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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第二回
  恶报徒伤心 残喘苟延惊后约
  重关飞大侠 良朋佳会喜同仇

  西院住的那几个小帮西商,本还要住两天,因昨晚生了闲气,俱恨店东,不曾进房赔话。内中有几个久跑江湖的老客,出事时没有在场,后听去的人回来直生气,说店伙倚多为胜,反为孤客打了个落花流水,店东如何拉脸赔小心等等情形,觉出蹊跷,暗中筹商了一夜,天刚才亮,便把首要人等唤集一处,致了警告,说:“近年甘省黄河口岸几个有名的大帮,倒没见怎出事。那三二十人的小帮,时常听说出事。地点都离此不远,上下游三数百里以内,偏又找查不到一点痕迹,官府一味装聋作哑。我们以前客货来往是聚散为整,合成大帮,请个著名镖师,连走多趟,风平浪静。这次因为货已发完,各自发财还家。以前所听种种俱出风闻,没人见过真的苦主。两帮本大利厚的,仍由原来镖师护送,批了回货,各自上路。我们一则捎货不多,不愿多摊花费;二则在外日久,归心忒急,不愿随着他们乱绕远道。好在行李不多,有两位捎点不值钱的次货,连点盘费,带做幌子。有的竟只是人和行李,住店是先后脚,到后才行聚会,不是有名镇店决不落脚,走时也先后脚,各会各账,途中仍装不识,连串同行,都不交谈,暗把几个久跑江湖、手底明白的同人挡前断后,准备仗着随机应变,指东说西,走到下游,忽然选一大口岸,在光天化日、人多热闹之际渡过河去。照理这样行住,小桩客我们不怕,大队强盗又看不中我们。过了这平日谣传的几个险恶路口,渡了黄河,便可平安吉庆,各自分途,办货的办货,回家的回家。这主意不是打得不好,无奈昨日本店东伙行事均非真正生意人的本分,这还可说黄河上游风俗强暴,店客人品不齐,非此不可,无足为奇。但那姓马客人一个孤身,不问他有多大道理,竟敢撒野伤众,反客欺主,全店那多的人,居然会低头怕他,服输认错,如非有仟短处,怎会如此?尤其是西北路上青海源发长马家,真称得起是个数一数二的大帮,不用说所请镖师是有名的人物字号,南北两岸无人敢惹,便是他本柜本家的子弟兵,是随出远门的人,哪一个不是善骑善射?至不济事,也会扎一套长枪,耍一套单刀,岂是个肯吃亏受话的?对马客人也是那么谦恭小心,由他信口胡说,不发一声,这不是更奇怪么?再者马客人虽然出口伤人,可是拿他的话细辨滋味,竟好似借此点醒我们一样。否则我们都是出门人,彼此无仇无怨,他又不是年轻小娃,何苦无故张口骂人呢?照这许多可疑之处来看,我们年来千里奔波,血汗换来的钱财,万不可丝毫大意,闹得一个不巧,连命都饶在其内,我们老西才冤呢。”

  昨日挨骂两人,一个姓樊名库,是帮中财东,学过一点武功,脾气最暴,胆子最小,性又多疑,再加上昨日的冤气,闻言首先附和道:“我夜儿就看出这伙挨球的不是好人,回来气了一晚。你老哥有见识,我们还是早点走他娘吧。”余人也都害了怕,俱说:“出门不易。马客人休看口浊,话里有因。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早走他娘为是。”却又说不出如何走法。

  商量了一阵,最后仍由樊库出主意,说:“店家知道我们还住两日才走,如不是与强盗通气的黑店,早走晚走都是一样。如果我们疑心得对,趁他冷不防,突然一走,明说往东,偏由西绕走,再挑出四位精明强干的同人,着两位朝上先行,着两位尾随在后,一则探查动静,可以有个防备,万一出事,也有人前去报官,免得死无下落。所有几位带家伙的会家都凑一起,连壮胆子带拼命,如见情形不对,立时分头四散,各想主意,跑掉一个是一个,日后另打报仇主意,免得和传说遇害的人一样,全数失踪,音无音信,连个尸首都见不到,那才冤枉到了家呢。”众人也没别的善法,只得依了。

  马雨辰走不多时,众西商也跟着算账。走时,假意说要往兰州办点小货,实则离镇十里,另由岔道小路再往回走,顺下游往归途赶行。虽然说行李货物无多,凑在一起也有不少车辆。这伙商人既惜命又惜财,分明看出破绽,看在钱财份上仍自宽解,尽往好的上想,以为未必真有其事,所有货物一件也不抛弃。总算常在外跑,不敢得罪小人,车把式们俱给了加倍的酒钱,虽然绕远,并无怨言,还多赶出好些路程。行至午后,到一镇上打尖,地名杨树集。一算途程,相隔金沙镇少说也有六七十里,那一带乡村穷苦人多,穴居野处,地尽平沙广漠,人烟稀少,一路行来,并未见丝毫可疑之兆。

  众人吃饱上路,准备赶往距镇四十五里的周井集投宿,各自坐在车上,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有的说:“本来没事,多此一场惊扰。”有的以为所料极是,全仗机智心灵,脱出险地。有的又说:“不管事情真假,出门人总以小心谨慎为上。既然见到,应该这样,此时没事,就说现成话,焉知不是见机得早躲过了呢?”方自议论纷纷,其说不一。

  哪知三黑仗着官私两面俱有势力,近年越闹越凶,除却来往现任官员和真正有名望的大商帮不打算劫,这上下游水旱数百里方圆,是往来要口,俱有他的盗党潜伏,一走令子休想逃脱。众人落店之时,吴勇早一眼看中,飞骑四出,远近盗党都得了信,时刻留心肥羊过境,不问客人何时起身,到时必要发动,不过没到地头罢了。吴勇还存了私心,惟恐同党吃私,以多报少,另外又派了几名手下亲信暗中尾随下来,众人行止动作全看在眼里。有的看明去向,骑了快马,装成道旁卖水卖馍的土著乡民,抄小道绕到前途坐待,端的阱深网密,如何能以走漏?

  众人行了一阵,眼看日色偏西,相隔周井集还有十几里路,算计到时天未黄昏,赶了一日,正可歇乏。前行二人忽跑回报信,说:“前面五六里地有片旷野,一边树林,一边土山,四无人烟,甚是荒凉,看去颇险,却不见什可疑之状。为了小心,还去土山上走了一回,仅在下来时遇见一个砍野草的老头,说:‘当地前些年原出过歹人,因地方荒僻,过往客商太少,养活不住,都往外路打抢,没几次便被官军剿灭,以前土山上还有歹人留下的巢穴,年月一久,土洞崩塌,如今连影子都不见了。休看这里荒凉,前面不远就是周井集,什么都有得买,是个热闹好地方。’老头子人甚老实,必不会假,恰值腹饥,身上忘带干粮,左就前途无事,特地赶回吃点东西,做一路走。”

  众人闻言,俱以为就有险难也必躲过,只催人马快走。这两个探路的商伙愚昧无知,竟把盗党之言信以为真,左就难逃凶险,还于事无关。那尾随后面、准备出事好去报官的两人,如非高人搭救,却几乎送了性命。原来那两人一名樊长贵,一名杨涌,平日最是刁酸刻薄,不得人心。行时,众人因他们手底不差,腿快能说,江湖上也常跑动,本意想推他们当头探路。二人知道打头阵最不容易,担子既重,危险又多,无事不显,有了事便吃不住。随大队走,一则叫人看着胆小,二则遇上乱子照样也是难逃公道。算来算去,只有走在后边最为稳妥,事既轻松,没有责任,遇上险难,由众人在前去挡,自己只消撒腿一跑就得,老早便互相把话商定,见众人要开口,忙抢着说:“这后随的事关系重要。”跟着樊长贵推举杨涌,杨涌始而假作不能胜任,再三推辞,经过樊长贵一阵苦劝,立时改口,连他拉在一起。

  此时众人都在心慌,也不知到底哪头为重,匆匆地说定。二人走在路上,算计单人走得快,又还要让一程,乐得享受,拿了公众的钱,先寻了一个小酒馆,要了两壶烧酒、一碟豆腐干白菜丝、一碟咸蛋、一碗红煮牛肉,先就酒喝,临完再拿牛肉汤加上辣子,一泡蒸馍,吃得舒服已极。

  正吃在高兴头上,樊长贵忽笑道:“杨老哥,我主意高吧?不是我背后说人,橡这几位财东都是属核桃的,不砸他,一辈子也吃不着他的肉。我们背井离乡,几千里路跑出来,容易吗?往日走到荒村土镇里,有钱买不着东西,没的说了。好容易走到兰州跟金沙镇这样大地方,又是发财还乡,怎么也该犒劳犒劳大伙才是。好,住了一天半,应名还是给大伙歇腿打牙祭,拢共就吃了两顿面饭,一顿馍饭,每人就一小碗牛肉,吃得人到腥不臭,这钱还说是出在红账上。空盼了好几天,到了仍然吃的是自包,他一个腰包没掏,反说东伙一样,不分高下呀,又是有福同享,谁也不教谁吃亏呀,好些个乖面子话。真是里外部他挨球的合适有理,算盘打得厉害不是?偏经不得一点风浪,看昨晚店里头一有事,立时全发了毛,三个老挨球的先着了一整夜的急,天刚亮就把人喊起,七嘴八舌,手忙脚乱,闹了一大歇,却作成我两个一场轻松差使。临起身时,这个也拜托我们,那个也拜托我们,多要钱,也给啦,仿佛前有狼后有虎,外带要过九九八十一座刀山,此去准死不活,恨不得我两个都生上十几张大嘴,好一半给他喊冤,一半给他老婆孩子报丧似的。你说他是属核桃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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