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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剑跪禀道:“小的不敢隐瞒。自从裴老师来了不满一月,便看出小爷借着读书为名随他练武,武功比陈老师要高得多。心中羡慕已极,本想从学,先是胆小,不敢偷看。后来试探出老师明知不问,只不肯亲自传授,刚偷看了三月,还未学全,便吃老庄主看破,将小的和同伴鸣琴一齐遣走,并在暗中警告小的不许走口,以防陈老师知道不快,否则,必按家法重责。小的防人看破,由此不敢当众习武,只在半夜起来练上些时,无奈前半扎根基的功夫尚无所知,几次借故进来想求老师指教,老师不理,未敢出口。及见那位异人走路不带一点尘沙,和老师一样,方始生心跟去,听他口气,似乎还好,对小爷更是看重。此人必是裴老师的好朋友,决无他意,自称二先生,不说名姓,老师不知怎的前日一去不回,否则请到家中相见,岂不更好?”

  狄武素无纨绔习气,又正无聊,见他说完要走,便笑拦道:“老庄主既不在家,谁还管你?就是回来撞见,也不是没有话说。我将来还要出门走动,都是一样的人,分什主仆?天已将黑,可令伺候书房老刘传话厨房,备几样的酒菜,再把陈年好酒取两小缸来,一缸不要打开,说我要用。老刘如问,你就说我教你进来的好了。说完快些回转,乘此机会,我看你功夫练得怎样,也好传授指点,除内家口诀必须问过老师外,别的均可传授。”倚剑闻言喜出望外,立时跑去,传完话回来,狄武一查所学,居然把师父所传的一套小乘七十四招手法学全,别的也会了不少,天分极高,一点就透,便就自己所学,除师父心法口诀外,一一告知。倚剑喜得感激涕零。狄武一想,自己将来孤身上路,如能带这么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有力同伴,岂不也好?想到这里,越发用心指点,反正无人,连吃饭也强拉倚剑一起,主仆二人兴高采烈。

  时光易过,不觉子时将近。后院书房,照例不奉呼唤,谁也不许走进。一见约会时间将到,先前忘了庄中护院人多,恐倚剑私出被人撞见,索性同路,各带所备酒食,竟由书房中纵上屋顶,轻悄悄越向后墙外面,沿着围墙往庄东林中赶去。到后一看,并无人影,料知为时尚早,便就当地寻一桌面大的山石,将酒菜摆好。仰望天空,月明如昼,清荫广被,凉风阵阵,吹得地面上光影散乱,宛如片片碧云,往来流走。二人恐风沙污了菜肴,重又藏向食盒之内,一同乘凉等候。待了好大一会,未见人来,估量时已丑初,全都等得心焦。倚剑更因主人那等爱重,异人如若不来,何以见信?心中愁急,不时去往四下探看。狄武并不疑他说谎,见其惶急,刚刚回来,又跑向前面沙堆之上四下眺望,便赶了去,说道:“自来高人奇士都有古怪脾气,裴老师便是落落寡合。他说子时前后,我们应在亥初就要恭候才对,因见庄中乘凉人多,又都是些会家,耳目灵警,恐被发觉,来迟了一步。也许异人已然来过,嫌我们来意不诚,或是误会不来,已早走开。好在今晚月白风清,再等个把时辰,人如不来,我们两人吃上一顿回去,等师父回家一问,就知他的来历了。”

  二人立处,三面林木环绕,与沙堆差不多高,后面一道大河,由上下望,四面看出老远,外来的人却看不出林中藏有这大沙堆,尤其是向路一面树更繁密,又当夏日,望过去黑压压一片浓荫,隐僻非常。彼时狄家因是客籍,不愿与别族上人混在一起,拥有土地又多,方圆十几里均是狄家田产,表面上看去,襟山带水,孤零零一座大庄院,旁边虽然附有一些人家,都是下人佃工眷口。狄武主仆从小生长在此,地形最是熟悉,算计异人必由东南方通着驿路的那条土峡走来。正观望间,狄武偶然回顾,瞥见侧面林荫下驰来两个黑衣人,其行如飞,正往先前陈设酒肴的树林中赶去。到了石前,见有酒坛食盒,呆了一呆,互相低语了两句便各分头四下窥探。心疑异人在内,刚要询问,倚剑人甚机警,见那二人神情鬼祟,又穿一身夜行衣,背插单刀等兵器,腰挂镖囊,连忙摇手止住狄武,一同藏向树后,悄声说道:“那异人是位读书相公,人很文雅,哪是这等神气!我们庄上从来没有闹过贼,现在不说,就在以前,陈老师也是威名远震,无人敢来扰闹,今晚怎会有夜行人到此?我看这决不是什好东西!可惜先没想到,未带家伙,不知对方深浅,最好由小的守在此地,小爷回去送信,就便带了家伙前来,等查明他的来意,再作计较。”狄武笑答:“无须。我新学会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又练会重手法,不论树枝石上全可应用,无须什兵器。你看这两人想吃我们的东西,地理又好似不熟,你把脚步放轻,随我掩将过去,偷听说些什么,知道来意就好打算了。”说时,见两黑衣人正拿起食盒酒坛想要开吃,忽又放下,略一商量,便往二人立处树林中走来,不时低头察看,似在寻找地上脚印。二人见他们行经身侧,正想绕着大树闪避,就便听他们说些什么,内中一个忽似有什警兆,抬头连望了望,朝同伴打了个手势,便向林外分头赶去。二人见黑衣人借着树荫隐蔽,东西分驰,料他们还要回到原处,忙往先放酒食之处掩去,隐身在侧,向外窥探。

  待不一会,黑衣人果然回转,都是貌相凶悍,身材高大,年纪约在四十开外。一个背插单刀,腰挂百宝囊;一个双手臂上套着一个长约七寸半圆形的铁管,背插单刀拐,寒光闪闪,似颇锋利,一同到了石前,各就两旁石块上坐下。一个说道:“六哥吃罢,我真饿了。管他是什原故,且先吃饱再说。”佩拐的答道:“谁不饿谁是孙子!傍晚在黄沙铺和你起身时,早知道老鬼住的地方前不挨村,后不靠镇,必须吃饱再来。惟防到时太晚和事完上路前途荒凉,没处去买吃的,我们坏饮食又吃不惯,难得那家卤有鸡肉,锅魁又好,还想吃完买些带走。不料遇那穷酸惹厌,抢在头里全数包圆,和他转买不成,白怄了一肚子气。如非老头子有命,不许路上和人争执,真恨不能将那厮斫死!后来吃了一顿堵心饭,向店家商量,搜遍了左邻右舍,出了加倍的价,才买到两只病鸡和一些剩馍,赶了七八十里,因先前饭未吃好,肚子空虚,正想取用,不知怎的竟会被我失去。我们走这一带最是荒凉,又在夜里,往回找了十多里路也未找到。我认定有人暗中闹鬼,你说只那穷酸可疑,我却不甚相信,一则我们走时,还在滥灌黄汤,满嘴胡说,我们脚程那快,一路留心,既未见他跟来,沿途也未见有人影,定是自己失落。否则,真有高人强敌,中途必要作梗,也不会容我到此。这时想起,过那树林时,仿佛身侧有股疾风吹过,你还拔刀四望,因月光甚好,并无人影,也未在意。再走不远,想吃东西,挂在身后的一包食物竟自失去。到了这里,众弟兄一个未来,老鬼庄中全无动静,石上竟会摆着现成酒食。闻说老鬼年轻时非但武艺高强,人还机警绝伦,自把老头子心爱的人夺去,便隐姓埋名来此隐居。因他出身富家,人又聪明,一连二三十年,谁也想不到江南世家豪富会作商人,隐藏在西北边荒之地,老头子空自怀恨多年,怎么也打听不出他的下落。这厮胆也真大,前些年居然还敢装着行商,连去江南数次,因他年老变相,乔装又妙,与老头子两次相遇,均未露出破绽。最后一次,他往江南祭扫祖墓,被九弟发现归报,老头子才生疑心,知他夫妻必在人间隐迹,连忙命人四出查访,无如老鬼诡诈多端,上坟时换了装束,除哭得伤心,不像远房子孙而外,别无可疑,事完就走。一路化装,声东击西,竟被逃出罗网,由此便不再见。今春老九偶往兰州访友,无意撞见,暗中尾随到此,才得知他的下落。老鬼夫妻已非寻常,何况老头子为人性情和近年的威势,他不会不知道,平日必有防备。我是越想越怪,这些酒食不是早已得信故意借此点破,便是有心取笑。依我说,最好不去动它,还是守在此地,等见庄中升起旗花信号,前往合围,迎头堵截,不令一人漏网,斩草除根,免留后患。”话未说完,佩刀的已将食盒打开。

  狄家饮食讲究,狄武想要款待异人,所带酒食更是精美。来贼随贼魁纵横齐鲁和大江南北,成名多年,山中服用豪侈,西北边地最少走动,长途奔驰,所经多是荒村野店,这等好酒食尚是西行初遇,又当饿时,不由食指大动,插口答道:“管他呢!老头子法令素严,来时下令,除将仇人夫妇挑了脚筋生擒回去,下余鸡犬不留。我们一行十五人,都是千中选一的好手,反正非拼不可,事若不成,也没脸回去。管他老鬼是什用意,且先治饱肚子再说。不然的话,我们人地生疏,老鬼何等深沉机警,他在此多少年,本地方人仅知他乐善好施、对人谦和,连他所养护院武师都无人能知姓名,也未从见他家的人露出会武形迹,似此虚实难测,无人则已,有人相助定是高手,动手以前不吃饱怎行?何况事完还要赶出七八十里去,与二哥他们会合呢。”说时,狄武主仆藏在树后,早听出二贼竟是仇敌派来党羽赶杀父母全家,不由怒火上升,本想寻找石块,先将二贼打倒,擒回庄中拷问,猛想起昨夜樊师伯所赠六枚金丸正带身旁,精神越壮,刚刚取出,佩刀贼已越说越馋,口说:“六哥还是吃罢,等我开坛同饮。”佩拐的也因前途受人戏弄,不曾吃饱,这时同是饥渴交加,嘴说着话,看见那些精美的酒菜,也自馋吻大动,刚伸手拿起半边肥卤鸡想要撕吃,忽听“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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