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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九、山寨惊变

  兰花和二人带去的信上并未明言牛数,只说天气太热,所得犀牛比上次多,惟恐糟掉,忙于腌制,还未点数。但是此次全山蛮人出死人生,苦劳大多,山中又有许多可耕之地,希望允许众蛮人暂停采荒,一面洗剥犀牛,将肉和皮骨运往老寨,一面率众开垦荒地,并请定出岁贡,以为鼓励。王、时二人信上更请凤珠代为劝说,准许蛮人耕田自给,使地里常有出产,以免常年去往森林受那凶险,朝不保夕。孟雄不大识字,又听爱妻之言,全都答应。兰花闻报大喜,四人商计停当,将犀牛匀出三四年岁贡,下余一半藏好备荒,一半分配全体蛮人,每人任其挑选一条整牛,不论男女老少都是一样,那出力最多的另奖一条或是半条,有那家口多的竟分到十条以上。森林采荒最是凶险,又因此停止一年,喜得这些蛮人终日笑口常开,望见四人老远便欢呼起来,连经兰花传令劝说,过了好些日方始停止。

  到了次月十五月明之夜,先在日里由王、时二人取出牙牌,传了老寨主的命令,由兰花继为寨主。夜来置酒歌舞狂欢,本就人心大悦,当日又在无意之中发掘到大量岩盐和许多蜂蜜,越发喜上加喜。经此一月,男女双方情爱越深,按着蛮俗,本应歌舞野合,赶了野郎,有孕之后方始成婚;王翼终是汉人,不以为然,最后认定,就在当夜歌舞之后回楼成婚,由此同居一室,免去许多野蛮礼节,等到有孕,再行婚礼。兰花本意,王翼对她情爱不专,还想过上一年半载再结夫妻;无奈男女双方都是情热,朝夕相对,忍耐不住,又见王翼对她越来越爱,也就活动,非但没有坚拒,反倒百依百顺,并未照着蛮俗旧例。当夜歌舞之后,便同回到楼上结了夫妇。事前时、姬二人并还备酒庆贺,送二人入房合卺。

  这时全山蛮人歌舞狂欢跳了大半夜,各寻情侣幽会。天已离明不远,残月光中只山巅水涯、花林深处断断续续偶然传来几声情歌,四人领头所种的秋庄稼刚刚成长,楼前和隔山广场上业已空无一人,连那几个贴身蛮女也都遣开。时再兴正要归卧,偶一回头,姬棠手扶栏杆,朝着窗外,似在用手拭泪,知其触景伤情。想起这一月以来虽然同居一楼,卧室业已分开,姬棠虽经再三劝说,表面并无表示,平日殷勤体贴,无微不至,用情深到极点,看那心意明想日久情深,与之结为夫妇,自己偏是心志坚定,只管对她怜爱体贴,并无别念。姬棠温柔端好,虽因明言在先,不曾开口,内心实是苦痛。此时眼见王翼、兰花夫妻恩爱,自然心中难过。有心安慰她几句,又恐惹出事来,只得装不知道,故意打了一个呵欠,想要单身回房,又恐姬棠悲苦,于心不忍。正在迟疑,姬棠忽然转身走来,低声笑道:“兴哥,你倦了么?我送你回房。看你睡熟再走可好?”

  再兴见她眼波犹润,浅笑嫣然,灯月光中更显娇美,不禁心肠一软,便拉着姬棠的手笑道:“我无事不惯熬夜,早睡也好。这几日如在中土,早已秋深,夜来风凉,还是我送你回房吧。”姬棠低头不语,停了一阵,方始笑道:“这样也好,只是夜风太凉,昨夜看你被头业已掀开。你孤身在此做客,又不要我在你身旁,大哥成婚之后更少一人互相照看,早晚之间还须保重呢。”再兴见她说时虽有笑容,眉目之间隐含幽怨,想起当地日夜气候悬殊,近来夜风甚凉,当时均见姬棠半夜起身,为他盖被,觉着对她不起,忙将纤手紧握了两握,低声笑劝:“好妹妹,你不要担心我。我们汉城中比你这里气候冷得多呢。”姬棠微笑未答。再兴将她送到隔壁房中,将被盖好,转身要走,姬棠忽将手拉住,面上一红,低语道:“兴哥如真爱我,和我同睡片时,做一次假夫妻好么?”

  再兴见她说时,满面娇羞,人又生得那么通体圆融,修短适中,这一脱衣卧倒,宛如海棠春睡,越显娇艳动人。最难得是天然美秀,从不带出半点轻狂,实不忍心坚拒,只得和衣卧倒,温言劝道:“棠妹,你不要多心,我们虽无夫妻之爱,情义深到极点。你也知道,似你这样可爱的人,并非不愿和你亲热,但我知你不愿嫁与蛮人同族,将来送你回转故乡,想在汉人中为你觅一佳偶。但是我们汉人有好些礼法拘束,像我平日和你那样亲近已是不该,将来嫁到人家,想起以前,难免不安,故此不肯冒昧。”姬棠先偎在再兴胸前,本是满面喜容,话未听完,凄然答道:“兴哥,你当我还会嫁别人么?实不相瞒,我已拿定主意,人是你的,能结夫妻更好,便作兄妹一世我也心甘,但决不肯与你分离。好在你也说过终身不娶的话,我更不会再嫁别人,便你想要另娶,恐也无此狠心。不过大哥、兰姊都认为我们将来必是夫妻,外人更不必说。今夜人家恩爱,想起自己实在难过,别的不想,只想你抱着你这苦命妹子睡上片时,应个景儿,只以后不把我丢下去娶别人,便心满意足了。”

  再兴见她说时泪流不已,越看越生怜爱,也未细想言中深意,由不得一把抱紧,温言劝道:“棠妹不要伤心,我此生实在不会娶妻,你既不肯听劝,我也无法。好在近来已与这里的人同化,你只不要悲苦,我和你索性睡他一个足,再同起身如何?”姬棠也未回答,忙即起身,代再兴把衣履脱下,各穿一身小衣,同枕而眠。当夜天气甚凉,二人互相搂抱,谈了一阵,便同睡去。醒来,王翼、兰花已先起身,听说二人同卧,又起得这晚,只当二人也成了夫妻;不知再兴心志难移,只为近来染了蛮俗,少却许多拘束,姬棠又极情热,不忍坚拒,以为对方温柔端静,并无邪念,一时怜爱太甚,勉强答应,并非真事,便向时、姬二人称贺。再兴偷觑姬棠微笑未答,面上略带娇羞,并无悲苦之容,也就罢了。初意还恐姬棠纠缠不已,哪知就此一夜之后,更不开口,只管服侍周到,体贴入微,从不再提前事,言笑动作之间反比以前还要庄重。

  转眼秋去冬来,山中气候虽极温和,草木经冬也未黄落,到底比夏秋问要冷得多,尤其夜凉比白天要差好几个月的气候。夜风更凉,非着棉衣不暖,日间仍是连夹衣有时也穿不住,早晚气候相差大甚。当时梦中惊醒,必见姬棠轻悄悄立在床边代盖被头,并将壶中热水换过,以备半夜醒来之用,心虽感动,但恐招惹,多是假装睡熟,听其自去。偶然心软,恐她受凉,劝其归卧,姬棠也无表示,随便说上几句便各走去。光阴易过,不觉隆冬,新开辟的田土中所有田产业早收割,四人见众蛮人忙了一秋冬,难得第一次这样丰收,传令全体休息,无事各听自便。日间无事,王、时二人便教蛮人练武,有时同出打猎,全都欢天喜地,高兴非常。

  这日打猎回来,忽然天降大雪,四人在楼上将新打来的野味围炉烤吃。再兴、姬棠俱都吃醉,被人扶向房中卧倒。半夜再兴醒来,觉着有人走动,睁眼一看,正是姬棠,玉颜微酡,酒意尚未全消,只穿着一身小衣裤,轻悄悄掩向榻旁,正代自己盖被,鞋袜已被脱去。看神气好似半夜酒醒,刚刚脱衣欲卧,忽然想起自己,赶来探望,已快转身走去。看那娇怯怯冒着寒冷暗中照护的深情蜜意,想起越生怜爱,忍不住伸手拉住。刚喊了一声“棠妹,如何不穿衣服?”忽觉纤手冰凉,心更不忍,就势一拉,笑说:“棠妹,我真对你不起,快些上床,我抱着你暖和一会,天已不早,同睡也好。”姬棠苦笑道:“兴哥放手,我还有事,改日再陪你睡吧。”说完将手挣脱,便转身走去。再兴喊她不应,只得罢了。天晴之后气候转暖,姬棠未提前事,再兴也未喊她同眠。

  转眼交春天暖,四人因二百条犀牛业已送走,当年不须再往森林采荒,每日领头去往田中耕作,均觉以后光阴越发安乐。孟雄夫妇又送了许多必须之物来作奖赏,样样齐备,知是凤珠之力,否则不会这样周到。中间王翼屡托便人带信称谢,因男女双方只算跳了野郎,尚未正式成婚,虽然再兴力劝,终党风珠情深意厚,恐其得信凄苦,连去三四封信均未明言婚事。这日接到凤珠来信,说盂雄出猎,遇见两虎,坠马受伤,马也被虎咬杀,虽然未死,人已病倒。凤珠原定三四月间来碧龙洲小住,过夏再回,经此一来,每日须要照护病人,不能离开,人甚愁闷。另外附有一张小纸条,专寄王翼一人,隐喻相思之意,词甚哀怨,并说:孟雄伤重,年又衰老,恐不久于人世。虽将祖传令符三宝取出,并将几个心腹近人喊到榻前,当众传令,说他死后必须由夫人继为寨主,并令众人立下重誓。这类蛮人性均凶野,孟雄一死,是否还有争夺凶杀尚难拿稳,总算家传武功,平日宽厚,颇得人心,到时也许能够平安渡过。稍有机缘,必来碧龙洲相聚,见面长谈再作计较,请转告再兴,同下心思,恩威并用,先将人心收服,以为异日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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