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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赵霖见李贤步履从容,以为所去相隔不远。及至一问嵩云,已远在点苍山外,来往有好几百里。并说李氏全家俱是散仙剑侠一流,屡生修为,名辈甚高。为求天仙位业,每次都是全家尸解。洪、阮二人,一名洪璟,一名阮征,也相随了两世。内中阮征夙根最厚,是个十六七岁的美少年,人最爱好,每次转世,从不肯舍去前生容貌,也必生在姓阮人家,连姓名也不肯改。和李洪情分极厚,心性也差不多。仗着屡生修积,功力甚深,每一降生,便知修为,法力俱在。前生师友,又极期爱维护,就被仇敌发觉,也无奈他何。自知相貌易认,树敌又多,一班好邪恨之刺骨。青衫老人今生功行已满,全家隐退已近百年,正在山居静修,内功未完。李洪恐把群邪引上门来,生出缠扰,妨及清课,为此永和洪、阮二人在外行道修积,向无一定地址。对外只说前生师长名讳,永不提起老人。每隔一两年,必来见师禀命,踪迹甚是隐秘。晤时遇机告以经历,既是老人座客,必无忽置。虽不便求说,在外相遇,只作素不相识,如有指点,自会开口。谷口设有禁制,外人休想入内。阿碧竟肯放弃成见,不坚执与小主卜天童同行。此兽通灵,目力至强,看那神情,李贤是谁转世,必已认出,或是旧主在时,何处见过,知道此举关系他小主成败之故。

  众人边谈边走,赵霖等自是惊奇,不觉走进谷口。见那地势并没先前所见诸景广大雄深,但是崇崖翠蟑,峭壁云横,清幽已极,仙境无殊。最好的是从地皮直到所有峰崖峡壁,到处都是整片大理石,晕痕深浅,自然成章,纤尘不沾,温润如玉,苍白相间,不着半点苔薛。偶然看到一两株青松,飞舞突出于绝壁危崖之间,华盖亭亭,苍然如染,越具古洁高华之致。顺着谷径,只两转折,前面现出一座高仅三十丈峰崖,峭拔玲珑,云骨独秀,石质更比沿途所见细腻莹滑。全峰洞壑幽奇,仿佛甚多。每一较高大的洞穴外面必有平地,方广至少丈许,有几处洞门分外修整高大。洞外平地或突崖之上,并还建有楼阁亭台之类,通体也均大理石所建,或以人力就原石挖制而成,形式古茂,各有胜场。只全峰不留寸土,无什草木。三人方觉玉峰耸秀,通体一质,可惜不能两全。忽听泉声如涛,清籁汤汤,随嵩云绕过峰左,忽见一条白龙,由右侧绝壑对面苍崖上倒挂下来,玉溅珠喷,龙飞电舞,轰轰发发,自空飞坠,往千寻大壑中直泻下去,老远便觉凉气侵肌,疹人毛发。比昨晚所见灵泉飞瀑大好几倍,壑宽十丈。对崖比此峰几乎高出两倍,前行已是无路,只峰脚下有一条人工修成的瞪道,因势回环,蜿蜒如带,斜附峰上,又滑又陡。好在三人俱是一身好轻功,迎风附壁而行,脚底石级虽是滑溜奇险,上并不难。只天童人小足短,每级非纵不可。尽管天生异禀,身轻如燕。嵩云终因一面临着绝壑深潭,恐其滑落,遂将他抱紧,等三人将要到达,抱了同上,不令自行。

  三人提气绕行峰壁之间,接连几个转折,回顾嵩云、天童没有跟来,方觉上去无人领路先容,忽听头上唤道:“寿青亭在这里,那是往峰顶的路,不要前进了。”三人抬头一看,近侧还有七八级石阶紧贴壁上,又斜又陡,嵩云和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着白色蝉翼纱的少女,并立在石级尽头左侧石崖之上,正在说笑。天童不知何往。那少女和李贤一般秀美,相貌也极相似,如非衣色不同,乍看几疑李贤去而复转。三人连忙改道循级而上。这面峰形陡峭,二女立处那一带更是壁立如削,崖上的景物,一点也看不见,及至走将上来一看,不禁叫起绝来。

  原来那地方乃是半峰腰上一片绝崖,地广不过三四亩,但是其平如镜,石质光滑,可以鉴人毛发。背倚孤峰,面临危峨,大壑中分,玉龙飞舞。明明是片寸土全无的大理石地,崖左右地上却挺生着百十竿翠竹。那竹也有异寻常,色作正碧,生得又细又高,森然挺立,铁骨穿云,翠条迎风,与泉响松涛相互应和,发为清籁。正面峰壁之上,又有两株古松。一株节错根盘,约五六匝,仿佛怪蟒怒极发威,盘踞在彼,大敌当前,欲进又却,蓄势待发,就要暴起搏噬之状。一株也由石隙缝中迸出,宛若游龙舒展,附壁斜行,向上伸出了两三丈,忽又掉头下顾,状甚暇逸,松针细长,枝叶繁茂,直似一张华盖撑出绝壁之间。峰前竹亭高敞,亭顶铺着极长的鸟羽,五色灿烂,金碧生辉。亭侧一株牡丹,其高竟达两丈以上,粗如巨树,花大如盆,径周尺许,千叶重台,似有三四种颜色,姹紫嫣红,脂融粉滴,花开正盛,花朵又多,宛如千重锦霞,齐幻彩光,活色生香,绚丽绝伦。

  赵霖方想花时早过,怎此花长得如此繁茂?覆亭鸟羽比雀屏雉尾更长更宽,不知何鸟如此好看?一眼窥见亭中坐定一男一女,面前跪着卜天童。女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妇,男的正是前年见过的青衫客。老少三人,正在问答,连忙示意朱、王二人整肃衣冠,准备进见。嵩云已笑指身旁少女道:“这是七姊李政。”三人通名礼见之后,李政方说:“家父正等三位嘉客来呢。”说时青衫老人也款步走出。三人忙即趋前致词,正待拜倒,老人含笑,用手微摆道:“我们忘形之交,三位今日怎拘此俗礼?”三人立觉有什么东西挡住,拜不下去。嵩云又在侧摇手示意,只得长揖而止。老人还礼,请客入内,随指那少妇道:“此是三位昨夜居停朱仁嫂陈夫人,只行常礼好了,不必太谦,坐下来再谈吧。”三人看出老人心性,依言礼见归座。嵩云进亭,向老人礼拜之后,朝少妇低语了两句,便和李政走出,自去花下观赏不提。

  卜天童仍然跪地不起。老人笑道:“你跪地有什么用处?我与你无缘。你说那六哥,他自己还要去找师父,如何收你?我代你寻那师父,此时实比我强,不特于你心性相宜,还可免你一劫,离你仇人巢穴又近,一举三得。你只顾性急,如何能行?”天童道:“恩师不说这师父住在海外土木岛,远得很么?”老人道:“你的仇人,原是海外来的,恐事不成,来时用面具幻出异相。你母后来发现,又防神狳粗心性急,弃你前往复仇,自投虎口,所以未说。你只告知神狳,仇人是十年前在黑沙岛采药所遇妖人,它便明白了。你非我门人,不要叫我恩师。”说时,天童忽由地上纵起,扑上前去,急喊道:“仇人也在那里,再好没有,恩师快将师父喊来,放出飞剑与我看过,要是好时,才肯做他徒弟呢。他不比恩师,你的本事我没看见,却看见六哥飞剑,你是他爹,自然更好。我爹就比我厉害得多。”说完又哼了一声,憨态可掬,大有气吞全牛之概。老人、少妇都被引得笑了起来,老人拉着天童的手道:“我最爱有至性的人,可惜你我无缘。礼闻来学,不闻往教。哪有师父降尊就你之理?你如不信,少时便有人来,我便命这两人护送你去。论飞剑法力,比你师父土木岛主商道友还差得多,如比此时你信服的六哥就强了。你不会也以此作比吗?你不是我徒弟,不要再叫恩师了。”天童道:“我是娃儿家,不晓得,那是姊姊教我的。我该怎么叫你?”少妇笑道:“老人与你师父是朋友,你叫他师伯好了。”天童道:“好师伯,来送我去的两人,我叫他们什么?”老人道:“那是我的门人,一姓洪、一姓阮,你叫他们世哥好了。”天童凄然道:“师伯还是有徒弟,还教了那么大本事,偏说无缘,不肯要我。如要我在这里时我会口甜,说听话,就听话。不等飞剑学成,哥哥姊姊们一见我乖,就帮我一同把仇报了,那该多好!”众人见他说时似颇伤心,俱觉小小童婴,竟时以亲仇为念,人又那么智慧天真,好生怜爱。少妇随将他拉向身前,温言抚慰不提。

  三人既知老人来历,又当与天童问答之际,恭坐于侧,不敢插言。反是老人先笑说道:“三位远道来访,恰值有事,未及命小儿女辈往迎,以致误走方竹涧。虽然因祸得福,但也饱历惊险,生出许多枝节,令我愧对。赵、王二位来意,我已尽知,无如我等六小儿一去,不久闭关,此后数十年面尚难见,缘分只此。适和朱仁嫂谈起,你们远来不易。朱道友正在终南清修,门人也颇多,虽以志乐逍遥,不肯上修天仙位业,然从他学道,实比从我要少去许多艰难辛苦。我少时当修一书转介,二位本身事完,随意往投,有我薄面,必蒙收容。另外丹药三粒,你三人分服,便不能入山学道,也可得修高龄,不在此行艰危呢。”三人忙即拜谢。

  朱人虎不知赵、王二人到前曾经不约而同各在暗中默祷,伺言猛想起今日所遇均是神仙中人,怎把千载良机失之交臂?听老人口气,赵、王二人已得仙师,自己独独落空,好生难受。虽有心求告,一则嵩云、丁韶先后叮咛,意似只令赵霖一人答话;二则老人已有暗示,求未必允,徒自当众无趣。又为老人冲淡清穆之气所慑,自然生敬,不敢冒失。略一迟疑,老人说要修书,便自出亭往竹林中走去。

  赵、王二人见那少妇看去二十三四岁,貌绝美秀,意态娴雅,知是未来师母。适才虽然礼拜,未及通诚,便由赵霖为首,重又礼拜,谢了救命之恩,二人均称师母,赵霖并把误服灵乳之事引咎说出。嵩云之母陈淑均人更谦和,虽是未入门的弟子,仍自起立,还了半礼。笑道:“此是定数。赵、王二位日后至终南见过外子,更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倒是那灵石玉乳,虽不及千载空青,修道人服下后,实有不少益处呢。”

  天童闻言拉手跳到:“什么石乳?娘给我吃一点。人家拜师,那么容易。”淑均笑道:“还不是和你一样,转引进到别人门下去,这也吃醋?土木岛灵乳,且比我的好呢。”天童道:“赵兄他们日后能在娘那里修道,我却不知何时才能见到。这两个世哥还不来,要是今天就走,和山人姑娘打架,捉大猴子就看不到了。”说时,忽听破空之声,嵩云、李政同声在亭外笑道:“你盼的人,不来了么?”话还未毕,便见东南方天空中一道金光,一道红光,疾逾电掣,长虹经天一般,直往亭前飞射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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