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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由此半翁每天一早便去谷中,从那奇僧练习法术。他人本聪明,又因师徒相聚为日无多,不久分别即难再见,用功益发勤奋,虽只短短百多天的工夫,凡是奇僧所传,无一不心领神会,触类旁通。奇僧也喜半翁天性颖悟,对他说道:“你这人真聪明,向道之心也极真诚,只惜你根基尚差,你我师徒缘浅,不能尽得我的传授。这样精进,出我预料之外,用以伏魔防身、祛病延年已是足足有余了。你因举族同隐之故,身为村主,不能出外广积功德,我又不能携你同去,看去虽然不能望到修成正果,但玄门吐纳修炼之功你已得有真传,立下根基,回山生子以后,倘能照此勤修,日夕无间,也能修到地仙之份了。”半翁自是感戴师恩不置,中间也曾请问过师父法讳来历,奇僧总是笑而不答,问过三次不敢再读,也就罢了。

  光阴易过,一晃三个多月。在这期间,半翁每往习法,奇僧常有不在的时候,半翁便在汉槐之下独自勤习,可是候到子夜奇僧必归,总是往金鞭崖寻一姓纪的道友闲谈下棋,知是引进之人,但是那姓纪的却未来过,这日半翁照例前往学道,候到子夜过去,奇僧未归。本订在这几日内传他练剑真诀,益发不敢妄自回家。到了天明,奇僧仍然未到,心想当日总该早回,索性不再回家,就在左近林内采了些果实,准备少时充饥之用,自己照旧练习功课。一晃又过了子夜,仍然渺无踪迹,暗忖:师父原说日期将到,传了剑诀便即分手。屈指行期虽在这几日之内,师父人甚真挚,自己任凭传授,从来不敢强求,决无不言而去之理。看连日师父常时沉吟,似有心事在怀之状,不是有什么要事在外耽搁,便是在金鞭崖与同道仙友相聚。长别在即,万一走开,师父归来,还道我用志不坚,岂不误了大事?寻思至再,不论守上多天,总要见上一面,决计守候下去。

  半翁此时法术虽会不少,道力尚极浅薄,不食尚在不能,每日前往,俱由湘玄给他预备好饭团、糍粑、锅盔之类的素食带去。因见每晚必归,所备只是午晚两顿,第一日的粮业已吃尽。第二日苦寻附近,勉强寻了一点山果,匀作两餐已是不够,偏生谷中地方辽远幽僻,花木虽多,果树绝少,有的不到时候,附近有一两株能吃的果树,地阴背阳,结实无多,已被采完,守候无妨,却是吃的为难。第三早勉照师传调息服气辟谷之法试一打坐,坐时果不觉饿。偏生半翁因师父快走,贪着多学道术,又善记,每传一法,一学会便即放开,再请传授其次。平日虽也温习,独这吐纳之功循序渐进,收效最缓,有这练习功夫,还不如多学一点别的,连奇僧也说,他门径已得,还山之后再行勤习,以图精进,此时无须苦练,匀出时间多学一点法术。所以自从学会绝少练过,休说辟谷,连坐的时候都不能久坐,调息咽精,运行真气,一心用功自然无觉,等到运透十二周天,坐罢起身,才只两个时辰,谷没辟成,反因打坐以后,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出了一恭,精神虽然未减,肚里越发空虚起来,饥肠辘辘,既找不到一点食物,又知湘玄父女守着师父之戒,不敢来此探看。想试行禁法,咒运远地果食,又因师父常说,本山乃青城派创立教宗之地,剑仙异人甚多,并且时有异派中的能手来此伺隙窥探,上门寻仇,各正派中剑仙异人也不时过访往来,学成以后不可妄自炫露。乃岳因为夺鸡,放出护身法火,几遭灭门之祸,便是前车之鉴。并且还给自己在树下画了一圈,设有禁制。练习时奇僧在前还可随便,如若出外未回,便须在圈于里,练习时尚且防备外人窥见,焉可妄自尝试?想了想只得作罢。

  呆了一会,日已逾午,半翁出身安逸,山居饮食起居备极优美舒服,几曾连饿数日?正饿得难受,猛想起法术不可妄试,何不用易理卜它一下。占看师父到底何往,何时方可归来?附近何地可以觅取食物。万一无有,趁师父未回以前可否回家取食物。如叫师父知道,会不会因而见怪,嫌自己不能以坚毅自持,区区饥饿俱不能忍耐,因而误及仙业。当下默用易理一查卦象,不禁大为惊讶。原来师父为避一仇人,现在东北方金鞭崖上,并有多人相助。本来不畏那人,为办一件要事,故此避而不见。并且那仇人不久就要寻到当地,自己还是那人的克星,来必有损。至于食物,已有亲近阴人来寻自己,就在正南崖上,因不敢近前又有阻隔,望看不见,尚自徘徊未去,赶往相见不特食物可以立致,还得不少助力。

  半翁这才想起,自从昨晚起,因知寻不到食物,一直人在圈子里起坐,没有出圈一步。师父常说,圈外设有禁法,除了事先知道底细的同道中能手可以破法人见外,外人眼中只是大树底下一堆乱石。只奇怪师父那么高深的道行,来人竟敢寻仇,可知厉害,自己怎会是他克星?可惜易理不精,难穷微妙,不能深悉底蕴和克那仇人之法,否则岂非大功一件?料那亲近阴人必是湘玄无疑,不如速去商议一回,既免得候久而去无从得食,还可向她求计立功,于是出了圈子往南崖跑去。

  果然湘玄因他两昼夜未归,心中悬念,偏生乃父又在昨日出门访友未归,反正相隔不远,一清早就赶了来,想看看半翁在否。遥望树腹中空,树下乱石纵横,虽听半翁说过那是幻相,人在其内,但又拿它不定,守着前戒没敢近前,心想半翁说,除了练习法术在圈子里,常时也在圈外走动,打算守他出现。一直候到过午终不见人,颇疑奇僧将半翁带返仙山,又想半翁为人情重,自己所重也非儿女私情,不愁他背信负恩,中道捐弃,不告而行,终觉不无介介,方自难受,也觉早起未食有些腹饥,意欲回家一行。刚一想走,便见半翁从石堆中现身,朝自己立处飞驰而来,连忙迎下崖去。先还奇怪自己为怕他师父看见不快,藏处绝隐,他远隔二三里外如何能见?及至夫妻相见,半翁备道前事,湘玄寻思了一会,忽然失声惊喜道:“这一来,不但是你,连我父女都要沾点恩光了!”

  半翁问故,湘玄道:“你不说那仇人就要寻到此地来么?话若谈多,时候久了,误事可惜,少时再对你细说,你快将进圈之法传授与我。”半翁恐师父见怪,还在迟疑,湘玄发急道:“呆人!包你师父只有喜欢,不会怪我们,再迟就去不及了。你看我这里宁苦守半天,都没敢走近前去,还会不知道轻重么!”半翁深知她聪明机警,胆智过人,见她惊喜惶急之状,忙将进圈口诀传了。湘玄坚嘱半翁:“仍回圈中,万一如有所见,不可稍露声色,我来再说。”说完也不等还言,径自行法飞去。半翁只得回到树下,入圈坐定。等了一会,湘玄携了几件镇物和一些素粮赶来,头上还斜插着三把从未见她用过的金刀,俱都刀锋深陷额际,却不见流出一点血迹,仿佛长在肉上一般。半翁见了骇然,悄问何故。

  湘玄闻知无有动静,又四外仔细查看,谛听了一会,方始挨肩坐下,含笑低声说道:“你已饿了一天,时候还早,只顾请吃你的东西,等我慢慢来对你说。”半翁原是饿极,依言取食。一边湘玄说道:“我爹爹常说你卦占极灵,我也极为信服。适才听你说师父三日未回,占出仇人寻隙。想日前爹爹曾会见一个方外之友,此人先也是个汉阳武家,姓陶名钧,外号人称小孟尝,当年极为好客,九流三教,只是有名有本领的人物,无不接待。我爹爹昔年也曾为他家座客,彼时我爹爹在长江做排师,极有威望,彼此慕名,甚是交好。后闻他弃家散财,独身出外,便无音信。谁知那日无心中竟在城中相遇,我爹爹已然老气横秋,他却还是当年气概,衣服却换了一身道装。问他别后行踪,知已学成剑仙,拜在青城山朱真人门下为徒,就在金鞭崖观中居住,新从川边青螺峪访友回来。我爹爹便向他提说你拜师之事,并询问你师父法号来历。

  “经他一说,才知你师父竟是一位了不得的剑仙,并无名字,自幼就在东海三仙苦行头陀门下,因他见人爱笑,又喜滑稽玩世,疾恶如仇,与师祖冷面佛心神情迥然不类。东海三仙,第二位是你师祖,第一位是玄真子,第三位便是目前峨嵋派掌教妙一真人。这三位仙真虽然佛道各殊,当初都曾做过峨嵋派开山老祖长眉真人的徒弟,所传飞剑独步乾坤,神妙无比,起初学的都是剑术道法,所以你师父所学兼有两家妙用。苦行师祖自从炼就无形剑,在首次峨嵋斗剑斩了五台派掌教混元老祖连同七十多名余党,不久又在成都慈云寺与各异派妖邪二次斗法比剑,又复诛戮多人,便即收手。他老人家自长眉真人仙去,渐渐勤研内典皈依佛法,这时内外功行均已圆满。成真以前,你师父忽然犯了规条,被罚在东海面壁多年,重炼无形剑,直到去年刚刚期满,炼成了剑出世,前往峨眉山凝碧崖大元洞参拜掌教师尊,并领训诲。行至中途,路过巫峡神女峰,望见山凹之中有人施展邪法。他看出那是赤身教主鸠盘婆的门下的妖法,又极恶毒,意欲为世除害,不问青红皂白,飞剑下去,将那两个行法女子用无形剑一齐杀死,谁知惹下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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