜饭,难免盼望,同时想起先在断石梁所见白光可疑,二次又告沈、袁诸人不要开口,匆匆觅路,纵援下去。还未到底,忽听猿啼之声甚急,中杂怒啸,跟着便见二三十只大小猿猴攀援崖壁,由侧面崖底抢上,动作甚急,一见旁边有人下来,相隔不远,越显惊慌,此啼彼啸,乱匆匆往上援去,转眼都尽,壑底还有猿嗥之声,甚是惨厉,仿佛遇见强敌,重伤将死,急啸了两声便不再听见。

  众人料知有异,忙将各人兵器取出,轻悄悄往下纵落。除沈煌外,当地全都来过,珊儿、龙子所来次数更多,并在洞中练过仙人掌,深知地理。一看上下相隔只两三丈,珊儿当先纵落,众人跟踪到底,贴着削壁,互相戒备,往后洞口外危崖下面悄悄绕去。夕阳已快落山,阳光只斜射到危崖的上段,壑底景物越发阴森,总算当日云雾未生,众人目力又强,还能看出。后洞口外本有一片丈许大小的崖石往前突出,上面是一崖凹,中藏一洞甚深,便是后洞人口,离地只得数丈,旁边崖石还斜横着一条时断时续、窄小只能容步的天然石埂,中间也有停足之处,新近崖壁碎落了丈许方圆一片,那对大的仙人掌便藏在内,业已被人盗走。

  众人走在下面,方想:峨眉猴子最多,成群奔驰原不足奇,但是这类猿猴最为合群,心又灵巧,常往各处庙中求食,游山的人稍微欺侮,立时群起而攻,一个疏忽便有性命之忧,香客游人均经和尚警告,谁也不敢招惹,猴子无故并不侵害人类,便向和尚香客求食,也凭对方自愿,各有一定所在,由庙中和尚招集,或是敲梆呼喊,把猴子吃的豆渣果品之类预先放好,方始成群而来,吃完就走,彼此相安,从不扰闹。猴子天性多疑,就这样,每次总是几只大的先来窥探查看一遍,看出人无恶意,是真施食,方始长啸,将子孙同类全数引来,各取一份,也从不争斗、互相抢夺,吃完自去,见人不惊,也不无故欺人;(此是峨眉实景,看过的甚多,十五六年前,有一外人向猴子戏侮,被猴抓伤,枪毙一猴,致将猴群激怒,连声怒啸,满山遍野而来,齐向外人围攻,如非和尚极力救护,几为所杀,由此峨眉猿猴仇视外人。可见群众不可轻侮,猿猴异类,亦知合群便具威力,况我广上众民,岂是帝国主义者所能侵犯!)像这样的二三十只悲啸逃窜,从来所无之事,均疑壑底藏有毒蛇猛兽之类恶物,恐其暴起伤人,各将兵器紧握手内,随时都在留心。沈煌更将晏瑰所赠灯筒取出,到处照看。

  袁和尚方说:“沈师兄,你真胆小。此时天还未黑,上面没有云雾,不用灯也可看见,要是有什猛恶的东西,我们正好除害,你用灯照将它吓退,岂不可惜?”忽然瞥见地下散着一些山果,跟着又发现暗影中横着一个半人多高的死猴,用灯一照,脑浆迸裂,左臂好似被铁器打断,再由高处坠落,惨死在地,想起方才所闻啸声,定是此猴无疑,经此一来,料知崖上藏得有人,本领必高,人也凶恶,否则本山猴子向不怕人,不会不来报复;又掩过一两丈,已到断崖之下,果然暗影中又倒着一个死猴,连肩带头全被打得稀烂,仿佛极重铁器加以猛击,才会打得筋断骨折。

  明霞首先看出厉害,仰望珊儿所说洞口,偏在一旁,离地两三丈,有天然石埂,当中似有一洞,下面还有几大块新迸落的崖石,石埂弯斜向上,与后洞好似相通,低的一头离地只得数尺,忙打手势,把人聚在一起,悄悄指挥,分成两面往上掩去。龙子、袁和尚往左,珊儿当先,领了明霞、沈煌往右掩上,准备赶到后洞口外平崖之上会合。

  石埂两面都有高低,曲折不同,断续相间,又险又窄,轻功稍差的人决难随意上下,明霞断定那人必来后洞内外潜伏,也许人在洞内,因知后洞与白云窝相通,以前并有灵猿把守,不容外人涉足,如非猴子死得太惨,生了疑心,早认为是师长之友来此寄居,上来拿不准是敌是友,格外小心,虽知靠近后洞不远还有一个新迸裂的石穴,因听珊儿说那是以前藏放仙人掌之处,只一丈许大小的浅洞,估计人不会藏在内,穴旁崖上满布藤蔓,这一面光景越发阴黑,方觉此人本领甚高,上面突崖既极平坦,又有地方可供坐卧,便不去往后洞,或是洞门已闭无法人内,也决不会在这藤蔓密布、又脏又黑的石窝之中潜伏,并且洞穴外面藤蔓业已布满,中有几枝折断的倒挂在旁,乱作一团,不是立处崖石迸落、地势最宽,几难立足,连走过去都不方便,心想,这类藤草杂乱的洞穴里面深才数尺,地方不大,出入要将大片藤蔓揭起,何等麻烦,以为人决不会在内,同时又听对面突崖上狄、袁二人同声低呼,说:“后洞人口业已封闭,上面并无人影,地方不大,上下一片峭壁,只稀落落挂着几盘藤蔓野草,除蛇以外,人兽均难涉足,连猴子都无法上去,决无藏人之理。死猴恐非人类所伤,许是别的怪物,寻找不见,天又快黑,我们索性大声呼喊,惊它出来,看是何物,是否害人东西,再定去留。”并问:“旁边小洞看过没有?”

  珊儿在前,闻声已先赶上;沈煌居中,正回手想挽明霞一同上去;明霞闻言,想起小洞藤蔓遮避,尚未查看,业已走过,心中一动,刚把灯筒晃燃,待朝藤缝中往里照看,忽听一女子声音喊道:“你们不要多心,我非恶人。我实在气得无法,受逼来此,打算避上些日,打好主意再说,因那猴子欺我孤身,连受扰闹,才打死了两个。早就防到把人引来,心正后悔,果然你们寻到。前夜虽和你们动手,那是迫于无奈,并非本心。我也不怕你们人多,但我最爱你们,不愿为敌,请勿误会,容我出来,同往上面一谈,就知我的心意了。”说时,明霞灯筒业已照出,发现藤萝暗影中坐着一个身材高大、装束奇特、臂腿全露的怪女人,腰问插有兵器,甚是沉重,刚刚起立。

  沈煌恐她突然窜出,下面便是两三丈的崖壁,明霞闪避不及,被她冲跌卞去受伤,紧握宝剑注定对方,正在戒备。珊儿闻声抢回,探头一看,方要开口。明霞已听出对方没有恶意,忙喊:“我们避开,让她出来,问明再说。这位姊姊身材如此高大,装束貌相又与良珠姊姊所说的赫连姊姊相同,不知怎会来此?我们到了上面再谈吧。”

  珊儿因前夜阎王沟与赫连兄妹苦斗,存有敌意,还想再说,被明霞止住,连后赶下来的龙子、袁和尚也全拦了上去。龙子、珊儿正在争论,防二妮逃走,一条长大的女人影子已走了上来,对面一看,果然是她,灯光照处,满脸悲愤之容,谈不几句,便将明霞、珊儿的手拉住,握紧笑道之“我真爱极你们这样的人,可惜生具异相,又高又大,配不上你们,我哥哥人又不好,闹得我和良珠妹子差一点成了冤家。听你方才口气,她好像知我苦心,迫不得已,并不十分忌恨,真叫我欢喜极了。难得你们也是这样可爱,这位妹子初次见面,更和良珠一样,叫人看了心里舒服,难得脾气这样好法,不拿我当仇敌看待。以后也许能有安身之处,不致受人逼迫去做恶人和心中万分不愿的事,那真快活极了。”

  明霞早听司徒兄妹说过赫连兄妹,虽是一母同胞的怪人,心性并不相同,实是出于无奈,此时相见,越发觉她口快心直,天真诚恳,一看后洞人口果然封闭,只剩口外这点平台不足一丈之地,接口笑说:“我知姊姊受令兄逼迫,不是本心。只不同恶相济,我们便是朋友,有什么话。只管请说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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