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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一


  “在先师仙去的前十年中,我们只能同在此含青阁上日夕修炼,不能离开一步。直到第二难关渡过,参悟出许多玄机,仙师遗示逐渐出现,始能在满山游行,可是心神仍受禁制。加以环湖百里以内到处设有五遁埋伏,不但离山办不到,便是山中闲游也要二人合力运用,或是挪移禁制,或是冲出埋伏,始能通行。这多年来,不知受了多少苦难灾劫。那每年十二次魔难,千奇百怪,无一雷同。先是无论魔难有多厉害,我们都咬牙忍受,无法抵御,虽只个把时辰便自行消灭,苦痛也实难禁受。又隔些年,功力较深,益悟玄机,只有一次必须身受,下余十一次,一经行法抵御,魔难便自行现而复隐。渐渐发觉这不能消灭的一次藏有剥复之机,其灵效竟与我二人功力并进。到时不宜用法力相抗,必须运用玄功护住本身真灵,慧珠内照,任其茶毒,一味忍受熬炼,始能渡过去。那些禁法俱是先师预设的玄功妙用,就是宝物也非实质,我二人破它艰难,外人却是举手即成粉碎,甚或禽兽之微俱能冲破。我们先前并不参悟,未后悟彻精微,又总是被人和异类破坏。现象不一,幻境各殊,来人用意也有善有恶,但以恶意来者居多,颇为我们伤了几个。因见劫难连绵,永无了期,又闻各派盛事,心向往焉,屡动出山之想。谁知此念一起,身受竟更惨酷。

  “前年临难,不见丝毫征兆,方意超劫有望,不料石姊姊竟会隐身在侧,误以为我二人受了邪法禁制,仗义相救,致使我们又误事机。事前我二人原曾商量,此次再如愤事,便寻我们生平唯一相识的道友相助,宁甘多受辛劳,不再受这无穷苦难。石姊姊人既正直光明,此来又是出诸善意,一见投缘,因而不揣冒昧,便以相托,竟蒙惠诺。石姊姊去后,我们以为她今春必要前来,不料消息沓然。惟恐因事羁迟,一时心急,日前又以飞书请那道友来此。昨接复书,竟不能至。今日石姊姊忽同诸位道友宠降,可知定数所限,非仗鼎力不可了。

  “至于仍照前修一层,因已畏难动念,难期更无终极,不能再返初衷了。好在这数十年问经历造诣,先师早已前知,每次均有遗札出示,说是能到今日地步大非容易,前途纵有艰危,也非不能抵御;此出并还另有遇合,利害相兼。我无所恨,只借桑师兄本来早可脱难,只为伴我,不肯独进,迁延至今。因他不能早完仙业,还同受许多艰危,未免愧对罢了。”

  石玉珠自从遇见桑、冷二人,始终猜不透这少年男女是何来历。屡问半边老尼,只说他们师徒法力甚高,所炼五行禁制自成一家,与别派玄门不同。乃师五遁中尤精乙木遁法,与铜椰岛天痴上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厉害非常。这两人必是她的门徒,不知尽得乃师所传也未?此人生性孤僻,不与同道交往,只在未数十年中与一道友因打而成相识,由此辗转援引,认识了一些散仙,不久便即封山,所以知她根底的人极少。又说石玉珠与桑、冷二人订交无妨,要去务在下半年才有益处,赴约时一切言动尤须谨慎。姓名来历均未明白。

  石玉珠今日一到,见沿途诸般设施禁制多是另有微妙,如非主人接引,休说闯不进去,弄巧还要被困在内,心中越发奇怪。同门中自己交游最广,这二人从未听说,怎有这么大法力?就说是乃师仙去以前所遗,他们却能够主持运用,道行之高,也可想而知了。互相叙谈通名之后,一听乃师是桑仙姥,心便一动。及至南绮发问,冷青虹说起前情,石玉珠忽然想起那年峨眉群仙聚会开辟五府时,曾听成都辟邪村玉清观玉清大师与峨眉门下最有名的三英二云五位剑仙闲谈过。忍不住脱口问道:“冷姊姊,令师姓桑,姊姊又名青虹,当年可曾在小南极不夜城青虹岛隐居过么?”还要往下说时,冷青虹闻言,面色已突地一变。石玉珠又想起师父曾嘱自己不可妄谈此人师长。又见青虹闻言变色,定如玉清大师所说,乃师尚在,不曾真个仙去,中有难言之隐,不愿外人知她师父底细,这一问触了忌讳。尚幸不曾往下深说,连忙把话缩住,装作不甚经意神气。

  冷青虹听石玉珠一发问,便料她也许知道乃师底细,虽然一见投契,终是初交,又是寻常间话,并无忤犯,拦又不好意思,并也有害,话已出口,无法令其收回;不拦又恐触犯此间忌讳,贻误事机,生出别的灾害。及见石玉珠忽然住口,不曾往下深说,似已看出自己神色,越知所料不差,好生忧急。想了想,故作镇静答道:“那不夜城东青虹岛,亘古以来尽是冰雪封埋,现在洞府还是昔年先师到后才开辟的。便妹子拜师时年纪甚幼,只有乳名,青虹之名也由岛名而起。先师避地清修以及移居本山,绝少与人交往,姊姊怎得知道?”

  石玉珠一听,乃师果是前在峨眉玉清大师所说的那位怪人,心里便有了主意,再听冷青虹语声微颤,又说得慢,料她是以眉目示意:乃师脾气古怪,道法灵异,弄巧就许隐身阁内,如被识破,互相勾串弥缝前言,难免彼此都有不便,于是假装眼看左近陈列的奇花异卉,随口答道:“妹子先前也是不知,前年偶游南海,无心遇到两位散仙,说起令师桑仙姥法力高深,冠冕群伦,尤其所炼仙药灵丹,于他二人大是有益,只惜飞升已久。听说生平只收了一个门人,也和令师一样一意静修,不特不喜与人往来,反因令师飞升时青虹岛故居渐为世知,恐有不速之客拜访,扰及清课,竟将那么灵奇富丽的仙山宫阙舍而不居,用师遗灵符封闭洞府,另往别处幽僻无人的海岛隐居,寻访多年,一点不知音信。听说青虹仙府藏有不少灵药,因令师仙姥曾有留待有缘之言,几次想去,终以仙法禁闭,妙用无穷,洞前金鳌神碑无法攻倒,未敢轻于尝试。妹子初会姊姊和桑道友,只觉道法灵奇,想不到竟是仙姥的高足,从此可以多领教益,真幸会了。”

  冷青虹听了石玉珠的话转忧为喜,心中一宽。暗忖:“石玉珠虽然无心一问,话也不关紧要,但是师父最恶人知她出身来历,保不住生疑。反正对方不知,乐得做作一下,以备万一。”等众人问答完毕,倏地起立暗施禁法,将手朝外微指,起身朝石玉珠正色问道:“姊姊既已知道先师青虹故里,别的怎都不晓呢?还有姊姊与那两人素昧平生,怎会深谈到此,连想去青虹岛盗取丹药的事都说出来了呢?”

  石玉珠自和青虹初见,便知她倾心结纳,又见适才惊喜情形,越知关注甚切,此举实是故意盘诘。便若无其事笑答道:“那两人姓龚,是同胞兄弟,成道不过数十年,法力好似不甚高深。本非素识,因他们与峨眉门下南海双童甄氏弟兄交好,妹子走时先遇甄兑回岛省墓,途中相值,正谈近况,二人恰巧路过,因想借家师紫烟锄去破那金鳌神碑,托甄道友代为关说,问他何用,因而说起。那紫烟锄在师姊张锦雯手中,我本欲成人之美,等我回山一问,才知已为一异派妖人所毁,失去灵效,只得飞书峨眉,仍由甄道友代达,并未借与。以后便无音信了。这本不相干的事,看姊姊神气,洞中灵丹必关重要。幸而此宝已毁,否则妹于一向不知仙姥和姊姊的来历,素昧平生,看在甄道友面上,必然借与了。照他二人所说,令师飞升时节所遗灵符、异宝均有无限威力,洞内外共有十余座神碑,俱是前古至宝,厉害非常。金鳌之外,有一金凤神碑,尤为神妙,因那一炉灵丹采炼时中途有了阻滞,耽误年余光阴,炼成之日,恰值令师功行圆满,飞升期届,不及亲自开取,遗命留待有缘。现仍藏在头层洞府原有丹炉以内,金鳌神碑一倒,入洞便可取到,不想里面还有十二层洞门,难于攻进。此碑万邪不侵,只家师紫烟锄能破。妹子也不知神碑有何神妙,当时如果借给他紫烟锄,真将此碑破去,盗了灵丹,如今相见,岂不愧对么?”

  冷青虹闻言,面色立即转缓,笑答道:“先听姊姊之言,还当这两人处心积虑觊觎灵丹,又知紫烟锄可破封洞神碑,必然深知洞中虚实,道行法力当不在小,原来也是捕风捉影,只见一斑呢。不瞒姊姊说,青虹故居,先师并未留下什么法宝。洞府前后共只九层,头里三层还是敞开的。灵丹倒有,另有藏处。炼丹之所向在最后一层,里壁乃万年玄玉,当中有七个尺许方圆孔洞,深约三百丈,正与南极天枢真磁极光相对,外人不论多大法力,均难轻易涉足,那极光真磁精气长年由玉孔中射入,每逢寅申二时,尤为强盛,任多厉害的法宝、飞剑,只要是金铁等质所制,立为所毁,人还连带遇险。此层业已封闭。洞中灵异之景甚多,神碑却只一座。此碑只能由我们自己人移动;或是来人有此仙缘,明白用法,还须事先虔诚叩祝,得了允许,碑上现出字来,始能入内,但要取那灵丹,仍非手到擒来。至于金凤神碑,竟连妹子也未听说过,何况还有十余座之多呢。紫烟锄虽能克制此碑,可是碑倒以后,所有禁制一齐发动,头层洞中预伏的元磁神雷也相继爆炸,发挥威力,环洞数百里内人物俱难幸免。这两人有的言之过甚,有的又不得其详。幸而姊姊此宝未借,不然还要闯出祸来呢。”

  石玉珠原是临机应变,故意编造,见她信以为实,心中好笑。便答道:“妹子癖嗜山水,最喜游览,字内名山十九涉足,海外诸仙山只到过东海钓鳌矶、青桐礁和峨眉二云所居的海中仙府紫云宫等有限几处,余者多未去过。久闻小南极不夜城左近有三十五座冰山雪岛,因有极光普照,亘古光明如昼,到处都是水晶宫阈,琉璃世界。只因相隔太远,各岛主人除金钟岛主叶缤,因与九烈神君结仇,得峨眉诸道友相助,还与外人往还外,余者大都奇福独享,习于清静,不愿人去读扰,甚而邻近诸岛彼此多不通闻问。所居岛宫仙府,又都禁制重重,封锁甚严。无因而前,恐生误会,故而徒自神往,苦无机会。不知令师飞升之时可有遗命,令二位道友他年重返故居么?”冷青虹摇了摇头。

  灵姑心思独细,坐位正在石玉珠对面,暗忖:“桑桓将度厄舟送进宝库,只绕向阁后这一点水路,行时冷青虹并还嘱令快回,怎去了这么多时候?冷青虹面上神色又是时惊时喜,恭倨无常。记得元江取宝那几日,各正派中前辈道友来了不少,有几位曾说,海外各岛散仙多半不是玄门正宗,尽管法宝神奇,道术高强,终于难成正果,便由于此。尤其此辈所学驳而不纯,人品也有邪有正,不过修道多年,恐遭劫数,人不犯他,他也不公然为恶罢了。小南极三十五岛便有不少妖邪盘踞。主人行藏如此诡秘,乃师恰又是在小南极住过。照诸道友所谈,这些散仙均因自知法术胜于道力,根基不固,才避居极荒,另辟洞府,一意享受逍遥,不复再参上乘正果。只能永为散仙,每隔五百年仍要打点一次灾厄,到时一个不善趋避,或是抵御无力,仍然难于幸免,飞升霞举一层简直无望。即便有一两个成就的,也是别有仙缘遇合,舍旧从新,不是本来功力所可达到。她师父桑仙姥飞升,不知是真是假?主人言语神情既多可疑,石姊姊适才分明是想起主人师徒来历想要发问,话没说几句,因她神情骤变,便即住口。由此细辨二人口气,好似一在加紧盘问,一则设词掩饰。父亲在日常说人心难测,对方终是初见,出身又非玄门正宗,如若真心交好,何必这样隐讳?再说这里布置陈设,无不巧夺天工,富丽堂皇,也不似真正修道人的行径。石姊姊既以假言掩饰,不与一心,必是先未想到,通了姓名,方始觉察,不得不敷衍过去,免树强敌罢了。”

  灵姑越想越觉可疑,自信这里五行禁制虽然厉害,终是异端,不是正教,对方真要居心不良,凭着众人的法宝、飞剑和自己的五丁神斧,大概也能应付。有心和石玉珠使个眼色打一招呼,石玉珠偏和冷青虹谈在兴头上,装得极为自然,始终没拿眼看自己。再一回顾左侧诸人,除胜男姊弟犹自惜懂,听出了神外,南绮不知何时已与舜华易位,同裘元挨近,姊妹二人装作闲看,实则四下留意注视,颇似暗中正在戒备情景。南绮见灵姑望她,又把眼皮微微一抬,灵姑心料三人已经警觉,正替胜男姊弟担心。猛一眼瞥见石玉珠身后似有青芒微闪,飞向外去,光微且速,其去如电,如非一双慧目,绝难发现。同时便听冷青虹笑呼:“师兄快来。”跟着一道青光闪过,台口现出一人,正是桑桓,带着转忧为喜的神色走将过来,先向冷青虹道:“度厄舟已还原地,这就好了。请青妹和诸位道友共同进行吧。”

  冷青虹闻言,立即满面喜容道:“我只顾和诸位道友闲谈,佳客初临,一点还未待承呢。你且陪坐一会,待我先进,你再听请。”说罢,道声简慢,自往阁中走去。桑桓朝众略一点首,便请一同落座。灵姑见他口里随众问答,目光不时注在胜男姊弟身上,知有用意。先见青芒自石玉珠身后飞出,他便台口现身,先后分明是一人,不由又加了一番疑心。

  一会阁中冷青虹急唤:“师兄,请客进来。”众人随了桑桓刚走到阁门前面,瞥见阁内共是七问,围成一个圆圈。当中一间较大,独作六角形。各面平台陈设那么奇丽,阁内却空无一物。并且所有隔墙俱似精铜所制,可是每间都似透明,可以看见。众人进时,冷青虹正在当中六角房内,手上托着一座高约尺许、形如圆筒之物,精光湛湛,耀眼欲花,好似沉重非常,压得人都站立不稳神气。众人除却石玉珠以外,余者多觉这等情形绝非是款客之道,心疑有异,不由却步。桑桓揖客同行时,便挨在阿莽身侧,一见冷青虹面现吃力之状,倏地把呵莽往前一推,飞身同入。冷青虹忙将手中圆筒奋力往上一掷,直向阿莽当头落下。这些举动都是急骤非常。南绮、灵姑见状大惊,更以为冷、桑二人想害阿莽,不由勃然大怒,正待上前发作。说时迟,那时快,阿莽骤出不意,猛觉身子被人推入,脚未立定,一团宝光已经当顶压到,一时惶急无计,不由伸手往上一挡。同时冷青虹已在急喊:“诸位道友暂停贵步,少时自知。”言还未了,那圆筒本是端端正正压下,吃阿莽猛力一挡,往侧一倒,忽然满阁云霞辉煌,千万道彩光一闪而过,晃眼之间,眼前又换了一片景象,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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