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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三


  白猩子性既爱斗,什么恶物都敢惹。又不肯吃亏,复仇之心极重。闲来无事,便结伴往深山穷谷之中,到处搜寻仇敌。滇湎交界深山之中惯产野象,这类野兽原极猛悍,又喜合群。别的兽类怕白猩子,望影而逃,它却不在心上,遇上必要苦斗不舍。白猩子仗着爪利如钩,纵跃轻灵;大象仗着皮粗肉厚,力大性长。都是不死不止,终于两败俱伤。还有土产各种蛇蟒,也是它最喜斗弄的玩意,杀蛇更有拿手。除非不遇,只一被它遇到,它固欣喜若狂,非将蛇蟒杀死,不肯罢休;对方自然也是苦苦纠缠,以死相拼。气机相感,几成了宿仇世恨,比和象斗还要猛烈。可是当地蛇蟒多半都蕴奇毒,小的遇见,自占上风;有时遇上长大特毒之蛇,白猩子天生无畏之性,仍然照样上前,结果蛇虽被它杀死,自身却不是被蛇缠咬受伤,便是中了蛇毒,也就同归于尽了。有此种种原因,所以难得繁息,轻易不能见到。

  众人中只有牛子一人当年见过一只,也是被蛇缠毒死,被上人在山里寻到的。后在当地住了些日,得知底细。这晚天明前正和众山人欢啸哄饮,斜月未坠,残辉照处,遥望隔溪玉灵崖顶上站着三只大白东西。众山人方要呼噪,牛子识货,疑是白猩来犯,忙即止住。并悄声警告,教了趋避之法,说这东西厉害,千万不可力敌。接着三只白猩子已是纵落,迎面走来。众山人平日原知白家公的厉害,听牛子一说,俱都胆寒。见势不佳,方要起身逃跑,忽听身后呱呱两声。回头一看,四外均有白猩子出现,共有七八只,分好几面朝中央围来。

  牛子知它其快如风,众人一乱跑,非死不可。它由崖顶出现,后洞中有院落,不知侵入洞中没有,心又惦记主人,想去报警。忙喊众人做出受惊之势,脱了衣中,狂呼一声,笔直僵卧。自己则乘它未到,去喊主人。众山人无奈,依言行事。牛子冒着奇险,觑准较空一面,伏身前移。离开原地才有三五丈,所有白猩子一齐走来,见众山人僵卧,意似失望。叫了几声,把山人披肩、头巾纷纷抢夺争拾,包在头上。有那来不及去掉的山人,被它一阵乱扯,都受了伤。又将山人所剩的酒乱抢来吃。

  牛子乘乱又爬出几丈。快到溪边,倏地站起一纵,跃过溪去。正想飞跑赶往洞前报警,不料纵时太猛,将白猩子惊动,追将过来。牛子一听叫声,回顾追近,知道眨眼即至,挤命狂喊了一声:“主人快来!”便也装死,僵卧地上。白猩子先见有了生人,以为可以玩弄,甚是高兴,不料又被吓死,心中愤怒。追的又是一只最大的,似疑是诈,抱起牛子仔细观察。尚幸牛子心有定见,装得比众山人更像,连气都屏住不敢呼吸。白猩子看了一会,见他四肢软搭,怎么摆弄也不见动弹,才将信将疑地纵到一株大树上去,将牛子横搁枝权中间。下地疾走几步,又猛地一回头看了几次,方始退去。牛子搁痛难忍,勉强把身子略为移顺了些,遥窥白猩子也在看他,恰值风起树摇,未被看破。白猩子仍不时向他注视,那地方又在前崖,看不见崖洞,在自忧急,不敢再动。好容易苦挨到了天明,忽见白猩子似一窝蜂往隔溪崖洞纵来,方得乘隙纵落,略为活动四肢,偷偷绕崖过去,伏身一看,正值白猩子窥洞欲入,灵姑已随着飞刀纵出,白猩子连死带逃,一时俱尽了。

  灵姑先当杀的是白猿,想起虎王所养白猿甚是灵异,难得自送上门,还在后悔下手大快,没有捉住一只活的。及听牛子说那东西并非猿种,又如此凶恶难驯,不但不能留养,这逃走的四只还得防它寻仇报复。数目这么多,甚少听说起,也许来的还不止此数。看来路似在崖后。当地形势,只崖后一面因有摩天高崖亘阻,又是石地,未去查看。最好日内寻到它的巢穴,一齐诛戮,才保无害。以后早晚出入,留官的神还来不及,如何可以驯养?灵姑暗忖:“这东西如此厉害,全洞人等只凭自己这口飞刀。今日往寻四人索要人皮,倘被袭来伤了老父,如何是好?有心不去,但这些多环族不早打发回去,也不是事。今早幸有牛子见多识广,事前通报,如被白猩子抓死几个,岂不面上无光?”思虑至再,只有等上半日,白猩子如不来犯,赶紧往返,回时料天未黑,或可无事。明日一早,打发众山人动身,再打主意。

  等到过午,白猩子未来。灵姑不放心,又和牛子、鹿加等援上崖顶去看。只见崖后奇石森列,景物雄诡,尽头处绝壁排天,亘若屏障,既高且险,无可攀升,相隔尚在两三里外。四下眺望,不见白猩子踪迹。匆促之间,并未想起向笃行时之言,以为白猩子大的被杀,小的胆寒,暂时不敢再来。为防万一,借词给众山人降福,一齐召集进洞,令其伏地默祷,又收了牲畜,堵塞洞门。并将王渊和灵奴留在洞内,白猩子如若来犯,便用向笃所传障眼法术惊它,即令灵奴飞往报警。众山人闻言都当真个降福,争先人洞,恭恭敬敬,跪伏在吕伟面前,默默祝告,静俟后命,态度恭谨,一点没想到主人也在胆怯害怕。父女二人部署停当,灵姑又看牛子将洞堵好,方始独自起身,施展轻身功夫,加急赶行,不消多时,到了森林以内。

  那四野民住处本还远些。向笃行时,因所居洞府地绝幽晦僻险,不见天日,如被异派妖邪发现,难免借以潜踪匿迹,初意行法将它禁闭,免得妖人来此藏伏。四人爱那里面宏敞高大,还有许多舒适设备,意欲求住。向笃说四人住处虽然不好,到底还见到天日,此洞只正午时略透露一点日影,终年举火,如处长夜,住了无益有害,四人仍是求告不休,嗣经灵姑劝说,才勉强答应,没有封闭。

  四人因听向笃说过灵姑飞刀厉害,已所不及,以后千万服从,不可违件,也颇敬畏。自从向笃闭关,灵姑尚未去过。到洞一看,洞外也和早先一样升着一堆野火。三男行猎未归,只一女坐在洞前石上,用细藤编席。忽见灵姑走来,甚是欢喜,忙即起身拜倒。灵姑知道老少三人都听她活,唤起说了来意。山女随请灵姑入洞,将墙上悬的乌加人皮取下。灵姑见皮用竹条绷起,又干又硬,既长且大,无法折叠,带走甚是累赘。山女看出为难,自愿代命,送往玉灵崖去。灵姑见取皮容易,早知如此,何必亲来?知她脚程慢不了许多,即便走慢,自己先回,任她随身送到也是一样;自己持走,反倒更慢。于是含笑应了。山女早想到玉灵崖去,恐仙人见怪,不敢冒失,闻言大喜。灵姑问她:“走后无人守洞,你父兄回来,岂不寻你?”山女答说:“无妨。这里终年不见生人,日前虽有一个走错路的汉客到此,一会也就走去。恩人还教会我们生火和闭洞的方法,只消做一记号,他们回来就知道了。”山女汉语不甚精熟,说时须用手比。灵姑急于回洞,无心查听考问。说罢,山女果用向笃所传法术将洞门隐去,在火旁放了几块石头做记号,将皮架横搁肩上,一同起身。

  林树繁茂,枝柯低压,人行其中,躲闪纵越还不怎样,添上这么一个薄而且大的绷架,走起来稍不留意,便被挂住,阻碍横生,甚是费事。走了一程,灵姑不耐烦繁琐,仍用飞刀将绷架砍坏,把皮取下,略为拗折,才易走些。出林仰看,日色偏西。急于赶回,命山女快跑,如赶不上,后到也可。自己当先飞跑。山女脚程甚快,又想讨好,奋力追随,并未落后。

  二人一口气跑到玉灵崖,天还未到黄昏。灵姑见洞前静悄悄的,毫无异状,心情一宽。王渊、牛子早在洞里望见,移开封洞石块。牛子当先奔出,说白猩子并未来犯,只不过众山人跪伏已久。灵姑便命牛子引山女到侧面小洞去,给些酒肉慰劳。自和王渊进洞。

  灵姑走至老父座前,按照预计,跪禀乌加的皮业已取回。吕伟便命灵姑查看众山人善恶。灵姑应声起立,先施幻术,立有大幢烈火升出地上。继命众山人起立,说道:“老主人鉴察你们诚心,已允降福,但不知你们能否领受。此火专驱邪鬼灾孽,有福之人入火不烧,否则近火即行烧死。你们可排成单行,由右而左,由鹿加当先,穿火而出,走到洞外等候。”众山人见那烈火飞扬,映得满洞通红,老远都觉奇热,意颇畏惧。鹿加也有点迟疑却步。灵姑笑道:“有我在此,决伤不着你们。快走过去,少时神火一灭,后悔无缘,就不及了。”鹿加闻言,试往前走,觉着奇热难耐,方欲退下,灵姑把手一指,火便自移,盖身而过。鹿加惊得怪叫,身已脱出火外,并不觉得怎样,不由欢喜拜倒。众山人见寨主由火里走过,头发都未烤焦一根,方始胆大了一些,当头两个战战兢兢穿火而过,余下俱都放心抢前。等未一个走完,吕伟喝声:“神火速收。”将手一扬,灵姑暗使收法,火光不见。众山人又罗拜称谢了一阵,一同出洞。灵姑将乌加的皮交给众山人。另给山女一些花布、食物,打发回去。众山人吃罢酒肉,仍去隔溪广场上安歇。

  因有白猩子之变,灵姑又不便自显张皇,只得命牛子藏在对面崖顶守望,如有变故,立吹芦签报警;洞内诸人分成两班守夜;洞口也不全闭,留一极小出口,正对牛子藏处。隔些时候,由灵姑、王渊两个略会法术的,按前后夜,不时出外探看,对众山人却未明言,以免惊惶。依旧备下丰美酒食,令其自饮。

  牛子守着昔年传说,料定白猩复仇心切,决不甘休,非来不可,人却倦极。吕伟父女早晨还要遣走众山人,守的是后半夜。前半夜由王守常夫妻、父子三人轮值,就便在洞中给众山人备办行前早餐和分配给的东西。头班的时候较长,须交寅初才能唤起灵姑接替。王守常夫妻因自人山以来,一切都仰仗吕氏父女,当晚如有变故,仍须他父女二人上前应付,一见睡眠颇熟,意欲任其多睡些时养息精神。自己等明早山人走了,补睡不迟。有警无法,无事由他自醒,不令呼唤。

  王渊独坐无聊,昨夜惦记用障眼法引逗山人,天没亮就起身出洞,又没睡好,守了不多一会,便觉身倦欲眠。先还勉强振作精神,睁眼外望。及至出洞看了两次不见动静,草原上众山人却在欢呼纵饮,回坐原处呆想:“灵姑那么厉害的飞刀,白猩子焉有不胆寒之理?如真想报复,这类野兽有甚心机,白天早已来到,还会等到晚上?今日那么仔细查看,直到这半夜里也没见一点踪影,分明大的一死,小的全都害怕逃匿,不敢再来窥伺。看外面月白风清,简直不像要出事的样子,一定空守无疑。”他遥望对崖顶上牛子,先是改立为坐,这时索性躺了下来,也像是要睡神气。不由把睡意勾动,心神一迷糊,两眼一合,再睁不开。面前恰有一块封洞用的石头,比坐石略高尺许,竟然伏在上面沉沉睡去。

  洞甚宽大,王守常夫妻忙着制办食物,初见爱子时出时入,还在担心,恐白猩子行动矫捷,仓猝遇警,难于躲避。想叫他就在洞里守望,观听牛子报警已足,无须出去。偏生火灶紧贴左壁,相隔不近,如到洞口,须要经过吕氏父女卧处,二人睡眠极易惊醒。手里正做着食物又放不下。王妻几番想去嘱咐,俱被王守常拦住说:“吕大哥原令渊儿不时出看,怎可私下违背?”嗣见爱子回洞面向外坐,更不再出,才安了心,始终以为伏石外望,并不知他睡着。

  忙时光阴易过,一会便离天明不远。王守常想起天将亮时最冷,适才虽强令爱子多穿了件夹袄,仍恐衣薄受寒。恰好手底下事也快完,估量吕氏父女已经睡足该起,又取了件夹袍轻轻走过,想给爱子穿上。一看睡得正香,两手冰凉,又惊又怜,连忙推醒,给他穿上。王守常出洞探看,月落参横,果然快亮。对崖牛子也不知何时倒在崖顶上睡着,隔溪众山人俱卧地上,似无异状。总算不曾出事,心中略放。

  王渊揉着一双睡眼随出,见状恐灵姑怪他疏忽,乘吕氏父女未起,连忙援上崖去将牛子推醒。回到洞内,吕氏父女也相次醒转,看见王守常等三人熬守一夜,天已将明,一切停当,并无变故,谢了厚意,便请三人去睡。王渊因自己也睡了个够,推说不困,和吕氏父女一同出洞。王渊先把牛子招下。灵姑已听王渊说牛子在崖上睡过一会,未了仍是自己上崖唤醒。知他前晚陪着众山人,半夜遇警,吃了许多苦,日里又复劳累,一直未睡,虽是粗心,情有可原,好在无事,也就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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