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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五


  说时,正取衣服要换,猛从藤蔓缝里望见外面两道黄光一闪,仿佛与那日在鸦林砦与小妖道何兴对敌时所见相似,猛地心中一动。忙朝云从一摇手,纵过去将靠壁点的那支蜡吹灭,拔出身后铁锏,伏身穴口,探听外面动静。云从知道有警,也忙将剑出鞘,紧持手内,轻悄悄掩到穴口,从藤缝中往外一看,只见两三道黄光在洞口大石前面不远盘旋飞舞。因有那块大石挡住,时隐时现,估不出实在数目,算计来人决不止一两个,看神气是在搜寻自己。情知风子适才出外接雨,显露了点形迹,被人发觉追来。想起那日鸦林砦剑斩何兴,事出侥幸。今晚敌人不止一个,又在黑夜风雨之中,事更危险。喜得敌人尚未发现藤后藏身的洞穴,几次黄光照向藤上,俱是一晃而过。深恐风子冒昧行事,再三附耳低嘱,不俟敌人寻到面前,千万不可动手。但盼他寻找不着,自动退去才好。待了好一会,那黄光还是不退,只管围着石前那片矮树丛中飞转,起落不定。约有个把时辰过去,忽然同时落到那块大石上面。

  这时风雨已逐渐停歇,黄光敛处,现出两老一少三个道士,俱都面朝外坐,只能看见背影。中坐的一个道:“我明明看见宝物放光,与雷电争辉,决不是同道中用的飞剑,怎么会看不准它隐去的地方,寻了这许多时候,不见一丝踪影?我想宝物年久通灵,既然显露形迹,必将离土出世。这里靠近敌人巢穴,常有敌人在空中来往,不可轻易放过,致被敌人得去。你师徒两个可在这石上守候,留神四外动静。那东西出现,必在黎明前后。我回洞去,做完了功课,再带了你两个师侄来此,大家合力寻找,好歹寻见了才罢。等宝物到手,法术炼成,交代了许仙姑,再随你师徒同往鸦林砦,去谋根本大计。”说罢,化道青黄光华破空飞去。

  二人在藤后洞穴中一听那道士说起鸦林砦,猛想起:“来时经过鸦林砦剑斩何兴时,曾听向义说起,那小妖道原是师徒三人。小妖道师父姓尤,在前些日带了他一个徒弟云游未归,不想却在此处相遇。只是先说话走去的一个妖道不知是谁?听妖道说话神气,分明是风子拿着宝镜在雷雨中照路,被他发现跟来,错当作地下蕴藏的宝物,不寻到手绝不甘休。虽然人的踪迹未被发现,但是被这两个妖道堵在洞内,怎生出去?此时天还未明,或者不致被他寻着。天一明后,先去妖道带了同党前来,那时敌人势力越盛,更难抵敌。自己既然能够发现这洞,迟早必被敌人搜着,如何是好?”

  方在焦急无计,又听洞外妖道师徒在那里问答。从谈话中听出那妖道竟是峨眉派仇人,平素奸淫残暴,无恶不作。因为受了正派中的疾视,存身不住,路过鸦林砦,见地势荒僻,山人愚蠢,便用妖法将山酋黑讫姥镇住,打算役使他们,在砦中建立寺庙,以作巢穴。先立下根基,一面摄取童男童女淫乐,暗中祭炼妖法,以备将来寻峨眉门下报仇。这次出来召集党羽,遇见一个本门姓黎的妖道,受了一个姓许的道姑之托,在姑婆岭后,正对凝碧崖后飞雷峰顶炼一种邪法,约他前去相助。来此多日,再有六七天,妖法便可炼成。晚间山顶眺望,忽见山下大雷雨中有一道碧光,与雷电争辉,连连闪动,宝气直冲霄汉,知是一件异宝。连忙赶来寻了好一会,也未寻见,恐为峨眉门下路过捡了便宜。意欲天明将左近一带全行发掘。如再寻不见,便要命同党在当地轮流搜寻,非得到不走等语。

  风子一听,暗想:“这般耗下去,早晚必被妖道寻见。与其束手待毙,何如趁妖道同党没有齐集时,和他一拼,得手便逃,还有生路。以前在鸦林砦斩那小妖道时,全仗手快。这次添了一人,更须出其不意,方能成功。”主意想好,因与妖道相隔甚近,恐被察觉,便悄悄拉了云从一下,轻轻移往洞的深处,附耳低声一说。云从先时胆小持重,再三嘱咐风子留心谨慎。及至一听妖道师徒之言,知道生路已绝;再一听风子主意,虽不稳妥,除此别无法想:只得应允。风子原恐云从不肯行险,一听痛快答应,立时勇气大增。便将那面铁锏斜插身后,试了一试,觉得顺手。又和云从叮嘱了几句,将宝镜藏在洞壁角里,走向洞口听了听,妖道师徒还在计议鸦林砦建庙之事。便隔着藤蔓唤道:“洞外二位仙人,可容小人出见么?”

  妖道师徒正谈得起劲,忽听岩壁之内有人说话唤他们,不禁吃了一惊。立时纵下石去,回身喝问道:“你是人是怪?从速说了实话,免得真人动手!”风子答道:“小人姓商,是贵州人,自幼爱武。因在家乡被一个恶人所逼,逃了出来。听人说起山里神仙甚多,想求仙人收为徒弟,学了仙法,回家报仇。一连在山中寻了多少日,也未遇见。前两天路经此地,看见这林内冲起一道八角形光华,照得满山绿亮亮的。先以为是妖怪,不敢近前。后来猜是宝贝,近前一找,却又不见。在这里已经隐藏了好几天,虽看出宝贝埋藏的地方,只是无法弄到它。几次等它自己出来,也没捉住。适才睡了一觉,醒来听见仙人在外面说话,小人自知没福,不配得那宝贝,只求仙人收我做个徒弟,我便将宝贝藏处说出。仙人你看好么?”

  那妖道正是向义所说的尤太真,原是越城岭黄石洞飞叉真人黎半风的师弟。闻言贪心大炽,便命风子出去相见。风子趁势将藤折断,掀过一旁,出洞便向妖道跪倒行礼。妖道命他起来一看,生相虽然英武,却不似学过道法剑术之人,适才那一番话,已信了一多半。再一细看风子,骨格奇伟,禀赋甚厚,越更心喜。便命指出藏宝所在。风子立时改口称了仙师,重又行了拜师之礼。又朝小妖道见了礼。起身指着妖道坐的那块大石说道:“弟子守了好两天,才看出宝贝逃去时,总是在这石头底下一晃不见。偏这石头大重,一个人弄它不动。”妖道这时利令智昏,见风子满脸憨厚的神气,完全信以为真。先指着那小妖道道:“这是你师兄甄庆。你二人站过一旁,待我行法将石移去,看看宝物在地下不曾?”说罢,便站在前,闭目合睛,口中念念有词,将手一指,那重有数万斤的一块大石,竟自动移出数丈以外。风子原意以为诓那妖道师徒与自己一同去推那石,自己再出其不意,照预定暗号,拔锏将小的一个打死。同时云从也从洞口伏处蹿将出来,给那妖道一剑。不想妖道妖法厉害,不用人力,竟将那大石移开。深悔妖道闭目行法之时,没有下手,错过机会,正在心惊着忙。也是妖道运数将终。移去大石以后,不见宝物痕迹,以为深藏地底,又命风子指出宝物隐迹的所在。风子随便指了一处。妖道因这种异宝必藏在地下深处,如不先行法封锁周围,仍要被它遁走。便命那小妖道和风子站在身前,注视风子指的地方,自己背向山岩,盘膝坐定,二次闭目合睛,口中念念有词,一手指定地面,不一会,便有数十道手指粗细的黑烟直往地下钻去。

  风子一见小妖道也在手指口动,暗付:“还不下手,等待何时?”心一动念,暗把全身力量运在右臂,将脚轻轻一移,便到了小妖道的身后。一声干咳,右手刚把身后铁锏拔出,朝小妖道头顶打去。对面妖道忽然怪眼一睁,见风子举锏照小妖道头上打去,才知风子不怀好意。大喝一声:“好业障!”手一指,一道黄光便飞出手去。那小妖道正在行法,猛听一声干咳,脑后生风,知道有人暗算。刚要纵起,被妖道猛地一声喝骂,以为自己有甚么错处,微一疏神,略缓了缓,风子的铁锏业已打到,手快力猛,只一下,便打了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这时风子已看见妖道察觉,黄光迎面飞来,知道不妙。惊慌忙乱中,顺手抓起小妖道跌而未倒的尸身,向妖道打去,就势脚下一垫劲,纵出去有七八丈高远,准备迎敌。忽见对面黄光影里,飞起一团东西,落在地上,骨碌碌往山坡下面滚去,定睛一看,妖道尸身业已栽倒。云从也跟着纵了出来,举剑直向那道黄光撩去。妖道一死,飞剑失了驾驭,独自在空中旋转,被云从纵身一撩,当当两声,坠落地上。拾起一看,上面刻有符篆,与鸦林砦所杀小妖道何兴所用相似,只是晶光耀目,剑却要强得多多。再一搜妖道身畔,在腰间寻着剑匣,还有一个兜囊。仓猝中也顾不得细看内中所藏何物,便将剑和兜囊交给风子带好。匆匆入洞,取了行囊宝镜,便要连夜避开险地。风子忙拦道:“妖道师徒虽死,还有昨晚走那妖道,更比这两个厉害。他们能用妖法飞行,我们纵走得快些,要被他追来,仍是跑不脱。莫如趁天明还早,将妖道尸身藏过,故意做出妖道瞒心昧己,吞没宝贝逃走的神气,以免他跟踪来追,岂不是好?”云从见风子近来一天比一天聪明,简直不似初见时憨呆光景,连声称赞。当下便将妖道师徒的首级和尸身抬起,扔到来时路过的深涧之中。用剑将那有血迹所在的泥土山石全都掘碎混合,又在那原放大石之处掘了一个三四尺深的坑。

  一切做得差不多,看天上星色,知离天明已不甚久,才藏好宝镜,背起行囊,忙着往前进发。且喜去路与妖道来路相背,无须绕道,只盼不被他发觉追上,便不妨事。走了有个把时辰,天色渐明。二人又赶走了一程,没见后面有甚么动静,才略微放了点心。因连惊带累了大半夜,又急走了不少的山路,觉着有些力乏饥渴。再加雨后泥泞,衣服湿污,天明一看,还各溅了不少血迹。便择了个僻静地方,先将衣履全换了新的,旧衣履丢掉。然后各人进了些饮食,吃完,打算略微歇息再走。于是便说起刚才斗妖人的经过。

  原来风子在洞穴时和云从商定,只听风子在外咳嗽一声,云从便从洞中蹿出下手。彼时妖道正在闭目行法,一听咳声有异,睁眼一看,见风子持锏正要打他徒弟,不禁勃然大怒,大喝一声,也不顾地下宝物,径直放出飞剑,要取风子首级。谁知忙中有错,他大喝一声,反被他徒弟误会了意,吃风子打死。妖道急怒攻心,全神注在前面仇人,却不料后面还伏一个劲敌。云从从后洞内一个长蛇出洞,冲将出来,原想一剑从妖道后心刺去。因见妖道黄光业已朝风子飞去,同时又见小妖道从风子身旁飞起,没看清是风子打出来的尸体,以为风子没有得手,心一惊,手便慢了些。蹿出时走步太急,身子已纵离妖道身后不远,忙将手中剑改了个推云逐雾的招式,横着一剑,反手腕朝妖道头上挥去。仙传宝剑何等锋利,妖道刚觉脑后风生,青光一闪,未及回头,已经身首异处。云从一剑得手,就势一翻左肩,朝右侧一个鹞子翻身,纵向前面,剑光过处,将妖道一颗首级挑起十余丈高下,才行坠落地上。彼时般般都是凑巧,否则妖道事前稍有警觉,或是二人下手略慢,一个也休想活命。事后谈起,云从还自心惊,互道侥幸。因见风子要取妖道身上得来的兜囊,看看内中何物,云从忙拦道:“此时虽然敌人未曾发觉追来,未到仙府以前,总以小心为是。如不是你昨晚拿宝镜照路,那会有这大乱子?快休取出,以免生事。”风子只得停手。

  因为仙府将要到达,有许多不要紧之物,便将两个行囊从新收拾,把日后要用衣服另打了一个包裹,余者虽仍带着,准备快到时丢去。妖道那个兜囊,原塞在行囊以内,收拾时两人都是心忙,被风子无意中掖在腰间,当时俱未觉察,便即上路。默记张三姑姑所说赴仙府后洞的途径里数,算计当天日落以前,如无阻隔,便可到达仙府。

  入山越深,景物越发幽静灵奇,越上越险。二人见天色晴朗,白云如带,时绕山腰,左近群山万壑,随时在云中隐现。加上仙灵咫尺,多日辛苦之余,眼看完成宿愿,越前进,越兴高采烈。一路无事,渐渐忘了忧危。谁知乐极生悲,祸患就在前面相俟,二人一些也不自知。经行之路是一条山梁,须要横越过去。还未走到山梁上面,行经一片森林之内,正要穿林上去,忽听头顶上隐隐有破空之声。二人抬头从树隙里往上一看,日光下似见两点淡黄星光飞过,一会又飞了回来,来回往复,循环不已,就围着那山梁一带飞绕,也不下落。二人此时见了这般异状,如果隐身密林中不出,或者不被敌人发觉。偏偏心里虽觉有些惊奇,脚底下仍忙着前赶,并不停歇。及至走出那片树林,前行没有几步,云从、风子猛地同时想起昨晚所遇之事,这才疑心到那是仇敌追来,在空中寻觅自己踪迹。连忙择地藏身时,空中两道黄光忽然并在一处,闪了两闪,在左侧面来路飞落下去,转眼不见,暗幸所料不中。待有半盏茶时,见无动静,益发放心,便仍往前行走。刚一越过山梁,下坡之际,忽听身后天空中又有破空之声。回头一望,那光越盛,又添了一道青黄色的,照二人所行方向,疾如电掣流星而来,偏偏山梁这一面尽是斜坡石地,除石缝中疏落落生着一些矮松杂草外,急切间竟寻不着藏身之所。云从因为隐身无地,来人从高望下,容易观察,既逃不了来人目光,不如故作从容,相机应付。自己一慌张,岂不反露马脚?便低声嘱咐风子装作不知,照常赶路。风子原本没有云从害怕,闻言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左右已给他看见,怕他怎的?”

  正说之间,已有两道黄光追出二人前面丈许远近落下,现出两个道童打扮的少年。内中一个较为年长的,一落地便迎头拦上来问道:“你二人往何方去?是做甚么的?”言还未了,后面那一个已插口大喝道:“师兄,你还问甚么?这小黑鬼身畔带的不是尤师叔的法宝囊么?还不捉了他去见师父?”风子先时一见两道童拦路问话,已料来意不善,早伸手暗握昨晚所得那口宝剑的柄,准备先用话去支吾,略有不对,仍是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一听身带兜囊被后面道童看出是昨晚妖道之物,知道行藏败露,除了一拼,无可避免。不等后面道童把话说完,暗朝云从递了一个眼色,也不出声,倏地左肩一摆,甩下身背行囊,就势左手先拔身背铁锏,一个箭步纵上前去,照准头一个道童当头就是一锏。这回对敌的事,不比先前两次,均出敌人之意,那道童能力又远在鸦林砦所遇小妖道何兴之上,哪里能打得上。那道童见风子一锏打到,口里骂得一声:“业障!”脚一点,往上纵起,右手掐诀,口里念咒,伸出左手正要往腰间宝剑拍去,飞将起来伤人。却不料风子早打好双料主意,左手锏打出去,右手仍还紧握身后斜插着的剑柄。见敌人身法甚快,躲过迎头那一锏,忙将右手一用力,顺着身后宝剑出匣之势,身往左一侧,一反腕,使了一个分花拂柳的招数,剑尖从左侧下面向上撩起。跟着再变了个猿公献果的招数,就着敌人往侧纵避之势,连肩削去。那道童万没料到敌人右手上还持有一柄剑,身手又是那般快法,喊声:“不好!”连忙缩肩收臂,往后平倒,打算避过剑锋,再放飞剑出来。只觉右手尖一凉,右手已被风子的剑撩着一点,割落了两个半指头,顿时便疼痛起来。风子还待赶上前去动手,忽见黄光一闪,后面那个道童已将飞剑放出,快到头上,不敢怠慢,忙将峨眉剑法施展出来。一个空中,一个地下,争斗不休。所幸敌人剑术不高,还未炼到身剑合一地步,偏巧风子昨晚又得了那口好剑,若单是那柄铁锏,命早完了。当下风子单和第一个道童交手,两下动作俱都疾如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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