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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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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觍这才宽心大放,喜出望外。想起妻儿脐带,危急之中尚未忙得去剪,一阵酸心,不由流下泪来,拨转身出洞便跑。到了颜妻跟前,悲喜交集道:“妹妹莫怕,那虎是个神虎,不但不伤人,还带我们找着好地方,可以安身呢。我抱你进去再剪脐带吧,省得着了山风,种下病根。”说罢,不俟答言,将颜妻双手捧起,往洞前走去。 这次那虎并没跟行,只在洞侧蹲伏,看见人来,立起摇了两下长尾,仍复卧倒。颜觍朝它道:“适才是我不好,虎神莫怪,少时再来赔话。”说罢,入洞放下妻室,先出洞寻了些枯枝,生了一堆小火,将带的一床草席铺好,算是地铺。落难之中,也顾不得血污,帮助颜妻剪了脐带。因是热天,行囊无多,把上身衣服垫在产妇身下。再脱了一件短衫,裹了婴儿,浑身只剩了条裤子。幸而天气和暖,洞又向阳,暂时还不致冻着。 颜觍汲水的瓦罐,业在遇虎时跌成粉碎。幸而他是走方郎中,又久惯山行野宿,饮食用具都带得有,药箱中药也大半现成。安置好产妇婴儿,跑回原处,将药箱、用具取来。拿了路上煮饭的小锅,朝洞外伏虎长揖道:“内人刚刚生产,不能行动。在下去汲水煎药,与她弄些吃的。荒山野地,难保不有蛇兽之类盘伏,还望虎神代我守护些时,为我颜氏留一点骨血,感恩不尽。”那黑虎竟似懂得人言,把头点了一下。颜觍大喜,连忙跑向有水源处,汲了一小锅水回洞,放在火上。先将干粮掰碎,熬成粥糊,端去与产妇吃了个饱,自己也将剩余的吃了。然后跑出去取水煮药。产妇虽然受了惊吓,脉象还算良好,吃一两副产后照例的药,便保无事。 等到颜觍把药配好,下在锅里。才想起婴儿仅在落生时哭了两声,这半日工夫忙昏了头,也没听见啼哭。忙又跑向产妇身旁,俯身朝她手腕里卧着的婴儿去看。那婴儿是个男孩,身躯健硕,两只眼睛又黑又亮,悄没声躺在娘怀里,攥着两个白胖溜圆的小拳头,正在舞弄呢。知道结实,心中略喜。 一会把药煮好,递与产妇服了。温语低问:“人觉怎样?”颜妻说:“除头晕身软,肚子发空,下部疼痛如割,是头胎初生应有的一些景象外,倒还不觉什么。”颜觍嘱她安卧静养,不要说话劳神。又去取了一锅水来,放在火上备用。然后坐在草席上边,望着那火出神。暗忖:“目前虎口余生,虽然得逃性命,但是地处万山之中,距离墟集都不下六七十里。转眼日落黄昏,休说山窟阴寒,非产妇婴儿所宜;便是食粮,带得也不多,怎能多延时日?就算明早能用衣席裹起产妇母子,拼命挣扎,赶到有人家的去处,怎奈空囊如洗,又要照看妻子,不能孤身串寨行医,也是莫可如何。” 颜觍正在心中烦急,打不出主意,忽听虎爪抓壁之声。一抬头,正是那只黑虎,身未进洞,只把一只有前爪伸了进来,朝壁间乱抓,出洞一看,那虎见颜觍走出,倏地轻啸一声,翻转身来,肚腹朝天,扬起两只前爪,不住招摇。颜觍知有原故,定睛一看,虎肚脐上长着一个火疔,中心业已溃烂,四外红肿,坟起寸许高下。右爪心有一豆大黑点,也肿得亮晶晶的。这才恍然大悟,那虎追逐了半日,竟是为了求医。颜觍外科医道原得过秘传,知那疔疮好治,虎爪中毒甚重,治时难免奇痛。意欲先得那虎信任,以免惹出意外。便对那虎道:“虎神有病,要我治么?这个不难。只是你爪上中了毒刺,须要你能忍痛才敢治呢。”那虎点了点头。 颜觍便悄悄进洞,取出药箱,拿了应用东西和药。先用银针挑破虎肚脐中疮口,两个大拇指由轻而重,将脓血挤空。用布条蘸了些水,给它拭净血污,上了药粉,贴了一张大膏药。那药清凉止痛,才一贴上,那虎便将尾连摇,意似忻喜。颜觍等过了一会,才过去坐在虎旁,将虎的小腿放在膝上。刚用手指往伤处一按,那虎便有负痛之状。颜觍随用小刀围着黑点一划,见虎咬牙闭口,目中含泪,知它痛苦己极。更不怠慢,觑准退路,拿起一把镊子,等一刀顺划处斜刺下去,紧接着镊子早钳着那有黑点处往起一揭。用刀一抬膝盖,甩开虎腿,就势两腿一绷劲,脚在地下一点,倒纵出去丈许远近。这一下只疼得那虎连声悲啸,满地不住打滚。路旁半抱的松树,被它一爪抓上去,立时便倒折下来,走石飞沙,惊风四起,声势甚是骇人。 颜觍先还担心着把它治恼,及见它虽然疼极如狂,却不往自己身前滚来,知它识得好歹,便站在一旁等候。那虎翻滚了一阵,方行停止。颜觍等它卧倒,才走近前来,照样贴了药粉,贴上膏药。从灰尘中拾起那把摄子一看,镊出的黑东西非金非石,长有二寸,颇似一枚怪牙。上面满是倒刺,挂着许多黑脓紫血腐肉,奇腥刺鼻。忙连镊子一齐扔入山涧之中。正待向虎嘱咐,那虎已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尘沙,倏地长尾一竖,一声低啸,四爪扬处,腾空而起,直往崖脚岔道之中纵去。夕阳影里,只见一条黑影,窜山越涧,疾如星飞,眨眼工夫便出现在对面高坡之上,一晃不见。 颜觍起先很盼它回来,因为那虎生得威猛,必为群兽所畏,好仗它护卫,也放心些。谁知等到月上中天,仍是不见回转。颜觍因久候那虎不归,渐知绝望。产妇饮食要紧,虽然食粮不多,也不得不给产妇准备。偏生那洞相隔水源约有半里之遥,惟恐离洞之后,被别的野兽侵入,伤了产妇、婴儿。万般无奈,费了好些力气,搬了几块大石,勉强将洞堵住。匆匆跑去,汲了一锅水。路上渐渐闻得猿啼兽啸之声,不时还杂着鬼叫般的枭鸣,夜静山空,分外显得凄厉。忙赶回洞,且喜妻子无恙,俱已熟睡。 颜觍又出洞添拾了些山柴。加些石头,把洞口封密,觉得野兽无法走进去才罢。等把干粮下在水内煮成稀的粥羹,经过一日夜的艰危困苦,惊忧劳顿,人已累得不成样子。见产妇母子未醒,便不去惊动。将粥靠在火旁,手足一伸,喘了一口气,便仰身躺在地上。山中气候虽是昼热夜寒,幸而那洞在向阳一面,面积不大,再一生火,暖和异常,赤身躺在地上都不觉冷。连按产妇母子的脉,均甚良好。只是粮食无法觅取而已。 颜觍躺在地上,身逢绝境,满腹俱是冤愤悲苦。今日九死一生,勉强度过,明日又当如何?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哪里还睡得着。烦忧了一阵,又想起日间那只黑虎,看去颇似通灵,畜生终是畜生,不懂得什么情义,刚把疮伤治好,便跑没了影子。它先不将刀箭抓落,或许明日还可打点路过的野兽充饥。匆忙中逃了几十里山路,也不知被它甩落何方,其势更不能前去寻找。仅剩爱妻的一把小佩刀,济得甚事?悔不该来时自恃武勇,不信人言。又因囊中空乏,急于到达地头,贪图近路,抄行这种没人经过的荒山野径,以致爱妻流产,闹得万分狼狈。为今之计,除了盼明日午前万一能有赶墟山人经过,求救而外,只有拼着死中求活,舍了行囊用具,背了妻儿冒险上路,免得坐以待毙了。 这时已当深夜。颜觍正在情急呼天,欲哭无泪之际,忽闻虎啸之声远远传来。啸声住处,邻近一带许多兽嗥猿啼之声全都停歇。接着一阵山风吹过,又听远远有人语喧哗之声,随风吹到。侧耳一听,却又寂然。明知荒山深夜之中哪能有此,必是神散心昏结成的幻想,说不定还许是山魈木客之类故弄玄虚呢。想到这里,益发悬心吊胆,手握那柄断脐带的小刀,瞪眼望着洞口,以防不测。 过没多时,果听洞外有了响动,益发情虚害怕。方在失惊,便听洞口上层一块栲栳大的山石被外面东西抓落。紧跟着又是拳头大小两团碧荧荧的鬼眼电一般射进洞来。洞火渐熄,月光又照不进来,越显凶焰可畏。心想:“绝境之中,偏来鬼魅,夫妻父子定同归于尽了。”反正难免于死,未后把心一横,也不再害怕,索性定睛注视,看看到底是什么怪物。暗中连用全身之力,表面装作镇静,等怪物进来时,照准要害拼命刺它一刀。成功固好,不成功,只好算是命该如此。便和那双怪眼相持有半个时辰,俱无动静。忽又听风送人语喧哗之声,由远而近,那双怪眼又来晃了一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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