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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纪异应声走出,见了二女,各叫一声姊妹,大家落座。长女凄然道:“适才我等受难,你已看见。自从犯了师门教规,滴居受罪,已十多年了。起初数年,神驼乙真人知我等可怜,曾命苦孩儿司徒平往岷山投简,代我二人说情,命归峨眉门下,带罪积功,未获允准。这长年苦痛,虽然因此道行稍进,却也够受。明日方有脱困之机,照乙真人前年传语,期前应有异人来此相助脱难。可是除你以外,直到今日,不见一人。虽猜是你,你又无甚道行,不知怎样解困脱难。只好一切谨慎,听诸天命。且等明晚子时过去,开视师父所留锦囊,方知就里。如有差池,不待多年妄想付诸流水,出困更是遥遥无期了。”

  纪异闻言,义形于色道:“二位姊姊休得忧虑。莫看我没有道行,如论本领,我小时便斗过怪物,前年又在墨蜂坪暗中除去妖人。如今有了这口宝剑,更是什么都不怕。只要用得着我,无不尽心尽力,连死了全不在心上的。”长女道:“适才洞奴呼声中,已表示出对你不再仇视。但我总怕它天生野性难驯,又来侵害,这两日除我姊妹人定时怕有异派妖人乘隙盗宝,将它放出守洞外,总将它用法术禁制,以免伤你误事。我自这些年受苦潜修,心甚宁静,今日不知怎的,仿佛有什么不祥之兆,神志老是不宁。奇妹适才之言,使我想起今日几为邪火所伤,许是一个预兆,并非师父见怪呢。”丑女插口道:“姊姊受了这多年的罪,起初因为出困期远,无可奈何,只管苦熬,凡事不去想它,故觉宁贴。现因出困在即,惟恐守了这多年俱无事故,万一就在这一半天中来了对头,盗走师父重宝,岂不功败垂成,万劫不复?由来象由心生,亦由心灭。我看这魔头还是姊姊自己招的。你不去想它,自然无事。我道行法力俱都不如姊姊,自来无甚思虑,所以仍和无事人一般。凭我二人本领,又有洞奴守洞,这地方如此隐僻,多年并无人知,怎会只剩一天就出了事?”长女闻言默然。

  纪异脱口问道:“二位姊姊所说的对头是甚样儿,有甚本领,这样地怕他?”丑女道:“师父当年学道初成,疾恶如仇,只是夫妻二人游戏人间,纵横字内,既不依傍他人门户,也极少与同道交往,一味我行我素,结怨甚多,俱无足虑,虽说师父深隐岷山,现时决不会顾到别的,他们就明知我姊妹在此,也决不敢轻易侵犯。内中只有一个异派妖人的门徒,因他师父师叔为恶大多,死在我师父之手,他立志在青羚峡一千尺寒穴之内发愤苦修。虽然所学不正,本领不济,却是发下重誓,定要乘隙报那当年之仇,这人生相与你我一般丑怪,却比我高得多。不过他只知我师徒在岷山潭底潜修,定然不会知道在这里,否则早就寻上门来暗害了,还等今日?”二女无心谈说,纪异却记在心里。暗忖:“这里除她姊妹二人外,并无一个外人,如有便是仇敌。那对头长得又高又丑,更易辨认。明晚他不来便罢,他如来时,我定要会他一会,看看到底有什么大了不得。”心里胡想,并未说出。

  当下三人谈了一会,二女又将琴法指点了些,便各分头打坐。又是一日无事。

  到了第二日夜间,二女因为过了当晚,便是出困之期,人定以前再三叮嘱纪异小心,只要熬过于时,便可开视锦囊。当时俱以为纪异无甚法力道行,并未想到用他相助防护。纪异却十分自恃,因人已痊愈,二女现在紧要关头,自己不能白受人家好处,少时无事便罢,如有事时,决定拔剑相助。一则显显本领,二则答报人家相待厚意。

  纪异心中虽如此想,表面上并未说出。进了壁洞,算计子时已到,尚未听见二女呻吟之声。正想探头去看,刚到门侧,忽听脚畔丁零零地响了一下,低头一看,正是洞奴。纪异虽然胆大,毕竟连日耳闻目睹,颇知洞奴厉害,这般突如其来,不由也吓了一大跳,疑心洞奴要和自己为难。正要伸手拔剑,洞奴似有觉察,往后退了几步。纪异见它神态甚驯,便按剑低问道:“你又要朝我喷毒么?快给我躲开。我如不看在你主人面上,便一剑杀了你。”洞奴睁着一双星光电射的眸子望定纪异,将头连摇,又缓缓地走了过来。纪异看出它实无恶意,又对它道:“今晚这般要紧,你不守洞,来此则甚?”说时,洞奴已走近身侧,衔着纪异的衣角,往外便扯。

  纪异本爱洞奴生相好看,再知它不来害人,益发喜它。被这一拉,觉出力量甚大,恐将衣扯破,不觉随了它走出室来。一眼望见二女仍和昨日一样,坐在石墩上面,面前悬着那面法牌已是大放光明,二女面容也丝毫不现苦痛。当时福至心灵,猛地一动,暗忖:“洞奴昨晚守洞回来,何等威武壮大,今日为何恢复原状?二位姊姊说它通灵无比,多远都能听见,又说解困之人是我,它强拖我出来,莫非真有仇人前来暗算,要我相助么?”正在寻思,猛听远远传来一种极尖锐凄厉的啸声。再看洞奴,已是浑身抖颤,口衔衣角,眼看自己,大有乞怜之状。纪异更料出了两三分,恐惊二女,妨她们功课,又听出那啸声越来越近,便不再言语,信步随了洞奴,看它引向何处。洞奴似知纪异晓悟,竟口扯住他的衣角,往那在平常视为禁地的石柱后面跑去。

  到了一看,石柱后空空的,并无一物。只见石地平洁,绘有一个三尺大小的四方细纹,圭角整齐,中间还有不少符篆。正猜不出是何用意,心中奇怪,那外面的啸声已越来越近,相隔洞顶不远。夜静荒山,空谷回音,更觉凄厉非常,令人听了心悸。洞奴神态顿现惶急,突然人立起来,用两只前爪扳着纪异肩头,意思似要他蹲伏下来。

  纪异觉出洞奴这一推力量绝大。刚依它蹲下身于,洞奴又拿口去拱他的剑柄。纪异又把剑拔了出来,洞奴才朝着他将头连点,做出欢跃之状。纪异越看越爱,便伸出左手抚摸了两下。洞奴侧耳听了听,猛地朝柱外跃去,其疾若箭,一跃数十丈,已达洞口,虎伏在一根石笋后面,睁着一双寒光炯炯的眼睛注定洞口,大有待敌而动神气。这时纪异已猜透洞奴心意,是要自己埋伏柱后,助它御敌。便右手紧握剑柄,屏气凝神,静以观变。

  待了不大一会,洞外啸声忽止。纪异耳聪,本异常人,渐渐听得洞顶石崖上有极轻微的兽足扒动石土之声。转眼工夫,便从洞顶小穴中射下四点比豆略大的碧光,满洞闪射。再看洞奴,周身银毛根根直竖,小雪狮于也似,业已掉转身来。接着便见洞顶一团黑影飞坠,石地上轻轻一响,落下一个怪物。那东西生得通体漆黑,乌光滑亮,项生双头,形如野猪,大有二尺。长鬃披拂中隐现着两只碧眼,时睁时闭,闪动不停。四只赤红如血的撩牙露在翻唇之外,又长又锐,看去甚是犀利。前面生着四条精瘦如铁的怪脚,并排立着,爪似钢钩,平铺地上。后腿却只两条,形如牛蹄。长尾倒竖,尾尖乱毛如球。身子前高后矮,从头到尾约有九尺长短,却不甚高,形态狞恶已极。一落地,引颈四下略微闻嗅了两下,先朝二女身前那面法牌纵去。

  纪异恐伤二女,刚待出去给它一剑,那怪物前面四只钢爪还未抓到牌上,已似被甚东西撞了一下,跌落地下。二次又待作势欲起,洞奴早从石笋后蹿出,喉间丁零零响了一下,径乘怪物将起未起之际,从斜刺里飞将过去,两只钢爪抓向怪物的怪眼,紧接着便是一口毒气喷向怪物脸上。等到怪物举起四爪来抓,洞奴业已纵出老远,回过身来蹲伏地上,喉间丁零零响个不已。那怪物出其不意,突受侵袭,四只怪眼竟被洞奴一边抓瞎了一只,自是十分暴怒。也将身对着洞奴蹲伏下来,那一条又细又长的尾巴尖上的乱毛如刺猖一般,针也似竖将起来。两下里相持只一晃眼之间,猛地同时飞起。洞奴好似有些怕那怪物,身子始终没有暴长,眼看两下里悬空纵起,就要扑到一处,洞奴竟不敢和它相撞,忽往侧面飞去。那怪物好似预知它要逃避,连头也不回,只将长尾一摆。洞奴飞纵何等神速,竟会着了一下,立时雪白的细毛上便是一片鲜红。

  纪异看出洞奴为怪物尾上硬毛所伤,勃然大怒,不问三七二十一,一按手中宝剑,便往柱外纵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纪异将出未出之际,洞奴、怪物也俱落地回身,又和头一次一样,对面蹲伏。怪物正在颈项伸缩之际,作势欲起。纪异眼尖,适才怪物纵起时,已觉它颈子长而异样,因是侧面,没有看真。这次正当怪物前面,猛然一眼看到怪物那么大两颗怪头,颈上竟和螺旋相似,在项上盘做一团,仅有两寸多粗细。刚觉奇怪,身已纵出。同时怪物和洞奴也是双双纵起。那石柱施有禁法,无论人物,一到柱后,身便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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