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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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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宁见这膝前娇女小小年纪,有此雄心,侃侃而谈,绝不把别离之苦与素居之痛放在心上,全无丝毫儿女情态,既是疼爱,又是伤心。便对她道:“世问哪有这样如意算盘?你一人想在那绝境深谷中去住三五年,谈何容易。天已不早,明日便要回山,姑且安歇,回山再从长计较吧。天下名山何止千百,这凝碧崖还不知是在哪座名山之中,是远是近呢。”英琼道:“我看那位高僧既肯前来点化,世间没有不近人情的仙佛,他不但要替爹爹同女儿打算,恐怕他留的地名,也决不是什么远隔千里。”说着,便朝空默拜道:“好高僧,好仙佛,你既肯慈悲来度我父亲,你就索性一起连我度了吧。你住的地方也请你快点说出来,不要叫我们为难,打闷葫芦了。”李宁见英琼一片孩子气,又好笑,又心疼。也不再同她说话,只顾催她去睡。 当下李宁便先去入厕,英琼就在房中方便,回来分别在铺就的两个铺板上安睡。英琼仍有一搭没一搭地研究用什么法子寻那凝碧崖。李宁满腹心思,加上店房中借用的被褥又不干净,秽气熏鼻难闻,二人俱都没有睡好。 时光易过,一会寒鸡报晓,外面人声嘈成一片。李宁还想叫英琼多睡一会,好在回山又没有事。英琼偏偏性急,铺盖又脏,执意起来。李宁只得开门唤店家打洗漱水。这时天已大明,今天正是香汛的第一日,店中各香客俱在天未明前起身入山,去抢烧头香,人已走了大半。那未走的也在打点雇轿动身,显得店中非常热闹。那店小二听李宁呼唤,便打水进来。李宁明知和尚已走,店家必然要来报告,故意装作不知,欲待店小二先说。谁想店小二并不发言,只帮着李宁收拾买带进山的东西。后来李宁忍不住问道:“我本不知今日是香汛,原想多住些日子,如今刚打算去看热闹。你去把我的帐连上房大禅师的帐一齐开来。再去替我雇两名挑夫,将这些送与山中朋友之物挑进山去。回头多把酒钱与你。”店小二闻言,笑道:“客官真有眼力,果然那和尚不是骗吃骗住之人。”李宁闻言,忙问:“此话怎讲?”店小二道:“昨天那位大师父那般说话行为,简直叫我们看着生气。偏又遇见客官这样好性的人儿。起初他胡乱叫菜叫酒,叫来又用不多,明明是拿客官当空子,糟践人。我们都不服气,还怕他日后有许多麻烦。谁想他是好人,不过爱开玩笑。”李宁急于要知和尚动静,见店小二只管文不对题地絮叨,便冲口问道:“莫非那位大师父又回来了吗?”店小二才从身上慢悠悠地取出一封信递给李宁,说道:“那位大师父才走不多一会,并未回来。不过他临走时,已将他同客官的帐一齐付清,还赏了我五两银子酒钱。他说客官就在峨眉居住,与他是街坊邻居。他因为客官虽好佛,尽上别的寺观礼拜,不上他庙里烧香,心中有气,昨天在街上相遇,特地跟来开玩笑。他见客官有涵养,任凭他取笑并不生气,一高兴,他的气也平了。我问他山上住处和庙的名字,他说客官知道,近在咫尺,一寻便到。会帐之后,留下这一封信,叫我等客官起身时,再拿出来给你。”李宁忙拆开那信看时,只见上面写着:“欲合先离,不离不合。凝碧千寻,蜀山一角。何愁掌珠,先谋解脱。明月梅花,神物落落。手扼游龙,独擘群魔。卅载重逢,乃证真觉。”字迹疏疏朗朗,笔力遒劲,古逸可爱。可见昨晚这位高僧并未离开自己,与英琼对谈的一番心事,定被他听了去。既然还肯留信,对于英琼必有法善后,心中大喜。父女二人看完后,不禁望了二眼,因店小二在旁,不便再说什么。店小二便问:“信上可是约客官到他庙内去烧香?我想他一个出家人,还舍得代客官会帐,恐怕也有希图。客官去时,还得在意才好。”李宁便用言语支吾过去。 一会,店小二雇来挑夫,李宁父女便收拾上道。过了解脱桥,走向入山大道。迎面两个山峰,犬牙交错,形势十分雄壮。一路上看见朝山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有的简直从山麓一步一拜,拜上山去。山上庙宇大小何止百十,只听满山麓梵呗钟鱼之声,与朝山的佛号响成一片,衬着这座名山的伟大庄严,令人见了自然起敬。李宁因自己不入庙烧香,不便挑着许多东西从人丛中越过,使命挑夫抄昔日入山小径。到了舍身岩,将所有东西放下,开发脚力自去。等到挑夫走远,仍照从前办法,父女二人把买来的应用物品,一一背了上去。回到石洞之中,因冬日天短,渐已昏黑。父女二人进洞把油灯点起,将什物安置。累了一天,俱觉有些劳乏,胡乱做些饮食吃了,分别安睡。 第二日晨起,先商量过冬之计。等诸事安排就绪,又拿出那和尚两个纸条,同店小二所说的一番话仔细详参。李宁对英琼道:“这位高僧既说与我是邻居,那凝碧崖定离此地不远。我想趁着这几日天气晴明,在左近先为寻访。只是此山甚大,万一当日不能回来,你不可着急,千万不要离开此地才好。”英琼点头应允。由这日起,李宁果就在这山前山后,仔细寻访了好几次。又去到本山许多有名的庙宇,探问可有人知道这凝碧崖在什么地方,俱都无人知晓。英琼闲着无事,除了每日用功外,自己带着老父亲当年所用的许多暗器,满山去追飞逐走。有时打来许多野味,便把它用盐腌了,准备过冬。她生就天性聪明,加以天生神力,无论什么武功,一学便会,一会便精。自从入山到现在,虽然仅止几个月工夫,学了不少的能耐。她那轻身之术,更是练得捷比猿揉,疾如飞鸟。每日遍山纵跃,胆子越来越大,走得也越远。李宁除了三五日赴山崖下汲取清泉水,一心只在探听那高僧的下落,对女儿的功课无暇稽考。英琼怕父亲担心,又来拘束自己,也不对她父亲说。父女二人,每日俱是早出晚归,习以为常。 渐渐过了一个多月,凝碧崖的下落依旧没有打听出来。这时隆冬将近,天气日寒。他们住的这座山洞,原是此山最背风的所在,冬暖夏凉;加以李宁布置得法,洞中烧起一个火盆,更觉温暖如春,不为寒威所逼。这日李宁因连日劳顿,在后山深处遭受一点风寒,身体微觉不适。英琼便劝他暂缓起床,索性养息些日,再去寻凝碧崖的下落。一面自己起身下床,取了些储就的枯枝,生火熬粥,与她父亲赶赶风寒,睡一觉发发汗。起床之时,忽觉身上虽然穿了重棉,还有寒意。出洞一看,只见雪花纷飞,兀自下个不住,把周围的大小山峰和山半许多琼宫梵宇,点缀成一个琼瑶世界。半山以下,却是一片浑茫,变成一个雪海。雪花如棉如絮,满空飞舞,也分不出那雪是往上飞或是往下落。英琼生平几曾见过这般奇景,高兴得跳了起来。急忙进洞报道:“爹爹,外面下了大雪,景致好看极了!”李宁闻言,叹道:“凝碧崖尚无消息,大雪封山,不想我缘薄命浅一至于此!”英琼道:“这有什么要紧?神仙也不能不讲道理,又不是我们不去专诚访寻,是他故意用那种难题来作难人。他既打算教爹爹的道法,早见晚见还不是一样?爹爹这大年纪,依女儿之见,索性过了寒冬,明春再说,岂不两全其美?”李宁不忍拂爱女之意,自己又在病中,便点了点头。英琼便跑到后洞石室取火煮粥,又把昨日在山中挖取的野菜煮了一块腊肉,切了一盘熟野味。洞中没有家具,便把每日用饭的一块大石头,滚到李宁石榻之前。又将火盆中柴火拨旺,才去请李宁用饭。只见李宁仍旧面朝里睡着,微微有些呻吟。英琼大吃一惊,忙用手去他头上身上摸时,只觉李宁周身火一般热,原来寒热加重,病已不轻。一个弱龄幼女与一个行年半百的老父,离乡万里,来到这深山绝顶之上相依为命,忽然她的老父患起病来,怎不叫人五内如焚!英琼忍着眼中两行珠泪,轻轻在李宁耳旁唤道:“爹爹,是哪儿不好过?女儿已将粥煮好,请坐起来,喝一些热粥,发发汗吧。”李宁只是沉睡,口中不住吐出细微的声音,隐约听出“凝碧崖”三字。英琼知是心病,又加上连日风寒劳碌,寒热夹杂,时发谵语。又遇上满天大雪,下山又远,自己年幼,道路不熟,无处延医。李宁身旁更无第二个人扶持。不禁又是伤心,又是害怕。害怕到了极处,便不住口喊“爹爹”。李宁只管昏迷不醒,急得英琼五内如焚,饭也无心吃。连忙点了一副香烛,跪向洞前,祷告上苍庇佑。越想越伤心,便躲到洞外去痛哭一场。这种惨况,真是哀峡吟猿,无此凄楚。只哭得树头积雪纷飞,只少一只杜鹃,在枝上帮她啼血。 这时雪还是越下越盛。他们的洞口,在山的最高处,虽然雪势较稀,可是十丈以外,已分不清东西南北。英琼四顾茫茫,束手无计,哭得肠断声嘶之际,忽然止泪默想。想一阵,又哭;哭一会,又进去唤爹;唤不醒,又出来哭。似这样哭进哭出,不知有若干次。最后一次哭进洞去,恍惚听得李宁在唤她的小名,心中大喜,将身一纵,便到榻前,忙应:“爹爹,女儿在此。”谁想李宁仍是不醒,原是适才并未唤她,是自己精神作用。这一来,越加伤心到了极点,也不再顾李宁听见哭声,抱着李宁的头,一面哭,一面喊。喊了一会,才听见李宁说道:“英儿,你哭什么?我不过受了点凉,心中难过,动弹不得,一会就会好的,你不要害怕。”英琼见李宁说话,心中大喜,急忙止住悲泣,便问爹爹吃点粥不。李宁点了点头。英琼再看粥时,因为适才着急,灶中火灭,粥已冰凉。急得她重新生火,忙个不住。眼望着粥锅烧开,又怕李宁重又昏睡过去,便纵到榻前去看。偏偏火势又小,一时不容易煮开,好不心焦。好容易盼到粥热,因李宁生病,不敢叫他吃荤,连忙取了一些咸菜,连同稀粥,送到榻前。将李宁扶起,一摸头上,还是滚热。便用枕被垫好背腰,自己端着粥碗,一手拈起咸菜,一口粥一口菜地喂与父亲吃。李宁有兼人的饭量,英琼巴不得李宁吃完这碗再添。谁想李宁吃了多半碗,便自摇头,重又倒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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