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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七


  黑丑便把自己是九烈神君之子黑丑说了。妖妇闻言大惊,暗付:“难怪他听了烈火祖师名头,不怎动容,原来竟有这么大来头。此人虽然奇丑,但他父子道法高强,房中之术尤为神妙,情分又如此深厚,与他相处,日后得益无穷。”为要坚他相爱之心,故意加做一些妖淫情态,笑答道:“你忒痴了。你当我是世俗女子么?你有这等家传本领,便现真形,也能使人爱而忘死。何况你所幻假形,那么美妙,还叫人看不出来呢。不怕你笑,我以前也曾交接过不少壮美少年,可是不消几年,便化枯骨。即便至今不死,也都龙钟衰朽,老丑不堪。常人最美好的光阴也只十八九起,中间一二十年。少年时再要作践一点,更连这短时光都挨不过。照我所遇的人来说,就没一个活满过三年的,总是没有多久,使人扫兴。我因美质难得,遇到一个好的,任是不采他的真元,多么爱惜他,也是无用。先还仿佛余勇可贾,实则精髓早枯,越用药力,他越死得快。终于久而生厌,我不杀他,他也自死。真是无可如何,干叫人生气,只恨当初白爱怜了废物。同门中虽有几个差强人意的,一则多是在自修炼多年,自来未断色欲,根基不固,到了紧要当儿,难免心动神摇,惟恐吃了我亏;二则他们见人就爱,知我情浓妒重,怕多纠缠。除师父、师叔均有爱宠,听说极好,不承下顾,没试过,余者均非对手,日久也都借故分开。我觉他们比常人还要惹厌,几回伤心,再也不睬他们。比较起来,还是我这位没出息的丈夫,倒能备个缓急。他除有时见我和人情热,不免吃醋,暗算人家,是个缺点,只要不眼见,也还不闻不问,别的都还将就,所以能和我相处至今。他也长得奇丑无比,并未嫌他。可是现在遇上了你,能否再同他长处,就难定了。我初见人时重貌,一经交好,重才更甚于重貌。往往一试即不再顾,或是不试而退的都有,没的招人心烦。似你这样千载难逢的人才,还有什么不足之处?若要十全十美,你可长用幻相与我快活。即使骤然路遇,隐藏不及,我只当那是你的元神幻化,以假为真,以真作假,不是一样么?只交接时看着快活,助些兴趣而已。”

  黑丑听妖妇如此淫浪凶毒,奇妒无耻,一点不以为意,反觉她爱极而忘其丑,不特甘死无悔,连她许多不可告人的事,也都推肝吐胆,全数说出,可见情分之深。不禁爱极,重又搂抱在地,淫乐起来。妖妇一边迎合,媚笑道:“久闻九烈神君独子黑丑生具异相,身高不满三尺,红睛绿发,肤黑如墨。你生相如此奇丑,我偏会和你成夫妻,舍身相爱,不稍嫌厌,真可算是舍其所短,而用其所长了。”黑丑听她语带双关,浪意十足,越发高兴,“心肝”、“性命”,喊个不住。

  这一双妖邪男女正在乐极情浓,不可分解之际,忽听一声厉吼,一道暗赤光华,夹着十几根细才如箸,长约七寸的黑光,直朝黑丑头上飞到。妖妇闻声,便知丈夫寻来,必是看双方情热,醋劲大发。惟恐自己偏护所欢,飞剑难伤,竟连师父新近传授,轻易不准妄使的天躔密魔神钉,也同时发出。情人纵是法力高强,骤出不意,无法抵御躲闪,不死必带重伤。心里一急,由不得怒喝一声,欲待纵起,去和丈夫拼命。谁知身被黑丑压住,仍如无事。百忙中定睛一看,黑丑仍在自己身上,另外有一个三尺来高的小黑鬼,在周身碧烟围绕之下,已和丈夫对敌,斗在一起。那神钉分明见穿身而过,竟未受到丝毫损害,果然名不虚传,玄功奥妙。生平初见,不由又是心爱,又是佩服。越把丈夫视若粪土,惟恐气他不够,竟装着没有看见丈夫在侧,特意做出许多骚声浪气,丑态百出。

  原来妖妇之夫池鲁,自从那日妒奸,将面首杀死,二人变脸大闹,几乎动手拼命。平日宠爱,受制已惯,妖妇淫浪滥交,早经约定,匪自今始。妖妇法力稍逊,真要挤急动手,难免吃亏,反被振起夫纲,日后更难快意,于是负气出走。这妖人是个暴性,每和妖妇闹过一回,必再三负荆,加添一些苛法奇章,多受好些挟制,始能和好如初。这次也实因所杀的是妖妇新交,正在情热头上,不稍顾忌,太已看不下眼,妒火暴发,骤下毒手。深知这位贤妻脾气,决不甘休。偏又不舍分离,妖妇走才半日,便生悔意。心想:“反正得求她回来,一样服输,何苦多受孤栖之苦?”于是出来找寻。知妖妇近来得罪了许多同门,平日只顾摄取壮男,采补作乐,同道中多无往还,不会远走。新欢已死,又和自己反目,晚来难耐孤寂,此时必往邻近山城镇中,去摄取一二少年,仍在本山觅地相聚,聊以解渴。知道此妇心肠最硬,自己越服软得晚,吃亏越大。既要寻她,早去为妙。谁知把妖妇平日几处藏身之地反复找了几遍,并无踪迹。最后心里一灰,想起妖妇此时必又同了所摄的人,在隐蔽处尽情淫乐,自己却成了一个孤鬼,不禁妒火重燃。

  正在烦恼气忿之际,忽听破空之声。抬头一看,空中共是三道光华,正由东往西横空飞过,色如虹霓,飞得极高,光也不强,飞更不快,如换常人,直难听见。一看路数,便知是正教门下。暗忖:“敌派门人几乎无一弱者,这三道剑光分明是炼成不久,如是高明之士,怎会用它出来游行?这些小辈可恶万分,乐得乘他未成气候之时除去,将来好少许多事故。”又在气忿头上,怒火中烧,念头一转,立即飞空追去。哪知这三个敌人没等他追上,先已返身迎来,一照面,便喝:“何方妖孽,通名受死!”妖人见敌人乃是三个女子,俱是仙风道骨,美貌非常,内中一个穿黑衣的少女尤为秀丽,不由动了淫心。以为敌人飞剑平常,一心还想生擒了来取乐。哪知来人正是四川云灵山白云大师元敬门下得意弟子郁芳荡、李文行、万珍。因白云大师学道最早,在同辈中年岁几与玄真子、嵩山二老等不相上下,收徒也最早,所以郁、李、万三人都有高深造诣。近年奉了大师之命,在山东崂山另辟洞府修炼,随时在外积修外功,并不住在一起。这次三女闻说峨眉不久开府,师叔妙一真人奉师祖遗命,正式承继道统之期不久将至。又听本派小辈师弟妹中着实出了不少人才,凝碧崖已经开辟,好些同门俱已移居在内,连出了许多事故。仙山风景,美妙非常,私心向往,已非一日。上次慈云寺、青螺峪斗剑,以及史南溪等妖人攻打凝碧崖,均值闭关炼丹,正在火候,未得前去,常引以为深憾。加以好久未接师父谕旨,虽知峨眉开府盛典,决不会不令参与,终想早一点与这些自生有来的新同门相见。并且探听师父的口风,将来有无移往仙府清修福分。于是借着省师为由,往云灵山赶去。

  白云大师还收有一个小徒弟,名叫云紫绡,非常美秀聪明,禀赋也好。上年见时,紫绡因自己入门未久,好剑尚没一口,而三位师姊不特各有仙剑随身,道法尤极高强,先背了人,向大师姊郁芳蘅讨要,请其便中代为物色。得了答应以后,暗想:“师父曾说,功夫练时虽难,只要肯下苦功,终有成时。惟独好剑,须看各人缘法,难得求到。大师姊虽然答应,知道何年到手?若是三位师姊全都托到,比较指望多些。”于是又向李、万二师姊求说。三女本极爱这小师妹,禁不起一阵软磨央告,全都允了,并还答应必为办到,下次省师,也许便可带来。至不济,各人采用五金之精现炼,也炼出三口来,决不使她失望。紫绡自是喜极,谢了又谢。

  三女都是疾恶如仇,遇上异派妖邪,从不轻饶。本意再遇敌人,只将敌人杀死,不将他飞剑绞断,以便留赠师妹,不过略费一点改炼之功,并不为难。谁知分手以后,一年多工夫,外功虽积不少,异派妖邪只遇到过两次,均被连人带剑一齐逃走。此次回山,觉得难向紫绡交代,起程时为难了一阵。万珍说:“现时炼剑决等不及,妖人遇不到,我们不会寻上门去么?如由陕、甘两省绕着路走入川,那一带多是异派妖孽巢穴,再要露出一点形迹,我不寻他,他也放我们不过,岂不就有夺剑之望么?”郁芳蘅觉着此去华山、终南山一带,俱是妖邪中首脑所栖之地,惟恐一不小心,弄巧成拙,这等做法,大是不妥,意欲拦阻。李、万二女自恃飞剑神妙,遁法精奇,又有绝好护身法宝,即不能胜,也无妨害,执意不听。俱说既然答应了小师妹,怎好意思空手前去?至少也得先给她找到一口。郁芳蘅强她俩不过,也真心爱这小师妹,只约定慎重行事。要避开华山一处,免与烈火祖师等敌人首脑相遇,败多胜少,平自吃亏。只能暗中寻敌,不可公然炫露,挑逗强敌。李、万二人志在得剑,不是寻敌拼斗,也就允了,讲好后即起身。

  事也真巧。三人飞离终南山不远,李文衍说:“前行便入汉中,这等飞行,怎能遇见敌人?”正想把剑光露出。郁芳蘅天生慧眼,忽然望见左侧山拗中宝气隐隐透出地面,心中一动,忙率二女赶去一看。只见那地方是一极晦暗的深谷,两面阴崖低覆,不见天日,谷径窄险,又无出路,宝埋地底颇深。万、李二女临近均未看出,如非过时目光所及恰是地方,连郁芳蘅也难看出。细一辨认,竟是金精所淬,越发高兴。只是地上已有发掘痕迹,只不知前人既已看出宝气,怎会浅尝辄止,未将宝物取走?也不管他,忙即行法发掘出来,乃是一个三尺多长,两尺宽的石匣,外有符咒禁錮。三人恰是内行,略运玄功施为,石匣立开。一看内中宝物,正好是三口宝剑和一个符咒密封的古玉瓶。宝气自剑上发出。玉瓶高才五寸,除形制古雅,玉色温润外,并无奇处。无意巧获,称心如意,不由喜出望外。正要拿了起身,忽见一道青光自空飞坠,其疾如电,落地便问:“何方道友,夺我现成?”三女因见来人是个少女,剑光正而不邪,口虽发话,并未动手,也就先以礼见。

  两下里一问来历,才知那女子乃衡山白雀洞金姥姥罗紫烟的小徒弟向芳淑,新近奉命出山积修外功。日前无心中偷听两异派门下女童说话,得知这里地底藏有宝物,只是前宝主人埋藏严密,又有好些禁制。女童之师碧桃仙子崔琐,背着人费了三月光阴,才将谷口禁法破去,昨日才发现藏宝的真实地方。向芳淑得知就里,立即跟踪赶来。到时崔琐刚将地面禁法破去,正在破土。彼此道路不同,没有几句话,便动起手来。这晚正值雷雨很大,二人连斗剑带斗法,相持了三天,未分上下。斗到未了,崔琐情急诈败,将向芳淑诱向离此数十里外一个同党妖人那里,合力夹攻。向芳淑持有师传镇山之宝纳芥环护身,虽然百邪不侵,胜却万难。所幸妖女存有私心,恐人分她宝物,没对同党说出为何争斗,也不好意思独自退阵。正相持不下,忽然一道金光夹着百丈雷火,光中一只大手自天空飞下,将妖法破去。妖妇和妖党也被向芳淑乘机杀死。连忙赶回藏宝之处,三女已先得手了。三女曾在师父座上见过金姥姥,知是师门至交。便是向芳淑,也听她师姊何玫、崔绮说起过对方。三女想不到向芳淑小小年纪,已有这么深造就,本心喜赞;又知所说必不会假。无如小师妹之约不能不践,宝剑还没得到一口,好容易无意而得其三,又闹了一场空欢喜。

  依了郁芳蘅,既是自己人,要想一齐交还。万珍心终不舍,便和向芳淑说明心意,暂时借一口去应酬小师妹,异日如能物色到别的好剑,再当奉还。哪知向芳淑甚为慷慨,笑答:“此剑名为三阳一气剑,乃汉未仙人张免炼魔之宝。三剑失一,灵效便减,不能分开。本来无主之物,见者有份。我们都是自家姊妹,小妹已有师传飞剑,本来多余。虽然为它费了不少精神心力,还遭阴火焚身之险,要是适才被外人路过,乘隙取走,又当如何,令师妹既无剑用,恰好取用。小妹只要这玉瓶好了。”说罢,径自伸手由石匣中将玉瓶取到手内,口里笑道:“即此已承相让,足见盛情,小妹前途还有一人相待,恕不奉陪了。”说罢,扬手为礼,不俟还言,径自破空飞去。

  万珍说:“这位道友倒真大方,连客气都不容我们表示就走了。这一来,我们一人送小师妹一口多好。”李文衍人最精细,笑道:“只恐她还有别的深意吧?她两位师姊背后常说她刁钻口甜,专一会哄师父疼她。那玉瓶我们没有细看,她就赶来,走得那么急,又那么高兴,必比这剑强得多呢。你想剑名她都知道,焉有不知此瓶来历用法之理、分明怕我们知道底细,后悔食言,所以就着口风得了就走。你说她大方,我看正是小气呢。”郁芳蘅道:“她所说决不会假。我们志在得剑,本要一口,她却三口全让,也算讲交情的了。我们虽有渊源,终是初会,没甚情分。依我看,全数归她,不是也没得说么?先看这剑的本质如何?”李文衍方说:“我想不会大好。”铮铮三响,眼前精光耀处,三剑已同时出匣。原来万珍更是心急,先取了一口在手内,随手一拔,不料石匣中两口也相继自出。果如向芳淑所云,三阳相生相应,收发同一,不再分散。三人各取一口,再一细看,剑柄三星凸起,剑长三尺三寸。手中略一舞动,便发出丈许长的芒尾,端的追虹耀目,照眼欲花。尤其剑光共是七层颜色,闪烁幻映。舞动一口,那两口也自同时颤动,似要脱手飞去。知是神物利器,不是寻常。李、万二女因此益发断定那玉瓶比此还要奥妙。都觉向芳淑以小人之心相度,取走无妨,不该不说明来历,拿了就走。郁芳蘅笑道:“事已过去,还说什么?反正人家东西,就好仍是她的,管她则甚?倒是此剑火气太重,就此送与小师妹,不知她年来进境深浅,一个驾驭不住,三口不比一口,易出危险。就有师父指点,终是炼纯一点,使她到手,就能使用的好,免得她又费事担心,美中不足。我们索性成全到底,前行试它一回。如可应用,不必再用遁法,就御此剑飞行,就势把它炼纯好了。”万珍笑道:“大师姊真爱小师妹,为了成全她,连形迹都不再隐晦了。此剑彩光炫耀,容易勾引敌人,招摇出事来,莫又怪我。我爱看沿途景致,是不爱高飞的。”李文衍笑道:“你也最爱小师妹的,怎也小气起来?”万珍笑道:“不是小气,是嫌大师姊太偏心。她入门最久,我们人门时什么也不会,几曾这样关爱过?”说罢,引得郁、李二女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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