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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三


  卞明德有心出去相见,因察穷汉动作语气,分明与今晚之事有关,偏生他又行法隐秘,上下施为俱无影迹,摸不清是何路数,与彩蓉等是敌是友。踌躇了一阵,默念时已不早,再有一两个时辰,风雨一起,便到时候。除这人外别无朕兆,如有遇合,定应此人身上。心念一动,再也忍耐不住,随即逡巡走出。因为除了适才见他上下悬崖来去无踪,此外并未见甚灵异之处,只为久候无信,聊作万一之想。及至走向前去,两人一对面,这才看出穷汉相貌清奇,二目精芒炯炯;映月生辉,生平从未见过。心中一动,连忙屈膝拜倒,口称:“弟子卞明德,守候仙师驾临已久,望乞开恩收录,感激不尽。”穷汉朝卞明德细看了看,笑道:“那包吃食是你放在那里的么?我只顾在此想念亡友,还忘了你呢。你出身旁门,不会与正教中人交往,如有瓜葛,你早得他们接引,怎会寻我?我已吃了你的东西,收你不难。你只告诉我,谁叫你在此守候的:是不是一个姓郑的道姑?要说实话,不可瞒我。”

  卞明德一听口气,这人竟与八姑相识,可知也是正派中仙人无疑。心中一喜,福至心灵,想起适才再三求告,八姑始终不肯明说,且说说了无益有损,要我自打主意。又见穷汉问到未两句时,面上似有不快之色,心疑提起八姑于己有碍,忙答道:“弟子所随师父姓鲁名清尘,所习虽是旁门,但他终身不曾为恶,一意积修内外功,并在这里防御江中水怪,数十年来不知救了多少人命,新近因和水怪死斗受了重伤,恰值转劫在即,现在江神庙闭关虔修,静俟解化。因他老人家占算极灵,说弟子虽是薄质菲材,尚有一点顽福,并非不可造就。并算出今夜子时大雷风雨,有各派仙人和两蛮僧斗法,事前有一仙人来此,便是弟子未来师父,旷世仙缘应于此时,不可惜过,因此虔心斋沐来此恭候。此外并无他人指点。今日来前,弟子所掌江神庙被二蛮僧占去,他们用重价雇了十八名壮汉,行使大力金刚神法,惟恐泄露机密,曾将弟子师兄弟三人禁闭室内不许外出。弟子恐误仙缘,正在着急默祷,多蒙今晚取宝的一位女仙将弟子偷偷救出,方得来此。”

  底下话还未说完,穷汉略一寻思,忽然喜道:“那狗蛮僧的有相神魔竟未炼成,仍须借用人力么?今番除他,为亡友报仇无疑的了。这两句话省我不少心力,现在允你做我徒弟。但我难期未满,恩师严命,日限不至,不许辟谷导引,只和常人一样积修外功。幸得神驼乙真人为我讲情,方始恩准使用师传法宝。常年都在穷苦中生活,既不愿向人行乞,此时又不能回转洞府。拜师之后,你须随我度这年余苦光阴,你能忍受么?”卞明德先在庙中已听彩蓉说起神驼乙休的威望,这人既与有交,自是真仙一流,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诺诺连声。随又叩问仙师法讳。

  穷汉道:“我名吕璟。本门别有心传,虽不能霞举飞升,道成之后一样也能长生不老,身居海岛仙府,永享仙福。你只要能耐劳苦,向道虔诚,日后自有成就。我与二蛮僧仇深似海,立誓除之已非一日。因那麻头的一个长于晶球视影之法,一看动作便被看破,为此还往青螺峪凌真人那里讨了一道灵符前来,所以耽误些时,不及往他法台上探看。前闻人言,他那有相神魔已将炼成,此信如真,今日除他尚是难说。本想和他一拼,不料你竟是那庙中道士,知他那魔鬼功候仍还未到,免我耗费心神,实是快事。少时我便隐身等他,本意令你与我同立一处,但恐动手时万一照顾不到,于你有害。难得你已隐身有地,并且行法道力颇高,连我俱未看破。先见食物新鲜,来得奇怪,四查又无人踪。适有心事,不及推想,误认为是有人游山路过食剩之物,或是无心遗落。嗣想此地险阻,物主未必再来,时正腹饥,便即取食。谁知你竟有意为此。今夜在场诸人我己听说,因我常居海外,除了各派中有限几位长老,知者绝少。众中只女殃神郑八姑与我是旧交,又知我受责之事,疑她有心戏弄,谁知料错。现在因你泄了蛮僧机密之功,就她引你来此,我也不怪了。”

  卞明德见已应允收录,所说尚还未完,惟恐日后见怪,又把前事说了,只说食物是灵姑带给浪生吃的,因人已走,无心给了自己,略过八姑转递一节未说。吕璟笑道:“可见你与我有缘,否则事情哪有如此巧法?时已不早,速回原处去吧。”说罢一闪,便不见踪迹。

  卞明德刚回转原处,忽听呼呼风响,林木萧萧,声如潮涌。心想:“取宝应在子夜,这时天光不过亥初,还差着个把时辰,怎就刮起风来?”仰视天空,大半轮明月正挂中天,疏星朗秀,碧空澄洁,只西北天边有小片浮云缓缓游动,不似有雨情景。方在奇怪,猛瞥见下流头青荧荧一点豆大的光华直射过来,落到地上,嗖的一声,立即爆散,现出一个头梳双髻,装束诡异的长大道童。一现身便向崖边走去,先在沿崖往峡中窥探,见无动静,随又往下飞去。这时风势越来越猛,走石飞沙,山崖都似在摇撼。风中隐闻蛮僧梵唱之声,自江神庙一面隐隐传来。同时双髻道童也从峡底飞上,侧耳细听了听,面上顿现惊异之色。倏地目闪凶光,两道浓眉往起紧簇,狞笑一声,将身一纵,仍化青光往来路飞去,来去均甚忽遽。

  道童这里才走,狂风忽止。面前一片五色烟光闪过,现出二僧中的金狮神佛,已换了初见时装束,周身穿着火也似红,右手握着一口戒刀,左手持着一面烈火幡幢。到后先向四外巡视一番,然后对着江峡,寻一平坦之处,口诵梵咒,手摇幡幢,用戒刀朝地面上乱画。画完,将戒刀插向腰间,手中掐诀朝来路一扬,便见十八朵青莲花自空飞坠。花上各立着一个神将,俱都手持法器幡幢,身高丈六以上。卞明德在庙中曾偷觑过蛮憎法坛,认出是那十八壮汉幻化。本来十九相识,虽然相貌狰狞,身材高出了两倍,本来面目还可依稀辨出。神将到后,蛮僧手朝对崖和左右面各指了指,十八神将立分三面布开。蛮僧二次摇动幡幢,振臂一挥,神将脚底青莲花突然由下而上包没全身,青光闪处,忽然无踪。蛮僧埋伏停当,就地盘膝坐定,又是一片五色烟光闪过,身便隐去。

  一会又听天空爆声隐隐自远而近,一连串五六点青光,恰似流星过渡般电驶而来,晃眼临近,相继自空飞泻。飞到地上,仍和先见青光一样,到地爆散,各现一人,共是五个,先来道童也在其内。都是头梳双髻,同一装束,个个相貌狞恶,丑怪异常。现身以后,为首一个向先来的道:“三弟,你说这里有人持诵梵咒和邪法,与那年你和五弟在高原所遇二狗蛮僧一般路数,定和我们来意一样,不可不防,为此先期赶来,怎这里如此清静?”先来的一个答道:“我来时正起狂风,以为事出偶然,未做理会。等我飞落峡中察看那五只木舟的动静,忽听狗蛮僧邪咒之声随风吹到。我恐和上次一样中了道儿,大哥、二哥不曾同来,无法抵御,那声音又若远若近,颇似有心叫阵,只得回洞送信。敌那两个雏娃不难,如若二狗蛮僧在此,不先将他们制住,到时定要作梗。我听邪咒来路就在下流头崖后一面,二狗蛮僧定在那里设坛行法。难得大哥法宝已然炼成,二哥又有防身之法,乘此时候还有余空,最好寻去,出其不意,用黑狗钉先破了他们的妖幡,五人合力将他们除去,以报前仇,岂非绝妙?即便他们精干遁法,除他们不了,也必将他们惊走,免得临期误事。”

  为首一个道:“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这厮不比丑娃易与,如真在此,不和他们见个高下也是不行。反正有我没他,去是要去,只大家不可轻敌大意。须知我们只仗黑狗钉是他克星,他那邪法委实不弱呢。至于你说他设坛之处离此甚近却不一定。狗蛮僧来去神速,顷刻千里。今晚用意如和我们一样,必知底细,如设近处,不怕机密泄露吗?来时我还防他先已到此,适才细查尚还未到。我们飞行无声,再将那点微光隐去,他决难以防范,速行为是。”说罢,各将身一纵,星光略一明灭,便无影无踪。

  蛮僧随即现身,手又掐诀朝上扬了一扬,倾耳来路,似在谛听。隔不一会,忽听远远传来两三声炸音。蛮僧倏地面转怒容,纵身一跃,化为一股烈焰,其疾如电,破空飞去。紧跟着吕璟也现身出来,满脸俱是喜容,走到卞明德身前立定,将手朝外一指,满崖青莲涌处,蛮僧所埋伏的十八名神将全部出现,各自招展幡幢法器,烟光飞扬,赶将过来。吕璟暗中早有准备,左手扬处,飞出一片五色烟幕,朝众神将当头罩下,右手取出一面令牌连连晃动。众神将想似知道厉害,急于脱逃,各自往上一跃,纷纷脱体而起。双方动作都快,这些附身神魔刚脱人体飞起,未及变化遁走,那面光网早电卷一般分布开来,往下一罩,全部网去。吕璟再扬法牌朝上连指,连光网带神魔一齐由大而小,晃眼缩成拳大一个五色丝网落将下来,吕璟一手携走。蛮僧附身神魔一收,那十八名壮汉也俱还了原形,如醉如痴,呆立当地。

  吕璟随将卞明德唤出,说道:“蛮僧吃我暗中行法调开,如今正和五妖人死斗,少时必要一同走来。他的邪法已破,那有相神魔被我收禁在此,急切间还除不了。这类魔鬼通灵变幻,虽被禁住,仍要防其脱逃。我须对敌,无暇兼顾,现将它们交你,悬空提在手内,不可使其沾土。另给你这面法牌,如觉此网忽轻忽重,或是网中震动把握不住时,可将此牌在网外轻拍,便即安静。千万谨慎,以免逃走为患。还有这十八人尚且昏迷,若此时救醒,愚人无知,诸多不便。你可提网仍回原处,我将他们藏向崖后僻处即来。我有一位生死至交死在这二恶手内,今日如此得心应手,均出凌真人之赐。等藏完这些人回转,再将凌真人所赐灵符化去,大功便告成了。”

  卞明德见新拜门不久,师父便付以重任,又惊又喜,仔仔细细将网牌接过,依言回坐。吕璟随将十八名壮汉摄走。一会回转,重向卞明德叮嘱道:“徒儿好生戒备,凌真人灵符一经焚化,立生妙用,这里外人便难存身。我二次隐身,非等二恶到来,任何紧要的事我都不能出现了。”说罢,由身畔取出一符,手弹处飞起一点火星射向上面,那符立即化为千万缕金光布满崖上,略闪即灭,吕璟也复隐去。说明迟,那时快,从吕璟到此算起,以及蛮僧和五妖人先后行法布置来去,总共不到一个时辰。

  卞明德一手紧握法牌,一手提着那收去蛮僧神魔的五色小丝囊,回到原处坐定。那五色丝囊大才数寸,这时光烟已敛,直似一团轻云软雾,五色氖氢,变幻明灭。也看不出里面所收神魔形影,只是十几点红绿星光,萤火虫一般在里面闪烁飞舞,毫不停息。丝囊提在手内,本是轻若无物,看着看着,倏地重量骤增,往下一沉。如非卞明德事前小心戒备,囊上络索紧挽指上,一觉有异,慌不迭将法牌往上拍去,几乎脱手坠落。就这样,手指还勒得生疼,身子也几乎随手歪倒。法牌拍后,囊才回了原样。不多一会又生变相:时而往上轻举,似欲向空飞去;时而内中星火突放光明,上下跳动,似欲脱网而出。那囊也随同暴长,烟光焕发。似这样发生了好几次,俱经法牌一拍便即宁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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