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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七


  灵姑因有灵奴仙禽在空中飞行领路,走的都是捷径,虽然起身较晚,反比吕伟先到了好些时。只因吕伟、牛子先进森林,走没多远便把路走岔,灵姑人林时稍后一脚,以致彼此相左,没有遇上。

  灵姑所行之处不时俱有天光透下,不似吕伟误入全林最晦之区,除了蛇蟒盘踞,从无人迹。本来目力敏锐,又有灵奴挨近引导,穿越昏林,左绕右转,不消多时,便离妖人巢穴不远。灵姑惟恐老父受人挫辱,连催王渊加急前行。正赶路间,灵奴好似发现什么警兆,倏地由前飞回,落在灵姑肩上,低声叫说:“过去不远,如见火光,便是妖人洞穴。现在闻到一股怪味,恐有毒物在彼,不敢前飞。主人身有辟邪御毒至宝,特地飞回同走。”灵姑久行昏林之中,妖洞已近,老父踪迹声息一点未见,颇有戒心。闻言,益发加了防备。

  灵姑又走了一会,果见前面有一丛火光从崖洞中发出。忙令王渊小心,随在后面,相机进退。欲上前方探看,忽见对面走来两个女子,东张西望,似在寻找什么。灵奴叫道:“云翠来了。”灵姑知是妖人女徒,正要喝问,对面二女即循声迎来。那意思好似听出灵奴叫声,赶来捉拿。二女一见灵姑,吃了一惊,忙先开口问道:“这里素无生人到此,尊客可是来寻家师的么?”灵姑见她执礼甚恭,便问方才可有人来。一女答道:“家师名向笃,道号水月真人。我名云翠,这是我师妹秋萍。今早家师占了一卦,知有尊客来访,业已等候多时。众姊妹因等得不耐,推我二人探看,遇见尊客,尚是初次,以前尚无人来,家师现在洞前恭候,就请同去如何?”灵姑听妖人竟能前知,心想:“老父先来,如何未到?”拿不定所说真假。心方盘算,又听灵奴连叶快去。回顾王渊,掩在树后,没有过来。暗忖:“林内如此昏黑,自己如有失闪,王渊恐连走都走不出去。灵奴既说可去,还是不要分开的好。”便把王渊唤在一起。又向二女盘问了几句,看出不似有诈,便令二女在前引导。

  那叫云翠的立时向那有火光之处当先跑去。灵姑快要走到,遥见林外火场上聚着十几个少女,还有几个野民。内中一个穿着山人装束,身材矮胖,面泛红光,坐在场当中,正和云翠问答,料是洞中主人向笃无疑。再走两步,秋萍喊声:“师父,尊客来了。”向笃当即站起,迎上前来,施礼相见。灵姑因老父时常劝诫不许对人轻视,虽然暗藏敌意,表面上仍然以礼相见。宾主三人通了姓名,向笃邀往洞中落座。

  灵姑原是不放心老父,追踪赶来,不知对方虚实善恶,怎肯轻人虎穴。便说:“我因听鹦鹉灵奴说家父今早来访先生,适有别的要事,赶来请家父回去。略为领教,便即告辞,改日随了家父专程拜谒,再造仙府打扰好了。”向笃见一对少年男女都是极厚根器,尤以灵姑仙骨珊珊,平生仅见。乍见匆匆,虽看不出道术深浅,但是腰悬玉匣,剑气隐隐透出匣外;周身宝气笼罩,光焰外露;肩上所伏灵禽又是日前失去的白鹦鹉。料非常流,哪敢怠慢。闻言答道:“适才已听小徒说过。尊大人委实未来,想他既是道术之士,林中虽然昏暗,万无走迷之理,许在别处遇事耽搁了吧?”灵姑察言观色,料无谎语,林中迷路也是意中事。知道这等人面前说不得谎话,便答道:“家父内外武功甚是精纯,道术从未学过。小女子虽拜在郑颠仙门下,除家师恩赐防身利器外,也未得机深造。家父此来全仗一个老山人领路,或许真个走迷也说不定。先此告辞,等寻着家父,再来领教吧。”

  向笃闻说灵姑是颠仙门下,越发惊骇。仔细查看灵姑神情,再一回想她的来路,所说似非谦词。安心想要结纳,以为异日地步。一听说走,忙拦道:“道友不必心忙。这片森林方圆虽不及百里,但是僻处山阴交界之区,林木厚密,不见天光,地势高下弯环,莫辨方向,到处都是梗阻。人行其中,稍不留意,便困在里头走不出来。那最晦塞之区,连这里几个居住多年的猎虎族人也未去过,常有走迷之时,往往苦窜一两天才寻到归路。尤其贫道这里,外人更难找到。尊大人首次初来,仅凭一老山人领路哪能找到?即使他来过几次,也不容易找到。据贫道推想,他与道友来路决不相同。不是见林就进,误入歧途,绕到此洞后面,越走越远;便是由天泉峡枯涧那里翻山过来。如走第二条路,误打误撞,碰巧还许能走得到;如是见林就进,我们不去寻他,明日也走不到这里,连想回去都不能。贫道道术浅薄,但这寻常占验,如是眼前的事,也还将就算得出。何妨少候片刻,待贫道先占一卦,算出所在之地,然后寻去,岂不比满林乱撞强得多么?”

  灵姑因见向笃诚恳谦和,料无他意,敌意全消。也知若大森林不易寻找,又恐吕伟在林外有事耽延,并未走进,本意想把灵奴放在空中,由它先找。无奈林密荫厚,枝柯幕连,由上不能看下,林内又不能疾飞,本在愁急。闻言想起来时果非见林就进,还绕走了好一段,连忙喜谢。

  向笃随即伸手在烈火中抓起一把通红的木炭洒在地上,命女徒取了碗水,含在口内,手画了一阵,满口喷出。地面上现出好些黑印,炭多熄灭,只有两小块依旧通红,并排连在一起,指向西方。向笃又用手指略为掐算,起对灵姑道:“果不出我之所料,尊大人定是见林即入,为地势所诱。现时走过了头,往西南蛇窟之中去了。那里毒蛇甚多,自从有了线蛇,当时不死的大毒蛇多半逃去。线蛇一死,逐渐又回转老巢。如无道术,单凭武力,甚是危险。他为贫道而来,谊无漠视,贫道也极愿早日倾吐腹心。如不见弃,愿领道友前往如何?”

  灵姑见他如此周到,想不出什缘故,耳听灵奴连声叫好,只得谢了。当下向笃在前引导,走了一阵,那路果然难走已极。灵姑边走边想:“这人素昧平生,出身又是左道,怎地这么好说话?不但杀蛇之事没有究问,反倒敬礼关切,所说的话又不像是有假,内中必有缘故。若非灵奴说在前头,几令人疑他不怀好意了。”正寻思间,忽于林隙缝中遥见寒星一闪,远处似有光华透映。王渊惊道:“那放光的莫不是伯父带的宝珠么?”一句话把灵姑提醒,想起胸前黑丝囊内悬有两粒大珠:“那光华远望直如一幢烈火相似,相隔越远,看得越真。林内如此昏暗,人不近前,对面不易相遇,取将出来正是绝好幌子。”忙将宝珠取出。灵姑身行暗处,本有红光隐隐外映,这一取出,立时精芒飞射,仿佛人在火中,光焰蒸腾,照得左近林木俱成红色。

  向笃本来识货,早看出灵姑身有异宝。先见前面寒星一闪,他不知吕伟持有宝珠,当是宝物精怪出现。正在注视,忽听王渊说话,回头一看,光华耀眼,灵姑已将宝珠取出。不禁惊喜交集,连夸至宝奇珍,又向灵姑询问可是仙师所赐。灵姑也不瞒他,将斩妖得珠之事说了。向笃益发赞羡不已。

  灵姑因树枝交错,不便飞行,恐伤灵奴,没有放出飞刀,只照发现寒星之处赶去。谁知吕伟、牛子也是朝前急走,两边脚程差不多快,相隔既远,林木又密,星光仅仅适才林隙凑巧一现,以后更不再见,灵姑连声高喊,并无回音。直到吕伟、牛子又错走了一段回路,无心后顾,发现红光,一同回赶,双方方始往一处走近。又走一会,灵姑也看见前面星光掩映闪烁,由远而近,试出声喊了声“爹爹”,果然答应。一高兴,当先抢步跑上前去。父女相遇,略说经过。吕伟听爱女口气,对方好似极易相处,心中甚喜。跟着王渊、向笃相次走近,吕伟行礼相见,谢了指引之德,向笃便邀四人去至洞中小坐。吕伟本为访他而来,自无话说,一同取路回洞。有这几粒宝珠一照,行走较易。

  一会,回到洞前。众女纷纷上前拜见。众人随到洞内一看,石室宽大,四壁灯笼火光熊熊,到处通明。只东南角上用石头砌起一问大仅方丈的石室,余者都是敞的。一边铺着极宽大的锦茵,一边略设几案用具。清洁宏阔,净无纤尘。向笃请众人就石墩上落座,不等发问,先就说出了他的心事。

  原来向笃幼时,本是贵州石阡县的一个童生。因和同伴玩闹,失手将人打死,害怕抵命,逃入附近山寨深处。遇见一个异派中人,爱他资质,传他采补之术和一些邪法医道。学成以后,便在外面云游,一面行医救人,一面行那采补之术。向笃对这些少女并不强求,所有少女不是出于自愿,便是用钱买来,并不以邪术抢掠。少女精髓将竭,即不再用,依旧美食美衣养着,并用药给她尽心调治,使能多延性命。不似别的妖人赶尽杀绝,见人不行,立委沟壑,不少顾惜。就这样。数十年中也伤了不少性命,自己想起,常引为憾。尽管医术神奇,长于起死回生,无如元阴已失,髓竭精枯,再加上灵药难得,费尽心力,也不过使其多活一二十年,仍难免于短命。学的是这一类左道,不如此,不能有地仙之望,实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积恶成习,略为心恻,也就拉倒。

  这日正为一山人医病,爱他女儿云翠生得秀丽,刚买到手,忽得山寨师父邪法传信,令众门下弟子务于端午前赶到。为期已无多日,匆匆将云翠带回自居山洞以内,连忙赶往。途中又看见一个绝好根器的美女,方想或买或骗,弄到手内,带去孝敬师父,不料那女子竟是峨眉派女剑仙余英男新收的弟子,两句话一不投机,便动了武。向笃仗着邪术,本可占得上风,偏巧敌人两个师叔由空中经过,看出本门剑法,下来相助,一照面便将向笃的法宝收去。向笃见势不佳,连忙行法遁走。敌人苦苦追赶,逃到半夜,好容易才得脱险,已然误了不少时候。

  向笃连夜赶行,到了山寨,天已交午。乃师所居尚在山深处绝顶高台之上,相隔百余里,怎么加急行法,也要过了正午才能赶到。心正焦急,惟恐误了时限,难免责罚,忽然天风大作,阳乌匿影,四外黑云疾如奔马,滚滚翻翻,齐向去路卷去。赶至中途,遥见乃师所居山顶雷轰电击,声震山谷。向笃先还当是寻常风雨雷电,后来看出那雷只打一处,方觉有异。人已到了山脚,抬头一看,乃师法台已全被黑云笼罩,那电火霹雳擂鼓一般,接连着往下打去。电光照处,台上不时有黄光、黑气冲起,与雷相持。山上雨水似千百道飞瀑往下激射,加上风雷之势越来越大,震眩耳目,山都摇摇欲倒。这才看出师父遇到雷劫。既令众弟子午前赶来,必是事前知机,有了防御之策。也许因这一步来迟,没有如期而至,误了大事。向笃想起师父恩义,一时情急,竟不顾危险,冒着雷霆风雨,施展法术,往上赶去。谁知不用法术,雷声虽大,却不打他;才一施为,眼前电光一闪,震天价一个大霹雳立即打将下来,几乎震晕过去。接连两次,俱是如此。最终无法,只得拼着性命,奋力往上硬爬,好容易爬近台口,人已精力俱尽。

  向笃耳听雷声渐稀,方以为师父大劫已过,抢上台去一看,地下横七竖八,俱是师父用作护鼎的少女,都已吓死过去,有好些雷火燎焦的痕迹。同门师兄弟一个不见,只师父一人伏在台中心的法坛上。左手长幡业已断折烧毁,只剩了半截幡竿;右手一柄宝剑甩出老远,横在坛口。背上道袍被雷火烧破,再被大雨一淋,露出背肉,破口边上湿漉漉粘在肉上。后心一个碗大的洞,肉已焦黑,紫血外流,状甚惨痛。料定被雷击死,不禁跪在地下哀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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