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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店家见那矮老人其貌不扬,人又强横无礼,料定痞棍坏人,见李善像个大家公子,正经客人初次出门,不知江湖险诈行径,人又大方和气,恐其吃亏受害,又恨来人说话可恶,就是吃这碗江湖饭,想在客人身上出花样,也没有得罪店家之理,看定来人下作,心中厌恨,无奈李善主意打定,毫不摇动,又不便当面明言,得罪小人,只得跟了进去,将对房灯点好,想把老头引进,免得扰闹人家。哪知矮老头连理也未理,自顾自走进房中,便往炕上一躺,笑说:“这被褥又软又干净,真个舒服,我还难得享受,看你面上,将就住在这里罢。我不愿人吵,你们快走出去。方才我已有人请我吃过酒饭,把今夜这一顿的饭钱留下,明朝你再请我吧。”李善方想:“此人言行实在奇怪,天下绝无此理,不是异人故意试我气度,便是对头有心激怒;以便动手。自来见怪不怪,便可无事,我只暗中留意,表面仍以大度包容,看他如何,相机应付,好在只有一床铺盖被他污秽,也不相干。”正要回答,旁一店伙比较老实,越看越有气,忍不住说道:“你这客人自家出门不带行李,我们也有铺盖出赁,我代你把对面的炕铺好不是一样?这位尊客是个好人,他还有一同伴,那是一位精明强干、久走江湖的达官,不像人家好说话。你已称心,不要做得太过,免得那一位回来生事可好?”老头笑道:“你不是说三十多岁那个小个子玩意么?凭他也敢和我滋牙?我不把他劈了喂鹰才怪呢!”店伙听他骂人,心更不服,还要说时,李善已连使眼色,挥手令去。店伙无奈,只得怀着一肚皮的闷气把辛良铺盖拿起,口里说着闲话,暗中咒骂,往对面房中把炕铺好,又去寻了一份刚洗好的;日被褥来,守在外屋,不肯离开。

  李善见矮老头对店伙口出不逊,毫不在意。李善连问两次老先生贵姓,均未理睬,耳听呼声渐作,仔细一看,人已睡熟,索性将夹被与他盖好,方始退往对屋。正觉可笑,店伙忽然走进,埋怨李善说:“这样人明是无赖土棍,他全身上下不值半条鱼钱,只有一双新鞋,也不相称,还不知哪里偷来的。尊客是位大家公子,如何和他打交道?今日人多杂乱,店门不关,出进人多,万一半夜里把客人行李偷去,如何是好?”李善低声笑说:“与你无干,蒙你好心,明日多给酒钱,但要好好照应人家,不论多少酒饭钱都由我算。那位辛客人如回,先引到此,你自去吧。”店伙一想,客人既是傻子,话已交代明白,何必得罪小人?只得应声退出。李善独对孤灯,乱想心事,又隔了些时,辛良始终未回,估计时已不早,方觉腹饥,店伙忽然送上一个纸条,乃是辛良所写。大意是说,正要回店,忽遇旧友,须要多谈些时,请李善自己安置,天明前一同起身。看那口气,好似并未发现贼党,也未提起青衣人见到也未,只得要了些酒饭;命店伙去请矮老头同饮。一会回转,说:“老头睡得甚香,将他喊醒,反被骂了几句。这样下作痞棍,尊客何必理他?”

  李善还恐店伙所说不真,自往对屋窥探,见房门已闭,呼声震耳,心想这倒不差,别人的行李居然当心,门户这样谨慎。因想看看此人到底夜来有无花样,知道店家忙乱异常,只后院冷清清的,最奇是两边厢房全被青衣人定去,天到这时始终不见有人来往,老头恰在此时寻来,强要住店,看神气决非无因而至,多一店伙反有不便,等酒饭送来,笑道:“你们忙了好几天,客人又多,你自觅地休息,或是看戏去吧。”店伙本来年轻喜事,孤身在内,同事已走,正觉烦闷,巴不得能去睡上片时。李善还恐他不放心,再三劝说:“你只管去,休说我们丢了东西,便是你们店中失盗,也由我赔。方才你说两夜未睡,都是一样人,家伙明早来拿,你睡一会去吧。”店伙喜谢而去。李善吃了一些闷酒,一听外面静悄悄的,连前院喧哗之声均已宁息,不像有事神气,好几日没有睡好,由不得生出倦意。本心只想稍微养神,等辛良回来再睡片时,天明再定行止,哪知两眼一闭,不觉沉沉睡去。梦中觉着有人敲窗,当时惊醒,两房灯光均早熄灭,月光正照窗上,北方土炕十九临窗,月光正照其上,李善侧耳一听,并无动静,以为是梦。因想看看外面天时早晚,本想推窗窥看月影,身刚坐起,忽然瞥见窗缝外面有人影一闪,心中一动,忙把眼睛凑着窗缝朝外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对面房上伏着三个手持钢刀的壮汉,两高一矮,西厢也有两人,俱都带有兵器,另外两贼已先纵落,往上房跑来。刚一回首,猛想起方才让房时宝剑钢镖已早取下,不在身边,一时疏忽,忘了带过。贼党人数又多,先下来的两个矮子身法轻快,决非庸手。自己虽有一身武功,手无寸铁,如何迎敌?暗道不好,一看地势甚厌,空手更难施展,幸是和衣而卧,鞋袜未脱,略一盘算,忙即立在窗上,一面向外偷看,准备来贼纵进,先不迎敌,冷不防踹窗纵出,再行应付:那两个矮贼已到阶前,看神气似想往两边窗前窥探,对面屋内忽然有了响动,仿佛内有两人正在说笑。二贼立时同往对屋窗下赶去,这一临近,看清两矮贼全是秃子,手中兵刃似刀非刀,上有一排倒须钩刺,左手还各拿着一根铁链,两头各有一个铁锤,都是明光耀眼,杀气腾腾,月光之下看去甚是凶恶,动作如飞。二贼似知屋中人不是易与,到了阶前,各自掩身屋角暗影之中,侧耳偷听。对屋两人并未留意,仍在说笑,声音时高时低,口音也是一南一北,内中一人竟是自己家乡口音,方想:“对屋矮老头说话像陕甘一带的人,不是这等口音,看外面月色,自己不过睡了一个更次,房中为何多了两人?矮老头人又何往?”忽听内中一人高声笑道:“你不要这样胆小,我姓李的如不把这粒夜明珠得到手中,决不甘休。你还不知我这个没出息的人有多痴心呢。那两个秃贼不来是他便宜,今夜如来,我不把他两颗秃头拗断下来,送给夜明珠当尿盆,叫她尝尝味道才怪。”

  李善闻言,心中一动,暗忖:“此是何人,也爱上文珠,并与贼党为敌,要杀那两个秃贼,妙在也是姓李。”忽又听另一人道:“我蒙你相救才得活命,本是主仆,虽然蒙你不弃,结为兄弟之交,要被那几弟兄知道,还许不答应呢。”姓李的又笑道:“你只管放心,这是我的意思,人都一样,何况知己弟兄,如何论什主仆?不过今夜手痒,方才店家狗眼看人低已是可恨,我不过换了一双鞋子,他两人竟会一个也未看出,惹了我一肚子气,不劈几个狗强盗,心中难过,偏又没处去寻他们,非要明日过河,到了杨柳洼才能遇上。连日为了夜明珠,闹得我眠思梦想,日夜不安。追了她一路,好容易才在弥陀寺见面,和我眉来眼去,虽有一点意思,她偏糊涂到底,非和黑天雁见上一面不可,我又为色所迷,不敢不听,空自相思,无可如何。她要是自投罗网,中了圈套,到时我还是要她不要她呢?我把这些狗强盗恨毒了。”另一人道:“你几天不曾睡好,还是再睡一会,不要乱想心思了。”说罢便无应声。仔细一想,忽然醒悟,知道对屋两人必是假装自己和辛良在内说笑,想要诱敌。照此形势,必有安排,本领也必极高,只不知矮老头是否也在房内。跟着便听对屋打起呼来,一轻一重,互相呼应。静心一听,才知矮老头一人所为,这样呼声方才曾经听过,只不知方才怎未开口。

  两矮贼听人笑骂,声色不动,内中一人反倒避开正面,纵上房去,把手一挥,房上群贼纷纷散开,一晃全都隐起,只有两贼隐在对面房脊之后,探头向外窥探。上下仍是静悄悄的,如非事前发现,直看不出一点杀机。上房矮贼发令之后,便由房侧纵下,正待赶往原处会合,猛瞥见月光之下有一线寒星一闪,矮贼似已受伤,双脚一点,便和箭一般朝东厢房纵去。那一排厢房共是五问,房子不大,当中院子却是又宽又长,四角均有空地,西面转角是一小门,矮贼暗器好似中在肩上,满脸均是狞怒之容,回手摸了一下,也未见有东西拔出,虽然受伤,动作仍是极快,左手链子双锤已匆匆掖向腰间。等把那一排客房看完,均无动静,面上立现惊疑急怒之容,把手往上一抬,立有两个贼党纵落。三人见面,耳语了两句,后来二贼便往东面一带张望。矮贼立即转身,恶狠狠往上房7面走来。另一矮贼本立暗处,偷听对屋人的动作,刚将腰间一盘细绳取下,因是面向着窗,偏在一角,以为敌人共只两个,院中无人,全神贯注前面,先并不知同党中了敌人暗器。二贼快要赶到,相隔只有一丈多路,月光之下又是两点寒星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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