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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六


  言还未了,忽见一条白影,如闪电流星般疾驶而至。涂雷笑道:“师兄你看,白猿来了。它一个畜生都有这般忠义,我还不如他么?”陈太真注视涂雷脸面,摇头不语,片刻间白猿赶到,行礼之后,朝着涂雷用爪比了一阵。涂雷便把昨晚追寻妖狐,并未相遇等情说了。白猿原是知道虎王不久有妖狐之厄,愉往铁花坞求救,意欲请涂雷瞒着清波上人,将妖狐先期除去,一听没有成功,好生失望。陈太真道:“你主人虽有灾厄,终无大害,要想避免,却是难极。昨见妖狐逃进,满身俱是黑青之气笼罩,必学会了左道邪法。你主人那块古玉符,未会妖狐以前,不可片刻离身,自然遇险如夷了。”白猿敬谨拜命。陈太真急于回山,便向涂雷作别,破空而去。涂雷也同了白猿,一路且说且比,行走如飞,一会转过峰头,不知去向。

  天已大明,朝阳满山。五虎见仙人已走,追忆前尘,仿佛噩梦,同坐山石上面伤感了一阵。彼此都是孑然一身,除了随身兵刃,更无长物。虽不再怀恨建业村中诸人,却不好意思回去求助。蛮荒险阻,千里长行,无有衣粮财货,怎能挨过?计议结果,猛想起:“野人既由此来犯,必有去路。昨晚道姑说已杀尽,怎还有那七个纹身族人?想必逃走不少。仙人虽戒为恶,并未禁杀野人复仇。平日由建业村去红神谷口西大林等地行猎,当日即可来回。何不暗人红神谷,将那些漏网的纹身族人和为首山酋杀死,为死者报仇?就便抢些衣食金沙,以作归计,岂不是好?”这一想到同党被害烧死之惨,立时雄心陡起,恶念顿生,直往红神谷进发。

  五虎赶到谷口,天才交午。连日劳顿悲悼,死里逃生,俱都饥渴交加,不能忍受。便在左近打了一只小鹿和几只山鸡,用山泉洗剥干净,用石砌灶,拾些枯枝,取出身旁火种点燃,用刀戳起肉片烤食,胡乱饱餐一顿。然后寻一隐秘山洞,找出一方净地,铺上树叶干草,将洞门用大石堵好,藏在里面,安睡养神,以备晚来人谷行事。

  那一带地方虽是众山民平日游猎出没之地,恰巧二拉和手下众山民跋涉辛苦了一天两夜,备历险难之余,又受了黑狐这一场大惊恐,差点没和众纹身族人一齐葬送。侥幸免死,亡命奔回,一点人数,虽不似妖巫扎端公全军覆没,却也伤亡不少。仇虽得报,可是汉人的财物牲畜一样也不曾得到,越想越不值得。还算事颇隐秘,建业村和虎王俱未望见火光追来查看,不致再有别的麻烦。又以为扎端公和纹身族人一样,也被黑衣神怪杀死,去了眼中之钉,以后要省却许多心事。在遇怪惊逃以前,看见谷中火势甚大,已不闻再有呼号之声,这般大火,立在崖口都觉烤得难受,何况火窟中人,大队仇敌必已死绝无疑。竟忘了往崖下发火时所见前面崖角上的火光人影,更没料到扎端公当时曾经幸免,后来和五虎弟兄还隔崖放箭相持了一回,直到崖崩壁倒才行身死,五虎弟兄竟会因此追来寻仇报复。路上虽闻得几声震晌,蛮山地震,常有的事,也未在意。

  二拉回到谷中,饥渴交加,疲倦已极,稍为查问几句,和手下众山民各进了些饮食。深恨受愚,将残留谷中的二三十个纹身族人妇孺关在一个石洞以内,准备过一二日,或是杀食,或是悄悄命人押送,驱逐出山,再作计较。于是分别在谷中安睡,他这里刚刚睡下,五虎弟兄也跟踪追到谷口,就在卧榻之侧,酣睡了一整天,并无一人觉察祸在眉睫,就要爆发。

  五虎等一觉醒转,微推开封洞石块一看,夜色沉沉,树抄林隙己有星光隐现。知时已不早,连忙修整好兵刃暗器,走出洞外。一看天色,只是刚黑不久,前此村人与众山民交易药货及金砂,五虎中曾有两人随往谷中去过,当时就没安着好心,路径都留意记下,恰好用上。知道入谷还有一大段路方抵众山民聚居之所,吃些东西起身赶去正是时候。便各自又把余下鹿肉饱餐一顿,振起精神,施展轻身功夫,飞也似地往谷中跑去。

  入谷后,一路都是静悄悄的。谷径本宽,月明如昼,照在崖上百年老藤和途中林木上面,清荫在地,因风零乱,景甚幽寂。五虎跑了一阵,跑过崖脚,谷势忽然开展,现出平原峻岭,知是到了山人聚居之所。见天色尚早,到底人单,不敢再一味猛进,各自停了脚步,细一窥探。沿山腰各处,竹楼矗立在月光之下,寂若无人,更不见一点火烛之光,比起白日到来那样喧嚣嘈杂,纷同兽聚之状,直似另换了一个世界。

  五虎试贴近山麓折将过去,方听鼾声四起,此应彼和,起伏如潮。料都睡熟,下手原易,不过谷中仇敌还有很多,又是楼居分住,各有家室,散列甚长,既不能一下把他们杀尽,稍一惊动,立即闻声齐起。山人虽不精武艺,矛矢却是厉害,众寡悬殊,难操必胜,有一人失陷,便不上算。如不能全数诛杀净尽,能诛山酋二拉与那些残留的纹身族人已是幸事,但又不知谷中纹身族人住在哪一带地方。想了想,五虎决计先盗食粮、金沙,再择一离群隔远的山楼,着两人悄悄上去擒他一个活的,去至僻处,拷问明了这些仇敌住处,再行下手。同时分人准备两头放火,备其惊觉唤起大众,好乱他的军心,使其不能兼顾。五人再合在一起,施展平生武艺,且战且走,杀他一个落花流水。管他是不是纹身族人,杀一个是一个,也不恋战,得利即退。

  主意打定,由上次来过的两人引路,先往藏金沙的所在,轻轻搬开掩洞大石,走将进去。这些野人对金沙并不看重,也从无人偷盗,俱都用小麻布袋盛着。连一些汉人喜爱的皮革、药草也散放洞内。五虎容容易易,便取到手内。粮肉之类,却因初来没有留心,遍寻不获。因金沙大沉,少时还要厮杀,临时变计,只各取了两口袋,由杨天真一人先运出谷,觅地藏好,再往回赶。赶得回来,接应固好;如人未到,见了火光,便不再入谷,索性在外面等候,以为疑兵之计。

  杨天真走后,这里四人仍然照计而行,赶到山楼之下,方欲分头下手,忽见左近丛莽中似有黑影闪动,四人久经大敌,疑是防守巡夜的山人,恐被看破,忙往岸石后一伏,掩过身形,查探动静。晃眼工夫,那黑影先出现了一条,由前面挨近红神峰左壁深草中纵出,手执一把短刀,一路东张西望,鹭伏鹤行,偷偷摸摸转到那片山楼之下,侧耳偏头听了又听,然后举着那把明晃晃的短刀,回身朝后面摇了几下。接着便见先发现黑影处同样又出现二三十人,俱都手持短刀,行踪鬼祟,跑去与头一个会合,互相交头接耳,似在商议甚事。四虎定睛一看,这二三十人俱是些纹身族人,除了四五个纹身族人,余者俱是妇人、小孩。四虎立处,正在他们的前侧面,看得逼真。先本想纵身出去,嗣见众纹身族人咬了一阵耳朵,齐举手中刀,望着山楼作出狠狠欲杀之势,然后分列开去。那些山楼十九因山而建,长达里许,高下不等,各有竹梯上下。纹身族人是一些妇孺老弱,动作却极敏捷,除几个极小的婴孩,人人有份,不消片刻,由这头到那头全都布好,每隔十来家必有一个立定。四虎看出山人自相残害,自己若现身出去,必将山人惊动,反倒合力迎拒,不如静以观变,看他闹些什么把戏,便没有动。

  众纹身族人分派走后,为首老人从身后取出一条花花绿绿,长约二尺的旗幡,向空一招展。众纹身族人齐摇手中短刀示意,各从腰囊内取出一根二尺来长形似棒褪之物,与刀分举手内,频频向楼摇晃了几下。老山人便把短刀衔在口里,倏地一跃两丈高下。跟着披头散发,连纵带跳,时而猿蹲,时而鹊跃,咬牙切齿,在楼前一带纵横往来行动如飞,身子轻捷异常,连一点声息都没有,状类疯魔,做了好些怪状。细看情景,颇与山寨妖人行那巫蛊之术仿佛相同。众纹身族人齐都趴伏在地,状甚恭肃。

  似这样做作了有小半个时辰,楼上山人似都睡死,并无一人惊觉出视。到了后来,老山人动作更疾,将手中旗幡连连招展,取下口衔短刀,向空掷起二三十丈高下。刀光霍霍,仍朝原处落将下来,啪的一声,插在土里。老山人低头一看,先似惊讶,略一踌躇,脸上又转狞恶之容,匆匆将刀拔起,朝着对面山楼一指。众纹身族人也各将手中刀一摇,飞一般朝山楼下奔去,转瞬之间,缘梯而上,一个个轻脚轻手,掩到楼门旁边。先探头偷望,然后慌不迭将手中形似棒槌长物,朝门内甩了一下,回身就走。有的纵援而下,再上别的楼;有那相邻近的,便从楼上沿山腰攀跃过去,都是同样动作。山楼原是敞的,有门无户,容易下手。每一纹身族人约分派着二十来所山楼,多少不等。众纹身族人出此人彼,顷刻便走过了一小半。

  四虎先当他们行刺,后来又觉不是,那棒槌说是暗器,没见瞄准,多是掩在门侧,用手往楼门内一甩,立即退去,好生不解。后来留神观察,才看出纹身族人甩那东西甚是谨慎,甩的一头从不对着自己,也不用手去触。同时身借墙壁遮住,再把手反伸出去,朝隔壁门内微一甩动,慌忙抽回。退时将手平伸向后,糙头冲外,相隔己身惟恐不远。好似中藏毒物,设有机簧,虽然开了机簧甩出,犹恐余毒沾染之状。四虎越看越怪。又待一会,眼看沿山麓一带山楼,众纹身族人上了十之七八。此外谷中山楼有十好几处散居各地,大都靠着山崖建成,有远有近,尚无纹身族人前往。众纹身族人中有几个担任得家数少的,先完了事,齐向号楼前发令的老山人兴冲冲跑来,到了身侧,各比了比手势,一同拜倒。老山人手朝那些未去过的山楼一指。众山人齐从地上纵起,高举短刀、棒糙,正待开步跑去,猛听一声怪吼,月光之下,亮晶晶飞来几枝长矛,齐向老山人身前打到。老山人哼了一声,首先应声而倒。众山人也有三个被飞矛贯胸而过,死于就地。只一个没被刺中,口里怪叫连声,竟似招呼同党。亡命一般沿着山麓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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