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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


  红蟒因当晚就要对敌,以为天时尚早,本在石穴中闭目养神,静俟时至,不料敌人会打此经过,闻声惊动出现。本存着敌人厉害的主见,一则时候未到,二则妖狐未来,原想不出来招惹,只待夜来行事。继一想:“近见妖狐性情暴烈异常,稍不如意,便以恶声相报,时常拿话恫吓,极难伺候,自己道行浅薄,孤立无援,非得她欢心,难望修成气候。仇敌不来,尚要去诱,怎可轻放过去,招她到来见怪?再者妖狐连番受挫,并未见到虎王本人。今见三人,有两个根骨虽厚,均是凡人,并无道气,可见以前全是有人相助。难得今日没有帮手在侧,虽有一猿一虎,自问能敌。现在正是立功报仇良机,还不上前,等待何时?”红蟒念头转定,把周身气力运足,略一屈伸,倏地一声怪啸,昂起蟒头,把一条十多丈长、火一般红的身子,似箭一般直射出去。

  虎王独自当先,虎、猿紧傍身侧,早已警备。一听怪啸,虎王回头一看,见一条生平未见的红鳞大蟒头如栲栳,高昂数丈,口中赤焰熊熊,吞吐不休,夹着呼呼狂风,带起数十丈尘沙,在傍晚暗影中似火龙一般追来,看去却也惊人。大喝一声,身未上前,一猿一虎已分左右,抢上前去,大家守着仙人之诫,俱未使用飞刀、飞剑。白猿先照准蟒的七寸子上纵身抓去,黑虎、双猱相继抓扑蟒尾。吕伟、灵姑各寻僻静所在藏伏,手举毒弩,照定蟒口等要害之处连珠射去。兽是神兽,人是能人,红蟒虽然厉害,也照顾不到。正追之间,一见白猿来伤它颈项,宿仇相见,分外眼红;又知白猿厉害,如被抓紧七寸要害,必吃大亏。顾不得再伤虎王,口喷毒气,伸出数尺长火一般的红信,回头就咬,不料白猿狡桧,存心引逗,是个虚招,早从颈间跃过。这略一停顿之间,下半段长尾上逆麟早吃虎、猱抓落了几片。红蟒负痛,急怒攻心,身子一转,拨头喷毒,举尾就扫,咬未咬中,好几丈长大半条水桶粗细的长尾一下甩过去,正扫到一株半抱粗细的柏树上面,用得力猛,喀嚓一声从中折断,将上半截树身似断线风筝一般飞出老远,摇摇坠地,带起满天沙石,坠落如雨。

  虎、猱眼快心灵,未被打中,吕氏父女的弩已连连发出。灵姑心思最为灵巧,料定这么大东西,虎、猿、双猱尚且纵跃顾忌,不敢近身,决难伤它要害,临时改了主意,不射蟒目,乘机觑准扑过之处,连珠发了几箭。红蟒只注目虎、猿、双猱,一下打空,树虽扫断,尾上受了硬伤,负痛非常,收回时势子未免稍慢一些,于是又中了三箭,当时只是微麻,并未觉怎么痛。心知还有敌人伺侧,首尾乱动,二目凶焰远射,口中毒气喷个不休,大有觅敌甘心之概。吕伟知道厉害,不易射中,忙令灵姑停手,定睛注视,以待时机。

  虎王几番欲上,俱吃白猿出声阻止。红蟒力敌虎、猿、双猱,接连几个回合,拢不着半点便宜,身上又受了好些创伤,未了回头追咬双猱,虎王再忍不住,纵身过去,奋起神威,用足平生之力,照准蟒的半身就是一刀。红蟒刚被双猱抓落了两片逆鳞,痛极暴怒,追势过猛,不料虎王从未动手,忽然一刀砍来,骤不及防,竟被砍中。蟒鳞虽坚,难禁虎王天生神力,嚓的一声,逆鳞碎裂了好几大片,几乎深透肉里,又收不住势,欲想回咬,身子已箭一般滑射出好几丈远。头刚拨转,白猿、黑虎又复夹攻上前,红蟒见不是路,知难力敌,身子往后一昂,成了个乙字形,回头往阵内蹿去。

  这里白猿一声呼啸,按照原计,将人、兽聚在一起,径由坪侧斜跑下来:虎王当先,虎、猱居中,白猿殿后,吕氏父女偏出老远,另作一起,不走正路,加急前行。红蟒入阵,见仇敌不来追赶,忽然往侧逃去,认是怕了自己,能逃即逃。新仇旧恨,一齐发作,怒啸连声,然后追来。白猿返身迎敌,红蟒一口毒气喷出,白猿假装中毒,一声长啸,纵起数十丈高远,飞也似往前急跑,一会跃过虎王,当先引路逃去。红蟒赶去,又遇黑虎、二猱回身夹攻,且斗且逃。红蟒怨恨已深,依然一味穷追不舍,吕伟父女在侧面望见红蟒已然追过了头,忙同奔向正路,跟踪红蟒追赶。几下里首尾相衔,相差至多不过二十丈远近,虎、猱更从中扑跳蹿逐。恰值东山月上,清光乍吐,照见这条山路及平原之间,烟沙迷漫,腥风滚滚,拥着两团碧光,像一条火龙般向前疾行如飞,蟒和猿、虎不时又舞斗于烟笼雾涌之中,火红星碧,翔舞翻飞,比起五月里的火龙灯还要好看十倍。

  似这样驰逐停顿,不消多时,便到了青杉林左近,白猿在前引路,虎王后随,黑虎因快到地点,追赶红蟒更紧。人、蟒相隔比前较远,约在四五十丈之间。那片树林满是松杉等古木,稀疏疏地高矗天半。月光如水,清荫匝地,虽然明如白昼,可是那些林木大均数抱,参差布列,由外望内,却将目光阻往,不能到底。虎王入林以后,见白猿不时招呼,催促快走,知已到禁法埋伏之所,脚底加劲,跑不多远,林内忽现出了一片空处,两座危石,大约亩许,像门户般当路井立。白猿到此,倏地腾身跃起数十丈高下,由二石中间,足不履地跃了过去。虎王回顾身后,碧光红影,隐现穿行于林木之间。黑虎、二猱连啸示警,红蟒业已人林追来。虎王忙往两石缝中穿去,一晃出去。出时眼前亮了一下,似有光华闪过,白猿已在近侧相候,长啸一声,将虎王往旁一拉,自山右侧绕向危石后藏起,示意虎王看着紧对出口之处。

  虎王定睛一看,口外林木渐密,一株大树底下,浓荫掩映中仿佛藏着一人,身形穿着,越看越像自己,在那里掩掩藏藏,神情甚为惶遽,知是自己替身。正寻思间,腥风起处,红蟒一条红影疾如电闪,从石口内蹿出,一到便朝那假虎王追去。假虎王本在树下藏藏躲躲,时隐时现,一见蟒来,大叫一声,拨头就跑,动作更比真虎王要快得多。红蟒先见仇敌逃进林内,恐被逃脱,不顾和黑虎纠缠,忍着身上伤痛,用足力量,拼命往前射去。黑虎、双猱仍忙追入,还想阻挠,嗣见虎王已然跑进石缝以内,料已成功,不再追赶,等蟒进了石缝,便即绕往石后而去。

  毒蟒途中连和虎、猱恶斗,又受了好些伤,所中弩毒又复发作,真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急怒攻心,一味猛进。清波上人所设禁法,枢纽就在两石出口之处,白猱知道,由上跃过,虎工由下面通行,触了枢纽,禁法便自发动,再来无论人兽,只一通行其中,即为禁法所制,心神失了主宰。这一来,红蟒更是惟敌是求,忘却利害轻重,哪再禁得起假虎王一引逗,口中怪啸连声,怒发如火,狂追下去,转眼工夫,人妖俱音。

  待了一会,吕伟父女追来,白猱拦住去路,悄悄由虎王转告了去铁花坞的途径、机宜。说红蟒已为仙法所制,只知追那替身,决想不到虎、猿、二猱为何不见。清波上人既设下两个替身,必有用意。此去不到铁花坞崖下树林以内,见着虎王第二替身,不可放出飞刀斩蟒。吕氏父女应诺去后,黑虎、二猱也从石侧密林中绕行过来,虎王骑上虎背,带了白猿、金猱,抄道回赶,行抵白沙坪。

  妖狐自从昨晚败退,养好创伤,心想:“仇人已是厉害,还有一个清波上人近在咫尺,虽不会公然出敌,但他门人与虎王却是至交,倘若到时突来作梗,以他盛名之下,自己所投阵法难期必胜。虽说有一支信香,一燃帮手即至,但无疵道长这人素未谋面,不知他的道行深浅,好在红蟒已然叮嘱至再,一切罗网均已布置停当。此时还有一些闲空时候,何不借着拜望为名,一则套套交情,二则观察观察无疵道长的法力如何。以便早作打算?”于是离开西大林,便往双钵岭飞去。

  妖狐到了三清观前,还未降落,见观门外站定一个相貌丑恶、手执拂尘的道人,向上把手一招,妖狐便觉身子被他吸住,如磁石引针一般,不能自主,往下降落,心中大惊。初来不欲示弱于人,忙运玄功,往上腾起。道人见状,似颇愤怒,也使妖法将手连招。妖狐原非弱者,起初骤出不意,几乎被他招落,已然看破,自然不肯输脸。料定道人必是观主无疵道长史渔,本为见他而来,这样反闹了个既不能就下去,又不舍去,于是彼此相持,停在空中,闹了个不下不上。

  待过一会,妖狐细看史渔周身邪气,法宝囊内妖光隐隐,果是大帮手,难怪陈惠那样推重,甚是心喜,自己已然显了本领,未输与他,方欲闻言相询,忽听史渔喝道:“何方贱婢,竟敢在我三清观上面窥探,并敢倔强,不遵我的招呼?今日叫你来得去不得!”说罢,把手中拂尘一抖,立有几丝黑烟破空入云,其疾如电,妖狐何等机警,知他必弄玄虚,再不明言,一经交斗,便没好处,忙即高声答道:“贫道玄姑,特来专诚拜见史道长,并无他意。”声随人下,落在史渔面前,打了一个间讯。史渔早听陈惠说过妖狐来历,再一谛视来人,更合心意,立时转怒为喜,先把拂尘一摇,然后还礼说道:“道友光降,先不明言,几使贫道错认,伤了和气,请往观中坐谈吧。”妖孤落时似觉脑后有一股冷气袭来,暗中虽在戒备,仍做不觉。嗣见史渔拂尘一摇,料将法宝收去,装着和史渔谦让之间,侧身偷觑,果有四五个狰狞恶鬼,各持绳索戈矛,从身后身侧一闪而隐,仍化几丝黑烟,飞回拂尘上去,越以为妖道法术高强。

  当下妖狐随史渔至里面,见全观甚是宽大整洁,设置也极华美,不似出家人清修之所,山环水绕颇俱形胜,只是倍大一座道观,井无一个道童和执役之人。方一落座,史渔喊得一声:“茶来!”空壁角中便有两个鬼影出现。乍见只是两幢略具人形的淡烟,转瞬之间由晦而显,面目毕现,只两眼碧光如豆,绿芒闪烁,下半身有黑烟裹住,别的衣着相貌都与生人无异,各手持一个托盘,上有茗点,浮行过来,将茗点放在桌上,看了来人一眼,躬身倒行,退到避角,仍复隐去。

  妖狐看出这些恶鬼已由游魂厉气凝炼成形,史渔妖法实实高出己上,还在暗庆得助,却不知陈惠只给信香,未令来见,虽然一样不怀好意,对待妖孤止于收为己用,并没史渔居心狠毒,这一被他看中,竟闹得伏诛以后,魂魄被妖道收去,永沦贱役。后来妖道恶盈数尽,也随着被雷火烧化,形神一齐消灭,总缘一念之差所致,此是后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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