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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众人原因当日又赶来了两起武师,有的昨日先到,为雨所阻,不愿惊动主人,在左近镇上住了一夜,次早才向店家说出真话,问路人庄。有的被大水冲断,仗有土豪派去的人引路,现扎木排,费了许多人力,才行渡过。秦迪知道这些均是有名武师,平日早有耳闻,忙即迎接进去,并将金、朱二官亲请出同坐,向双方表示自己的势力威风,已把昨夜丢人之事忘了多半。谈到下午,想起还有八人未归,问知去向,正待命人往寻,忽听恶奴来报,说朱四自到庄口送信说起前情。来人自恃武功,新受重聘,均想争脸立功,齐告奋勇,经狗子强留,才分了一半人为首,带着原有二三十名打手一同赶来。新人多与韩奎相识,知他平日武功颇好,好胜胆大,竟会这等狼狈,均觉奇怪。韩奎又装精疲力竭,不能多言。就此吓退,太不像话,只得将信将疑,赶向前去。韩奎苦笑道:“诸位留心,此非人力所敌。我在森林中逃窜了一天,力已用尽,恕我无能,不奉陪了。”

  众人见他,满面惊惶,由不得加了戒心。有的以为自己人多,奋勇当先。刚发现前途树折木断,残尸狼藉,凌乱神气,忽听轰的一声怒吼,震得山呜谷应,风叶惊飞,由不得吓了一跳。因那几个胆大的自恃武勇,本就抱着多猛恶的野兽也禁不住武功好的兵刃暗器,内有两人又是奉命陪伴引路的原有两个为首教师,因见土豪待客礼厚,自觉颜面无光,心中妒愤,偏又丢人大多,无法争气,途中寻思,久闻东南山森林无异活地狱,入林必死,一直也未去过。今日同行,多是新来能手,何不试他一试?开头并无他念,及至遇见韩奎,说起怪物厉害,先去的人已为所杀,先颇惊慌。听完,忽生毒计,暗忖:“这班新人趾高气扬,显得我们全是饭桶,何不激他前往?能够合力除去,自无话说;否则,前后两起的人,均为怪物所伤,一样都没光彩,看小秦又是如何对待,这班人还有什么脸面受人礼待?韩奎惊慌太甚,所说的话与平日大不相同,分明吃了亏,不好意思,故意张大其词,强劝众人回去。否则,同去人中,有他好友在内。明有许多能手在此,如何不为报仇,反劝回转?”

  想到这里,又见新来诸人个个精神,身于矫健,渐渐胆壮起来,觉着怪物不过林中野兽,先去的人骤出不意,才至伤亡殆尽,现在人多,又是好手,自己更炼有毒药暗器,对付七星子这类强敌自是不行,这类野兽不过猛恶力大,只要心灵手巧,不与硬敌,乘着这几个新人卖命苦斗之际,闪在一旁,暗放冷箭,到时多半有望。受害的是他们。自己能将怪兽打死,当时成了好汉;稍见不妙,这班新人当着我们旧人,自不好意思开步先跑,溜也容易。如能成功,固是露脸;不能,也不致于受伤。受害的是别人,与我无干,冒一点险,也还值得。便在旁边发话激将,好在怪兽影子还未见到,当头先跑。再有几个胆大的,跟着一领头,人全跑了下去。

  事前具有戒心,兵刃暗器又全拿在手内,人语喧哗,步履奔腾,寒光闪闪,看去威势颇盛。刚一发现残尸,便听兽吼,那两个旧教师,一名洪燕,一名徐铁腿,本想停步,往后缩退,让别人抢向前去;不料山沟地厌,开头不曾发现怪物,均恐别人笑他胆小,个个抢先,不肯落后,差不多挤在一起,想要闪退,势已不能。不知死期将近,大难已临,仍想阴谋害人,因听只吼了一声,故意说道:“这怪物多厉害,也只一个。照韩教师所说,人力斗他不过,无法近身,我们还有好些暗器呢。难道平日受人厚待,死了这多的人,连个野兽都打不过,还未见面,先就吓跑,回去怎好意思入座吃酒呢?”这几句话一说,全被僵住。新人固不好意思停步,便是原有的旧人也觉就此回去脸上无光,说不下去。当头数人火性较大,更被激怒,纷纷大喝:“多厉害的野兽我们也多见过,怕他做什?此仇非报不可,正要找它,来得正好,大家快上。不过留心一点,暗器早点取出,免得凑手不及。”

  二人把话说完,见众激怒,真个向前,想起死人惨状,又自气馁胆寒,想让众人先抢头阵,自己落后,相机而行。因见后面路被挡住,开头吹过大气,不便明退,一个装着拔鞋,一个装着小便,刚往旁闪,新人中有两个久经大敌、心思细密的能手入觉出人数大多,谷中地厌,骤然遇险,难于应付,忙喊:“诸位兄台,这类猛兽怪物的来势定必又猛又快,大家挤在一起,有本领的施展不开,胆小的朋友想逃无路,被后面的人挡住,容易误事。这不是空吹大气的事。我们受入重聘,坐席未暖,就遇此事,死了这多的人,不问如何,也应见过分晓。就此回去,诚如方才两位朋友所言,这杯接风酒如何下肚呢?打算动手的,把人散开,轻功好的在前,如见来势太凶,或是大多,大群猛冲过来,真非人力所敌,也不犯卖这穷命。自知学艺不精,向主人告辞,各自回转老家,由他另请高明来此除害。好在众人共见的事,说不上胆大胆小,有脸没脸。要是自信还斗得过,只是猛兽力大,不能硬拼,前面的人先往山崖大树上纵去,再往下打两头合围,也免大家惊慌逃窜,施展不开,死伤都是冤枉。你没见方才死那几位,都在那数丈方圆一段么?这么厌的地方,真要有事,打算取巧,简直自找苦吃。趁着吼声尚远,照我所说,把人分散,最好一同赶出沟去,到了空地,只要来得不大多,任多厉害,也必将其除去。哪位朋友胆小怕死,不要向前让,他退到后面,先回庄去也行,和韩兄一样说实话,自知无力,率性先走,倒也光棍,免得误己误人,受了伤,别人还要碍手碍脚。”

  洪、徐二人,刚往后退了几步,闻言才知姜是老的辣,对方借着防御怪物发话回敬,句句刺耳,正中心病。又见大家闻言行列已渐分开,由身旁过去的人全部回顾自己,面有笑容。有的更是边走边说,低声议论,明在耻笑自己。众目之下,先又说过大话,实在不好意思再退下去,只得随同附和,也大声喝道:“这两位兄台真个足智多谋,说得一点不差。诸位快些分开,不要挤在一起,免得碍事。我倒不信一两个怪物有多厉害。好在学过两天废铜烂铁,以前也曾受过主人厚待,遇上事来,好歹先试他一下;不行,再回家抱孩子去。”说罢,不听回答,只得负气又往前赶了几步。

  这一来,三十多人,分开了半里多路。当头数人已快出口,徐、洪二人渐渐落向中间,见众不曾留意,方才勇气已退,正自暗幸得意,觉着进可以战,退可以逃,猛又听一声怒吼,正在头上,震得两耳嗡嗡,心神皆悸,不禁大惊。同时,前锋诸人闻得兽吼在后,也忙回身。各照预计,二三人一对,分寻据点和有树石宽旷之处,列阵相待。后面的人也各止步。先发话的两人,本是众中之首,成名多年,软硬功夫都好,人也精明强悍,因秦氏父子山中称霸,外边无什名望,初受聘时,只当是个隐居山中、聚族而居的土财主,因受山贼侵害,请来护院。行近桃源庄,暗向数十里外山民打听,才知当地独有的土豪恶霸,心已不愿,无奈受人重礼,远道聘来,有几个江湖朋友情面,不好意思中途回去。及见土豪语言无味,面目阴狠,口气又是那么强横凶暴,在座两个奉若上宾的官亲更是阴险卑鄙的贪官污吏一流,竟比途中所闻还恶得多,越发不快。正打算退身之计,忽听人报,东南山中发现敌人,已交了手。先听引进同道说得七星子那么神出鬼没,单人独马,随意出入虎穴,屡次把人劫走,庄中并有好些伤亡,他却连真面目也未现过,均觉言之过甚,将信将疑,意欲对面见识一下。又想见过一阵,稍显自己本领,略微交代,立时告退。自告奋勇,率众赶来。及见韩奎,回得那么狼狈,行时,又曾暗中示意,令己速回。双方交好多年,知他为人义气,颇有胆勇,久经大敌,怎会这等神气,料有原因,不便明问,正打主意,相机而行。

  忽听洪、徐二人发话激将,言中带刺,越知主人固是恶霸,这群饭桶教师也是小人鼠辈,暗中冷笑,羞与为伍,借故回敬了几句。一面密告同来诸人,互相传话,不遇怪物,大家无事;一旦出现,不可抢先,更不犯上为此送命。先照所说,把人分散,让这两个发话的小人去见头阵,然后量力而行,同进同退。遇见强敌,也是如此。大家成名不易,不犯着为土豪恶霸几个臭钱,作人鹰犬,代他卖命。这班人,有的是成名多年的武师,虽有几个绿林出身,平时都有交往关照,讲究义气,发话的人又得众心,不多一会,除原有一小半教师恶奴而外,互相传遍。一听二次兽吼,是在当中崖顶,全都立定,纷纷戒备,留神查看,也未逃走。均想怪物吼声只有一个,这么多的人,怎么也能除去。

  洪、徐二人闻声却是胆寒,正想逃避,忽见两头的人全都立定,各持兵刃暗器,朝自己这面崖上注视。先前不该取巧,相隔前锋较远,后面虽有几个离得较近的又多旧人,神情均现惊慌。刚一开腿,忽听前后两面均有人大声喝道:“怪物像个大猩猩,就在洪、徐二位教师头上,还不快些动手打他一镖!”二人闻声惊顾,对面崖顶,果立着一个形似猩猩的怪物,只是身材高大,二目蓝光远射,貌相狰狞,形态猛恶,瞪着一双凶睛,嘻着一张血红色的大怪嘴,注定自己,伸出两只蒲扇大的毛手,作出向下发威。抓人之势,一上一下,随同进退。这时,下面光影甚是昏黄,崖顶残阳尚有余辉,回光返照,看得毕真,分外显得怖人。乍见之下,更觉胆寒。及听众声哗吵,令其上前,怪物又似有心戏弄,注定自己,追随不舍,也不朝别人看上一眼,只管张牙舞爪,作势要抓,却不下来,正自暗中叫苦,退留两难。及至听到未句话,忽想起怪物不肯下纵,分明是怕人多,身旁现有毒镖,何不冷不防给他一下?只将眼睛打瞎,见血就死,岂非露脸的事?即便一下不能打中要害,纵将下来,方才发话的全是有名能手,也曾说过,不可力敌,便应逃避,再行夹攻。有这多能手在场,如其遇险事急,断无见死不救之理;至多不能取巧。再如分头逃走,不见得只我一人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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