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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来人又道:“那镖师把你哥请上了路才说出实话。他的本名并非王文彪,连那同伴名姓都是假的。这两人原是西安金眼狻倪回手箭沙五的门下,一名赵立堂,一名刘有信,不知何事犯了家规,逐出门墙,前年跑到山西太原开了一家安泰镖行。先只在晋、陕路上走动,每接买卖,多是亲自出马。因是本短,手面不宽,又迎合老西贪小心理,取费较少,再加上出道时候不多,近省一些毛贼怕他拼命,撞了几次没敢再撞。二人自信手底去得,胆子越来越大,多远多难都敢应接,不久便应了由太原往兰州一趟买卖,共只两万银子,数并不多。甘肃本是二人旧游之地,虽不便打着沙五旗号闯道,可是沿途的一些人物多半知名,内中还有几个认识,自信没错。因是头一次走镖,还格外加了小心,事先派人问路借道,按着极客气的规矩走,一点也没张狂。谁知夏三黑这驴日的得吃就吃,六亲不认,讲什么江湖义气,摸准二人来历,知是出道不久,门路不宽。如在以前,有乃师沙五,还不敢妄动,如今沙五恨极二人,连门都不准登,别无靠山,有什顾忌?尤其厌恶是自己行事素极隐秘,不知怎会被二人知道,先期命人投帖借道,为免传扬,更非下手除去不可,表面对来人将帖和礼物收下,却去暗中埋伏布置。二人还看不起这驴日的,原意不与小人怄气,将来走长了图个省心,见沿途平安,再到兰州听去人回说三黑收了帖礼,并在暗中叮嘱,说体己话,请二人对同行外人不要提他。虽在笑骂三黑卑鄙,行事含糊,又吃鱼又嫌腥,一点也不光明,以为事情绝无差错。不料三黑不等他到,先来个迎头堵,行离金沙镇区十来里的河岸上便失了风。二人在沙五门下,并未得着真正传授。三黑人多地熟,行事又狠,上场时,什么过节交代一概不论,见人就杀。二人虽惯和人拼命,一见客人被杀,银货抢去,自己身已带伤,众寡不敌,就把命拼掉也是不了,仗着水性精熟,互打一个暗号,嘴里连骂带喊,假装无法回去,与人拼命苦斗,却往黄河岸边杀去。盗党以为二人同行商伙全数杀死,此时进退两难,又在被众围困,负伤死战,当成笼中之鸟看待,见他情急拼命,怕自己人受伤不值,暗中传令软磨,意欲将二人活活累死,或用暗器打倒再杀,竟自中计。二人和几名盗党打来打去,打到岸边,打得正急,倏地一声招呼,双双不约而同,竟自往黄河中跳去。盗党头目见此情景才知上当,仗着多半会水,连忙分人下水擒杀时,偏那地方水流甚急,二人在水中顺流分水并未露头,快速非常,河岸又高,时正黄昏,河上暗洪洪的,只有浪花滚滚,水影闪动,迫踪起落,竟辨不出人往何方泅去,后来分向上下流追出老远,也未追上。赵、刘二人回去不得,还不知是三黑所为,先寻地方养好了伤,然后打听出真情。因三黑近年时与官府勾结,颇网罗了几个能手,前师又决不肯管,正在无法,无心遇见你哥,这才起意邀他出来。你哥忠厚仗义,如何听得这等行径?不但没怪二人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反倒一身承当,非寻三黑算账不可。刘、赵二人本已商量停妥,仍然装着保了一批红货,自己已然露面,恐被贼党看出破绽,便乔装假充随着商客,把你哥哥和另约的一班朋友,装成新立字号刚出外闯道的二批刀镖师和伙计。一进那贼辖境,便耀武扬威乱喊趟子,凡人不理,朝前硬撞,居然竟将三黑这驴日的哄信,飞牌传信,准备埋伏,静等到了险要所在,合力夹攻。但有一节,赵、刘二人知道三黑眼线甚多,如说别省发来的镖,想他不信生疑,恰好是到青海来寻你哥,便作为是那里新开的镖行,各取武器,却打着一柄朱字镖旗,旁边绣着五虎。你知道的,西宁买卖,十有九是马家所开,镖局只得两家,与我多有纠葛,都是早就闯出牌号,轻易无人敢惹。虽然新出道的毛头小伙,既打西宁出来,多少总和我们打过交道。这伙狗贼不摸清楚怎敢妄动?三黑上次没有明张旗鼓,你自叫阵发歪,他只缩头藏尾,做龟孙,甘受闲气,不来答理。他有官府护庇,算是正经客店。你打着镖旗,不能过于做作,也是无奈他何。照这样,至多不过徒劳往返,日子一耽搁,我恰好回去,你哥对我一说,要对付他,岂非容易?坏事就在那面镖旗,让三黑看出他们不是本教中人,这还不说。刘、赵二人好似恐怕命送不快,为防狗贼疑心与我们马家有瓜葛,每在途中打尖落店,虽没好意思说我,总要支使同行的人故意显出和那两家镖局毫无渊源,外加一些不服气的闲话。这一来,才使驴日的下了决心,还怕来人口出狂言,真有拿手,手下狗党几乎全数出动,又用泻羊水报,由下流五百里外,飞马请来一个厉害同党,倚多为胜,还使毒计,在其沟峡险地两边危崖上,埋伏了百十名好箭手。他那布置甚是好刁周密,我只后来知道一点大概,也说不全。你想你哥虽不算很乏,毕竟人家罗网周密,机谋诡毒,双拳怎敌百手?刘、赵二人本是败军之将,所约来的还有五人,只一个是崔九寒的徒弟,还算稍行外,余者多是徒有虚名,如何能是人家对手?”

  说至此,那人一双练就的神目,黑影里早看出宋林颜音惨变,双手乱抖,知是情切同胞,悲痛已极。还待往下说时,宋林忽然凄声叫道:“老恩主,不用再说,底下的事我知道了。我自来这里入伙,夏三黑见我比他手下稍强一些,是大阵仗,哪一次也少不了我。如若知是有我哥在内,怎有此事?独单这次刘、赵两镖师请人报仇,夏三黑初得信时还派得有我。到未次跑风的回报,已然约请好些能人,八面埋伏准备下手了,三黑忽然亲来寻我,说他小婆子想娘,自己仇人太多,途中恐有失闪,丢不起那么大人,叫我代为护送来往。那小婆娘家住凉州西关,三黑平日连门都不许出,这次却许她回老家去看娘,我还奇怪。等到护送小贼婆回来,正赶会期,各路头目都在,照例要把近两月的事对众诉说。有人提到赵、刘二镖师之事,三黑连忙接过去说二人专为报仇而来,一行十多人全数做掉,又无什油水,没有上账,再还提他则甚?话对那人说,却瞟了我两眼。我因三黑虽然强横,分财却公,听过拉倒,后忽想起每次杀人照例要记下名姓,以防后来有人报复好有个底,怎未听提?一问别人,又说那日三黑亲身督场,不许一名走漏,将敌人诱进埋伏之后,大家齐起,一路乱杀乱射,连话都没怎和敌人说便全数弄死。总瓢把说敌人名姓来历已早探明,俱是无名之辈,不会有人再找,无庸记了。我此时不知怎的,一想起这事就觉心动,想找那几个跑风的问时,内中一个名叫田有的忽然不见。三黑轻易不许退伙,谁要一有三心二意,被他知道,十九难免受他暗害,就被逃走,也必派人四出追赶,不肯甘休。田有无故不见,三黑并未在意,只说这厮是青海人,想家多年,请退不是一回,在我这里积了不少钱财,只会跑路探风,又无本领,由他自回洗手享福也好。再问余下跑风的,都说这事只田有辛苦,沿途追着敌人,没怎离开。等他回来,三黑发令,第三天傍黑便动了手,别的概不知情。一算日子,我受三黑之托护送小贼婆到凉州,正是田有回来的下半天,问了些人没问出来。现听老恩主一说,定是三黑这该万剐的猪狗,听田有打探出敌人有一个是我哥,怕我同他对了面不好办事,放了又恐留害,特意借此把我支开,瞒得紧紧,因恐怕田有泄露,连他也命心腹做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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