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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三


  二人听冰裂之声兀自响个不停,大小雪块依然连续由树问往下崩坠,那只死鹿已被埋在雪里,颇悔冒失,不该用力大猛。恐雪幕再有崩塌,不敢遽下,等了好些时,见势稍减,才一同滑下。扒开碎雪一看,除所射大鹿外,还有两只小鹿也被压死在内。二人原拿不走这许多,牛子因鹿性最灵,如不移走,留下死鹿,以后未必肯来原处游息,只得先将三鹿移运崖上远处。不能都取,便挑肥嫩好吃之处,分别割下,用索扎好,尽力背上。余者任其弃置雪里。费了好些心力、时间,才得停当,随后往回驰转。

  二人因出来时久,吕、王诸人出寻不见,自是担心,便由吕氏父女追踪赶来。恰好半途相遇,自不免数说了二人几句。牛子说有好些鹿肉弃在雪里可惜,要大家回取。灵姑道:“你真是个喂不饱的馋牛,这么多块鹿肉,加上洞中那些剩的,还不够你吃么?爹爹好容易今天才高兴些,等斗完牌出来,你和渊弟却不见影子。差点没把王大娘急死,如今正在洞里盼星宿一样。不说早点回去,多了还要想多。没有罚你难过,非气得连骨头都不给你啃才称心么?”牛子最是敬畏灵姑,闻言不敢再说。吕伟也觉弃肉可惜,本有允意,打算分人往取,听女儿这么一说,也就中止。

  老少四人分携鹿肉,驶回玉灵崖。王氏夫妻正在倚门盼望,见了王、牛二人,自不免埋怨几句。及听王渊说起那里野味甚多,肥鹿尤伙,又如何容易猎取,决无绝粮之虞,俱都欣喜。吕伟笑道:“日前初次发现失盗,大家急得那个样子,连我都急了好些天。其实我们还有好些余粮,有这么好的洞天福地居住,用具也未全失,耕牛、种籽都有,怎么也能想法接上收成,并不算苦。真要当日绝粮,食用全无,又当如何,这都是去年算计太周,收成太好,什么都存起来,吃用不尽,造物忌满,给我们一点儆戒。所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了不觉得,没有了什么都是好的。过惯好日子,稍差一点,便觉难受。假使我们来时什么都没有,日有绝粮之虞,能够到此光景,不就喜欢极了么?今日斗牌,灵儿为讨我喜欢,想我和满,不住发给我好牌,不料把我该摸到顶好的张子漏到下家,被王大娘和掉。因而悟到:人的生死贫富,以及一饮一啄,莫非命定,白用心机,毫无用处。最好也不贪也不懒,只照我本分做去,听其自然,既少闲气闲急,反多受用。因此我把失盗之事已然置之度外。现在既有野味可以猎取,只要那贼害怕,不敢再来侵犯,我们齐心努力,静等开春下种,夏秋两季收获,也就无须苦苦搜寻他们了。”

  灵姑深知老父为人沉着,自从失盗以后,嘴里不说,心中十分愁急。偏生冰雪险阻,盗窟难寻,自己每日为此愁烦,无计可施。难得会委诸命数,不再置念,好生欣慰。见王、牛二人眉飞色舞,意似不服,想要争辩,忙使眼色止住,抢口说道:“爹爹说得对。本来我们都是出世的人,应该凡事都想开一些,这些身外之物,有甚稀奇?日前只因余粮无多,怕接不上气。张叔父和远弟大约病好,也快赶来了。全洞七个人;还有那些长臂族,开山以后免不了要来看望,范师兄他们更是非来不可,虽说他们往返长途,必带食粮,只有给我们添东西的,可是初来总该有些款待。照前几天神气,怎能叫人不急?且喜上天鉴怜,无意之中会在冰雪底下发现野兽窟宅,并且还有好些成熟了的野果,黄精、红苔之类,想必也不在少数,简直取用不尽。今天又在大洞咸菜坛堆里找出大半缸食盐。过几天,索性破上一天工夫,去到森林以内,连野味带山粮多打些来,风的风,腊的腊,不是照样快快活活过日子么?”吕伟首先含笑称善。王、牛二人便不再言语。当日又是一顿丰美的饱餐。吕伟满拟退一步,谁知他不寻人,人却寻他。

  过了两日,吕、王诸人见天气逐渐转暖,知道这么厚的积雪一旦融化,势必发生山洪,又须闭洞多日,等水退尽,始能出外。森林地势低洼,成了泽国,林中野兽定逃匿无踪。意欲趁它未化以前,将野味山粮备办停当,免得再挨些日子冰雪融松,随时随地皆有崩塌之虞,无法行动。吕伟因此番大举行猎接连好几天,每去从早到晚,来往要一整日,气候渐暖,还防备到贼党来侵,特意将洞口和先前一样封堵,命王氏夫妻留守在内,另外在皮帘旁开一小孔,以备灵奴飞行出入。吩咐如遇有贼来犯,不问多少,千万不可出敌,只在洞内用毒弩外射;同时放出灵奴,飞往森林告急。吕氏父女闻报回援,至多不过个把时辰,即便贼党人多势众,在这短时间中,要想撤去石块,攻入洞内,也来不及。何况洞前有雪堆阻隔,来贼一旦跳落,必为王氏夫妻连珠毒弩所伤,客主异势,一暗一明,还手甚难。吕伟老谋远虑,部署定后,又假设敌攻,隔日演习了十几次,端的周密异常。

  第二日未明起身,饱餐之后,率领灵姑、王渊、牛子,老少四人一同前往,并把雪橇带去,以备运物之用。头两天十分顺当,什么事也没有,只半日工夫,便满载而归。除各种野味外,还采掘了二百来斤山粮,直到堆得那雪橇都无法装载才罢。回到玉灵崖,天还未黑,众人自是高兴。到第二天,兽群日有伤亡,渐知人类可怕,有了戒心,不是藏向林中深处,便改了地方,猎取渐难。吕伟因积雪渐隔,遇到松软之处,已难行走,一旦发生山洪,不知要在洞中待多少天,食粮一层,最关紧要,连日虽有所获,仍嫌不够,便命分途搜索。

  起初吕氏父女还恐藏有别的猛兽,将人分作两起,不敢分得太单。继见林中除曾猎取大小两虎外,只有鹿和羊、兔最多,不见别的兽迹。分猎到二天上,胆子越来越大。又见雪融渐速,行猎之日无多,保不定风势一转,次日便行中止。此时蛇虫之类尚在蛰伏未动,以牛子的行猎经验,料知林中连虎都少,别的猛兽更无庸说。即便遇上虎豹,凭这老少四人的本领,谁也不致为它们所伤。加以鹿,羊地理既熟,奔逃起来又快,这一有了戒心,猎到甚难。惟恐树断雪崩伤人,又不愿毁损千年古木,灵姑更不肯用飞刀行猎。有时非分头追逐不可,渐渐人数走单,傍晚聚集,一算所得,果比昨日多了好些。灵姑不愿多事杀生,打算中止。吕伟却说:“这两日偏重行猎,没顾及采掘山粮。照牛子说,今年雪势之大,生平未见,雪后山洪不知要多少日才能减退,况且水退后长臂族必来,还是多积食粮好放心些。”于是次日又去。

  山粮种类不一,有的是树上的果实,有的深藏土内,物以类聚,多不在一处,更须分头采掘。于是老少四人分成四起,可是相隔只在一里左右,并不甚远。如非林密不易传声,闻呼便可立至。由清早起采掘到了午初,已然得有不少,依了灵姑,即此已足,最好即时回洞。吕伟见为时尚早,便说:“连日已然累过,不在这半日工夫。以后不能再来,乐得就便多采掘些。雪橇不胜全运,人力也可背运,一劳永逸,求个充裕,岂不是好?”灵姑知老父平素极知足,今天忽然改了脾气。此时洞中所存兽肉、山粮不少,连牛子都觉够了,还这么贪得无厌,老怕不够用似的,与那日所说的话简直两样,好生不解。心想:“爹爹真不怕累,反正这半天工夫。”劝说不听,也就罢了。

  四人中。”牛子掘取薯前、黄精一类的山粮,入林较深。灵姑、王渊分头在近树上采拾松子、棒、栗等果实。只吕伟一人采取一种山人名叫野苞谷的东西,产处相隔上下出口最近。众人采掘来的山粮也都堆积在彼,以便行时一同搬运。这时灵姑、王渊刚刚采掘了些果实放下走去。吕伟一边看着摊子,一边挑那成熟肥大的野苞谷,用刀割取,自觉所得不少,即便闭洞三月也足够用,方才高兴。不料群鹿也最爱吃野苞谷,以前聚集当地不去,实由于此,自从四人行猎,便将鹿群惊散,它们逃往密林深处,已有数日不敢再回原地。这两天不见人再搜猎,大鹿还有戒心,不敢便回;有那小鹿口馋,贪食野苞谷,悄悄掩来,藏在苞谷中大嚼。恰被吕伟发现,见那小鹿一共三只,甚是肥壮,心想生擒一只回去,与原养小鹿配对。暗中觑准一只生相好的牝鹿,端详好了地势,由侧面轻悄悄蜇近前去,准备骤出不意,飞身纵起,一下将它抱住。不料那小鹿也颇灵巧,吕伟还没走近,便已警觉。较大两鹿首先回首一跃,如飞穿林逃去。剩下一只发觉较晚,吕伟已然纵起,小鹿害怕,忘命逃窜,慌不择路,径往林边出口雪堆上逃去。

  吕伟只差一步,便将鹿抱住。又见小鹿不往密林中逃,窜向绝路,如何肯舍,紧紧追赶,一晃追到林外。小鹿连蹦带跳,已然窜上雪堆,积雪松浮,一下踏虚,又滑跌了一交,几乎滚落。吕伟知道手到擒来,便笑道:“小鹿莫怕,我不杀你,只要跟我回去,每日有你吃的,且比你在这里舒服多呢。”一边笑说,一边正待运用轻功往雪堆上纵,忽听上面有人说道:“师父,我说人在底下,你看这不是么?”

  吕伟听是汉人口音,心中一动,忙止步抬头一看,雪崖上面纵落二人。为首一个非僧非道,装束奇特,相貌甚是狞恶;另一个穿着和文叔一样,反毛皮衣帽兜,看不清面目。他方觉为首那人面熟,对方已先喝问道:“你住哪里?叫什么名字?可有两个小狗男女和一个老狗,与你是一路么?”吕伟一见二人,便料是贼党寻来。想起王氏夫妻尚在洞内不知如何,又听口出不逊,一着急,不禁怒道:“老夫在此行猎,与你们何干?你们是做什么的?问这做甚?”为首一贼一声断喝,将手中刀一指,未及往下发话,旁立那贼已抢先拦道:“师父不要生气,等我来问,要死也叫他死个明白。”说罢,便用手中短矛指着吕伟喝道:“老东西,你莫糊涂,只要好生答应我话,便没你事。我们是后山九雄寨来的。只因去年我师父出门,小兄弟们到前山取了一些东西,不料遇见两个小狗男女和一个老狗,用暗器害了我们四个弟兄,那时因为天气太冷,没顾得寻他们。现在师父回山得知此事,要寻那崖洞里人报仇。适才到了崖洞,只遇见两个中年男女,拷问不招,于是我随了师父寻踪至此。你如与他们是一家,赶紧将老小三狗男女献出,或是喊来由我师父处治;如若不是一家,既在邻近,想必知道底细,只要说出实话,也可饶你不死。休看你们在这里神气,像个会家,却敌不过我师父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莫要执迷不悟,闹到死无葬身之地。”

  吕伟一听贼党已然攻入正涧,王氏夫妻也落了贼手,不由急怒交加,厉声喝道:“大胆狗贼!去年盗我牲粮,后来被我女儿用飞刀杀了四贼。因值冰雪封山,正苦无处搜查余党踪迹,今日又来送死。晓事的,由我押送,急速回转贼巢,送还所盗牲粮,念在你们是汉人份上,饶却尔等狗命。”吕伟头戴皮兜,未现出本来面目,贼首虽料他是玉灵崖洞中主人之一,不知姓名,没认出人。又注意在两小姊弟身上,还不致便下毒手。如果稍一耽延,灵姑便行赶来,何致出事。这一开口说话,渐被听出口音,起了疑心。随来那贼见吕伟喝骂两声,两番要想恃强动武,俱吃贼首摇手止住。等到吕伟话快说完,贼首狞笑道:“你口出狂言,叫甚名字?”吕伟也是艺高人胆大,虽见来人面熟,那么有识见经历的人物,也不看看对方衣饰何等怪状,分明是妖邪一流,急怒匆遽之中,闻言竟不假思索,脱口答道:“无知鼠辈,瞎了你的狗眼,连我都不认识,还敢逞能?我便是西川双侠中的紫面侠吕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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