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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九


  洞外白猩子因候老人不出,不见应声,已经暴怒,吼声越厉。一听老人回啸相应,便没了声息。四人方在猜想,老人已退到石笋侧面,朝四人刚比了个手势,便见前面出口转角暗影中,悄没声走来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四人一看,便认出是受伤断去爪臂的白猩子。见了老人,目闪凶光,意似忿怒。老人叫两声,白猩子怒容稍敛。指着火光又叫了几声,摇着半条断爪臂,要老人随它往外同走,老人边叫边摇着手,只不肯去。白猩子并没防到洞中有人,不时回顾身后,往外侧耳倾听,神态不宁,仿佛有甚畏忌。见老人只不动身,忽然暴怒,厉吼连声,径往老人身侧走来,怪口猜猜,撩牙外露,状甚狞恶。动作虽颇轻灵,但走得却不甚快,双方相隔有六七丈远近。四人恐它逃走,又防还有同类在后,想多除掉一个是一个,连大气也没有出,静悄悄候着。

  老人见白猩子走来,四人还未纵出,颇现愁容。忽用汉语说道:“你们如不能除它,千万莫动。我随它去后一会,再逃出洞,就没事了。”说着,往前移动。那白猩子如同惊弓之鸟,因仇敌由后追踪,老不放心,虽然往前走着,依旧不时回望。行离老人约有两丈远近,忽听他用久已不说的人话自言自语,不禁惊疑,停住不进,四下张望。见无异状,又指着石笋,朝老人厉声怪吼。老人也用怒声相答。白猩子也真机警,意仍不信,倏地昂头四嗅,生人气味立被嗅出,神色骤变。老人对于四人本是将信将疑,见状知被识破,隐瞒不住,还当白猩子要扑往石笋后面伤人,忙喊:“快些四散逃开,睡地装死,等我随后救你们。”说着便往前跑。不料白猩子不等话完,倏地转身纵起,只一纵,便离原出现处不远,势疾如箭,迅速已极。

  灵姑一心想它还有三个同类未来,迟迟不发。一见要跑,才将飞刀放出,一道银虹电闪也似飞将过去。白猩子本就难得跑脱,偏又生性多疑,断不定洞中生人是否克星,如若不是,还想杀以泄忿,落地时又回望了一望。略一停顿,飞刀已电驰而至,哪还容它二次纵起,竟然将它圈住。白猩子吃过苦头,略微挨近银光,便觉毛皮纷落飞舞,皮破血流,吓得蹲伏地下,哀声惨嗥,不敢动弹。吕伟见爱女已将恶兽活活困住,忙纵身出来,令老人用兽语传话,问它同类藏在何处,新的巢穴在甚地方。老人闻言,才知吕氏父女将它困住不杀,为的是想追问巢穴,不等话完,先怪叫了几声。白猩子立即住了嗥叫,望着老人,似有求他解救之容。

  老人又回叫了两声,才对吕伟道:“它那巢穴我都知道。这几个小恶兽原住在此。只最老的两个,岁久通灵,不和儿孙鬼混,去年独自另寻了一处新巢。那地方比这里还要幽僻险峻得多,一向不许子孙前去。母的一个因为误服毒草,瞎了眼睛。公的还带我去医过,也未医好。性较以前还要凶残,只要被闻见气味,不论是甚东西,立即抓裂弄死。连它子孙遇上,也是不免。只和公的好。自从洞中子孙被你们杀了好几个,这东西复仇心重,剩这几个最小的自知不敌,前往老的巢中哀号求救。老的得知子孙受害,自然忿怒。因多年来最信服我,意欲先到这里,叫我代它出个主意,再寻你们报仇。不料才到洞前,便遇你们寻来,用这法宝杀死。所剩四个全都胆寒,不但前山暂时不敢前去,因你们随后又来寻了几次,连这里都不敢再住了。连两个小黄猩也一齐带走,迁往老的巢穴中住去。

  “这种恶兽天生恶性,遇见仇敌虽然一齐上前,无事时却倚强凌弱,互相恶斗。往往一打好些日,抓得浑身是伤,互相力竭才罢,甚而致死。却极爱小的,越是同一辈的,越打得凶,如有受伤,或因自不小心,好勇负气,和难克制的毒蟒、木石相斗相撞,成了残废,那时谁也看它不起,决不相助。这几个恶兽逃到老的巢穴,知公的已死,母的决不见容,这东西又是越老越凶,力大非常,无法能制。于是同心合力,费了无数的事,还欺那母的眼睛不能见物,才推入穴旁绝涧之中,到底死未,还不晓得。就这样,还被母的捞了一个较大的一同坠落。事后,这一个因同类欺它没了前爪,饮食俱不方便,连小的也不肯相助,没奈何才想到我身上。

  “昨日已经来过一次,隔着水帘和我说了半天,我和它们相处多年,能通言语,问明详情。先想人会打雷,又没声音,如是修道会法术的人,不该又种田养牲畜。我住这间,偏在一旁。据那日那两个小黄猩说,它们在洞中吃包谷,未随那三个死猩出洞,曾有电光进洞飞绕了好一会。晚来四猩到此,将两个小的带走。就说老的也为无声雷所杀,那么雷既进洞飞绕,怎么未将那两个小的一齐杀死?它们素来喜欢乱说乱叫,想甚说甚,常不可靠。又想它们那样行动如飞,凶猛神力,有本事的人伤了不知多少,连那会使法术的和尚道士都被弄死过好几个。我自二十五岁入山,被老的捉来,由山南移向山北,随又移到这里,前后数十年中,只见过一次来了个游山道士,当时虽用法宝伤了一个,捉了一个,未了仍为所害。此外简直未吃过人一次亏。虽见这个爪臂断得奇怪,仍是不肯深信。我已受老的驱使三十多年,喜时还好,怒时受尽折磨伤残,三四次几乎送命。老的更灵,逃更逃不脱,逃多么远。藏得多好,也被循踪追回,白白吃苦。好容易熬得年久,老怪物受我感化,不再役使;并令子孙厚待,朝夕供养,不准伤我一根毫发。我在此静心等死,怎肯再受它的凌压驱使?自然不去。当日它还记着老怪物严命,忿忿而去。

  “适才想是又受了同类欺侮,除我好欺,可以逼着服侍它外,实无别法,又来寻我。先在洞外好声央告,要我和它住在一处。因怕你们万一寻来,不敢进洞,以防电光追入,无路可逃。听我不理,便发怒恐吓,说老的已死,如不肯从,便要我命。我知这东西性烈如火,没奈何,只得走出,打算和它分说,若不行,再想法子,诸位忽由中洞绕到这里。

  “起初我听你们说的话与怪兽所说相符,才信了些,不料你们法宝居然如此厉害。我料定它那同类决未同来,不过这是它们的老巢,还剩有不少吃的东西,难免到此寻找。休看它们私下欺凌,我们杀死它一个,如被知道,仍非报仇不可。耳朵又尖,听得极远。我怕它乱叫,被它同类听去,便不能害你们,也必害我,所以假说能劝你们饶它一命,止住它叫。寻它巢穴,我自能引路。这东西反复无常,不但难以收服,而且记仇之心更盛,稍有空隙,便即为害。如无别的用处,杀死为妙。”

  灵姑便问:“我们想逼它去引那几个出来,再一齐杀死,不是好么?”老人道:“这个万使不得。我们前去除它们,越隐秘越好。不用宝光绕着它,怕它抽空逃走;如用宝光,那几个恶兽也都见过,早已望影而逃,岂不无益有害?况且这东西心灵多疑,也决不甘,还是杀了的好。”

  说时,白猩子见老人和仇敌说个不休,灵姑又指着它问答,似已觉出不妙。见银光绕身如环,旁窜决定送死,倏地向上纵起,意欲纵出圈外逃走。吕伟见它凶睛乱转,早已防到。方暗嘱灵姑小心,眨眼工夫,白猩子已由银光圈里纵起。那洞顶离地高约六七丈,上面俱是些倒垂的奇石钟乳之类,被白猩子后爪一把抓住,悬在空中,二目凶光四射,状甚惊惶。灵姑忙指银光追去。白猩子见走不脱,厉吼一声,后爪一撑,箭也似直朝众人立处飞落下来,大有情急拼命之势。尚幸飞刀神速,由上追下,只一绕,便腰斩作两截。银光耀眼,叭叭两声,两半截兽尸坠落地上,溅得到处都是鲜血。就这样,众人还差一点没被砸中。假如飞刀稍慢,便非死必带重伤了。

  白猩子死后,老人作了几声兽啸,随请众人少待,持了原来火把去至外面。隔了一会,才行回转,对四人道:“恶兽幸是独身到此,没有同类跟来,事尚可为。它那新巢离此不算很远,但地势甚高,我们人未走到,它早望见,休想除得了它。这东西平时最喜月夜追杀蛇兽,否则便寻一林木多的地方互相追扑恶斗。如欲一网打尽,且在老朽卧室内候至黄昏月上,想好主意再去。这里是它旧日巢穴,难保不来寻找,自投罗网。人出洞外,必被警觉逃走,此时不要出洞才好。”灵姑因来了好一会,灵奴一直未见,惦念异常,急欲出洞眺望,又不放心老父等三人留在洞内,执意要一起往洞外观察。老人拦她不住,又恐四人迷路,只得陪了同往。

  众人又经过好些曲折,才到洞外。一看,灵奴正由左侧高峰飞来,在空中盘飞了一匝,见了四人,立即下投。灵姑接住盘问,知恶兽巢穴已被发现,所说地方正与老人之言相同,只是洞内白猩子出进不绝,仿佛不止老人所说那几个。找到以后,便即飞回报信,已来洞外两次。第二次来时,正值断臂恶兽在外叫啸,一会见它进洞,忙寻主人,仍未寻到。此来已是第三次了。老人见鹦鹉如此通灵,甚为惊赞。灵姑闻言也夸奖了几句。因灵奴说恶兽俱在新巢,不似要往前山侵犯之意,打算一劳永逸,将它除去,便随老人回到洞内。

  到了所居卧室一看,石室并不甚大,尚还整洁,不似预想之污。到处都铺着虎、豹、狼、鹿等兽皮。室当中挖了一个三尺见方的石坑,坑内烧着木柴,火光甚旺。坑旁一边是干柴,一边是石块。坑上横着几个铁架,架上挂有烤肉钩子和汉客人山采药用来烧水的铜吊,与山人火池大略相似。用具则多族杂呈,什么都有。石桌下堆聚着许多尺半长的大竹筒和一堆本山所产的盐块。

  王渊随手取了两个竹筒一看,一个装着山茶,一个装着一些草根,问是何用。老人长叹一声道:“老朽自从少年人山,为恶兽抢来此洞,受尽折磨辛苦,九死一生,至今还保得一条老命,也全仗着这些东西呢。时候还早,诸位请坐,待我弄点饮食,一一奉告。”随取了一把大瓦壶,在竹筒内取些山茶放下,用吊中水泡好,盖上,放在火旁一个铁搁板上。老人说道:“这茶是恶兽由本山绝顶云雾中采来,久服好处甚多,专治瘴毒。味更清香醇美,但须煮它一会,香味才醇。”边说,边把石坑旁堆着的黑石头捡了一块,丢将下去。那石见火即燃,石面上透出一层乌油,滋滋微响,冒起老高火苗,光照全室,晃眼水开。老人又取一大块干鹿脯,用水洗净,挂在钩上,放些山芋、包谷,在火旁烤着。一会工夫,分别烤熟。四人帮着寻来木盘,切的切,剥的剥。老人用短竹筒倒好茶,分请四人同在火坑旁青石条上围坐饮食。灵姑取些生包谷喂灵奴吃,一边听老人拭着老泪述说前事。

  原来老人姓尤名文叔,原是四川成都儒生,本来书香仕族。只因生性聪明,从小好欺侮老实人,又做得一手好词讼,年才二十,便成了乡里间有名的讼棍,外号两头蛇。乡民畏之若虎,人人切齿,当面却不敢得罪。到了二十一岁上,娶了一房妻室,十分美貌。第二年又给他生了一个极乖的儿子。夫妻恩爱,家道又好,端的安乐已极。尤妻人甚贤惠,不以丈夫所行为然,时常婉言苦劝。不消两三年,居然将他感动,折节改行。乡人也渐渐相安,不甚提起来就咒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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