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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八


  大师去后,妙一夫人等因庚辰正日将近,敌友双方来客越多,一一陪叙,势难兼顾,便把五位主人分开,以便分别接待。又因来人师徒以前恶迹昭彰,幸逃天戮,已有餐霞大师接待,不愿多与周旋,便避了出去。

  这里餐霞大师到了洞外,见来人师徒都是一身邪气,知道虽是左道旁门,也不可轻视,便按主人之礼,上前通名致辞。

  原来这一干妖人,以前为了作恶多端,常受正派剑仙嫉视,备历险难,幸逃诛戮。先在恒山销声匿迹了七八十年,后始分居。由此学乖,不再彰明昭著,行事力求隐晦,也不与外人来往。近百年中,见同时一班厉害仇敌十九仙去,自问后起诸人莫我之敌,虽然渐萌故态,仍不轻于树敌。近年虽闻峨眉派发扬光大,人才辈出,因一向闭门不出,只由门下妖徒出外摄取妇女,回山采补,对方诸人均未见过。这次原是妖道门人受了与峨眉为仇的妖邪怂恿,言说仙府灵药众多,更有千年灵芝炼成的芝人、芝马。众妖人本为所习不正,必须常年采补,始能驻景延年,长生不老,如能得到芝仙服食,立可免去四九重劫,修成地仙,当时便被打动。自恃邪术高强,法宝厉害,更炼有几只灵禽猛兽,不问明夺暗取,十九可以如愿。对方有此灵物仙药,便为它树下强敌也值。因门下弟子到处闻人传说对方人才辈出,道法高强,剑术神奇,还存戒心。除将所有法宝和所豢养猛禽恶兽全数带在身旁备用外,并命卓远峰的爱徒青蛾仙童左心,去往陕西黄龙山青渺林,卑词约请以前同道中能手猿长老,许以啖肉芝的重利,使其率领门下五仙猿,赶往峨眉,假装不是一路,暗中相助。无论谁得了手,都是平分春色。

  行前原有人指点途径,一直便往仙府后洞门飞去。心想:“峨眉仇敌到处都是,这等盛举,为防敌人侵害,近洞一带必有防备重重。不分异同,一体接待,只是传闻。自己未奉到请柬,又非同道,弄巧还许不能进去,一到便动干戈。”及至飞到后山,沿途留心查看,只遥见洞门外立有两人,对过崖亭内也有两人,年纪均轻,似是守门延宾的弟子侍从,并无埋伏禁制。不由气焰渐长,以为人言过甚。照此情形,守门人如若见拒,便用法术变化隐形,硬行闯入,骤出不意,夺了仙芝便走。正寻思间,已经飞近。落下一看,首先入目的便是那四个轮值延宾的男女弟子,个个仙根深厚,道气精纯。又见对方闻言,入内通报时,人过处,洞口上空忽有金光一闪。妖人师徒俱都识货,定睛一看,竟是昔年吃过它苦头的佛家用来降魔的神光。才知对方盛名非由幸致,如不得到主人允许,要想进门,并非易事,不由把先前锐气为之一挫。

  等不一会,瞥见对面洞内飞出双道光华,跟着洞口现出两人:一个是入内通报的守门少年,另一人是个女道姑。单看遁光来势,已知不是寻常。再听说话口气,餐霞大师对于外人最是谦让,说得自己好似本派数不上的人物。妖人狂妄已惯,信以为真,觉得对方随便出来迎宾之人,已有如此本领,不禁又是一惊。但既已劳师动众,门人们又都在外夸下海口,无论如何也须勉为其难。想到法力高强,并还有极厉害的接应,心气又复一壮。

  火法真人黄猛最是强横,略向大师称谢道扰之后,便道:“贫道隐居恒山等地,清修避世,百余年来不曾与外人来往。因闻近来贵派昌隆,人才蔚起,又有这番千古难逢的盛举,不特贫道师徒亟欲观光,连贫道等平日豢养的两只虎面枭、一只金眼狍儿,也要随来见识。虽然它们通灵多年,能大能小,终嫌兽蹄鸟迹,有污仙府。不知道友可能容许它们进府么?”餐霞大师知这两种俱是最猛恶的恶兽凶禽,妖人带了同来,心存叵测。故作不经意之状,微笑答道:“齐道友门下弟子也有几个豢养着猿、鹤之类灵物的,有主人在,当不至于放肆。不过,外客中也带有仙禽同来的,异类与人不同,物性有忌,带进无妨,主人一律款待,飨以美食,只请叮嘱它们不可离开道友,以免万一生性相克,争斗起来,不论何方受伤,主人俱觉难处。话须言明。幸勿介意。”黄猛暗笑:“猿、鹤之类也值一提?怕不做了枭、狍口中美食。”故意笑道:“它们多是野性未驯,特为瞻仰仙府而来,不惯拘束。不过只要不去撩拨它们,也不会冒犯的。生性相克,自是常事。贫道只恐它们无知冒犯,致失客礼;否则它们这次在外生事,如为别位道友珍禽异兽所伤,好借此儆戒下次,杀它火性,正是求之不得呢。”说时,便听妖道妖僧袖中枭鸣狍啸,声甚猛厉。大师暗笑道:“不知死活的孽畜!不久便是劫数临头,还敢发威。”故作未闻,笑答:“这样便好,道友既不以此为意,那更好了。”

  说罢,方要延客入内,忽听破空之声,劲急异常。众妖人一听,便知是同党黄龙山青桫林猿长老,带了门下仙猿到来。故作不解道:“道友,有客来了。”大师看出妖道面有欣喜之色,知是同党,便答道:“不知何方道友驾临,有劳诸位道友稍待,一同延接也好。”一言甫毕,一道白虹带着五道丈许长的青白光华,已一同自天飞坠。大师见来人身穿白麻布衫,猿臂鸢肩,满头须发,其白如银,两道白寿眉由两边眼角下垂及颊,面色鲜红,狮鼻阔口,满嘴银牙,两耳垂轮,色如丹砂,又长又厚,貌相奇古。通身衣履清洁,不着点尘。一对眯缝着的细长眼睛,睁合之间,精光闪闪,隐射凶芒。身后随着两苍三白五个通臂猿猴,看去身材没有仙府双猿高大,都是火眼金睛,铁爪长臂,动作矫健,顾盼威猛。双方通罢姓名之后,众妖人也故意与来人礼叙,互致仰慕。这猿长老初来时,神色颇做。及至大师延客同行,偶一眼望到洞门上面,立似吃了一惊,朝黄猛和妖僧观在看了一眼。大师早已看出,那是佛门降魔神光。料定不是芬陀,便是白眉禅师,不知何时路过,见仙府后洞只有几名弟子轮值,无甚别的设备,虽然无事,终启妖人侵侮之心,特意暗中设下,使来人知道戒慎的。见这些妖人以目示意,不禁暗笑,也不说破,故意前行引导,以示无他。直到太元洞中,宾主落座,略谈片刻,便唤当时轮值的诸葛警我、秦紫玲,将妖人师徒做一起,两女妖人做一起,猿长老一人五猿做一起,分别领往仙府安置,静候开府盛会。行时并嘱诸葛警我传示袁星:“来客除猿长老,还有五位仙猿,须多备酒果款待外,黄道友等还带有虎面枭和金眼狍等珍禽异兽,它们俱不耐拘束,到了仙馆,许要放出。告知佛奴他们,遇上时小心,不要招惹,以免性克争斗。”二人会意,随即答应:“弟子遵命。”大师也未亲陪,只送出太元洞口,便即作别回身,自寻妙一夫人等商议应付。不提。

  黄猛先见仙云楼观过于辉煌华丽,心想:“这凝碧崖,对方才发现不久,门人十九新进,哪里会建立这许多的玉楼仙馆?必是卖弄玄虚,将寻常事物幻化点缀,故作惊人之举。弄巧十之八九皆是幻景,并非实物,都说不定。”嗣见诸葛、秦二人到了地方,只随手一指,便由地上平空显现出一座亭榭,和前见一样,银壁云楼,金庭玉栋。内里陈设更是罗帏琼帐,冰奁珠缨,日用各物,无不毕具,光彩陆离,备极精丽。越以为主人号称玄门正宗修道之士,自居太元洞只是气象庄严,古雅朴实,无多陈设,两下里比较,远隔天渊。又想:“这类楼台亭阁有好几十所,未现出的想必还有。休说通体琼瑶,难得如此成材的美玉,便室内陈设,也无一件不是人间稀见之珍,绝非寻常岁月可得聚敛。主人师徒正在勤于修为,岂有为了开府宾客数日之需,费上这样大的心血精力,物色营建,成此旷古未有的奇观巨制?”怎么想,也万无此理,益发断定前料不差,是个幻景。初来虚实未得,不便当着主人施为。等诸葛、秦二人转身辞出,黄、卓二人先取两件物事,用禁法一试,并无异状。再连房舍带用具依然行法解破,俱是原形未动。渐渐看出无一样是假的,才知敌人委实不可轻视,不禁大吃一惊。

  诸葛、秦二人原因九宫岩这几座馆舍与仙籁顶乙休下棋之所,以及诸神禽所居的老捕巢,相隔甚近,存心把众妖人安置在一起,明是分成三处,实则望衡对宇,相距咫尺。行时并说:“开府尚有三数日,诸位师长事忙,无暇奉陪。各宾馆中如有同道,不问新知旧友,均可互作往还,结伴游行,宴集为乐。如需酒食,或仙猿仙兽们的食物,另有执役男女侍童,随时往来各处宾馆,略呼侍童,便即应声而至,一经示知,可立奉上。不过这些男女侍童都是入门未久,朴讷谨畏,师长法戒素严,只知执役承应,奉命惟谨,拙于应对。如有不周之处,尚乞原谅,免使受罚。”一面又指给他们看。

  众妖人经过别的宾馆时,早就见到几个年约十二三的道装男女童子,都是一式打扮:男挽抓髻,女的垂髻,短发裁云,容颜美秀;一身碧绫短衣裤,上披翠叶云肩,白足如霜,下登葛履。手捧三尺玉盘,中贮酒果食物,贴地飞行,往来出入于各楼台亭馆之间。遇到高楼,径直飞上,也不见甚遁光云气随身。只是凌虚御空,上下如意,脚底好似有甚东西托住一样。最奇的是,不但装束相同,连年岁相貌,高矮胖瘦,无不相似。本来猜不透是什来历,听了主人之言,才知竟是仙府执役小童,十分惊异。接着一童子送了些酒果前来。

  其实这些童子是姜雪君前在仙山时,见洞庭东西两山有不少岁久通灵的古树,因是草木之灵,只凭日精月华与山川灵气滋润,尽管饶有灵性,均还未成气候,不能脱体变化。两山地大肥沃,居民日众,时受樵工砍伐,枉自咽风泣露,无计防御。觉着它们与人无害,成长修为不易,一时恻隐,趁着闲中无事,运用玄功和师门心法,度化了数十株,助其炼成形体,使其修为。近以成道在即,这些灵木功候仍差,既恐日后为恶人所伤,违了初愿;又恐樵工无知,妄加采伐。它们自恃有点法力,为了切身之痛,作怪伤人,无形造孽,多半已移向别处深山荒远之地。余剩还有三十六株,俱是杨梅、批粑、梅花之类,功候较深,又是东山名产。意欲乘着峨眉开府之便,采来点缀仙山,权当送妙一真人夫妻的礼物。因不愿徒众弟子为异派妖人执役,便令灵木的婴儿现形代替。

  这些木婴儿到底功候尚差,有的才只勉通人言,不能应对自如。虽仗媖姆仙法妙用,看去神奇,外人也不能加害,终与真人有异。黄猛等妖人俱都法力高强,远胜末流,只为初入仙府,便见许多灵异之迹,心志有点摇惑,以为敌人故意炫耀,这些侍童功力必然不浅。及至仙童送完酒果要走,卓远峰故意将他唤住,一问话,果然木讷,说话困难。再定睛仔细一看,目带青芒,面白似玉,尽管清秀绝伦,却是冷冷的,不带一丝血色。情知有异,方欲追诘询问,道童忙施礼回身外走。众妖人已经看出不是真人,只不知是甚精灵幻化。大力仙童洪大肚最是莽撞,见那道童生得灵秀可爱,见人却答不上话来,面有窘色,觉着好玩,想逗他一下,伸手便拉。哪知手才挨近,便似触电一般,当时反震回来,力大非常,人未拉着,手倒震得发麻。鬼焰儿朱赤午见状惊异,忙使妖法,将手一指,意欲将他禁住。哪知道童竟如无觉,连头也未回,便从容飞去。

  屠神子吴讼忙即拦阻,埋怨道:“你们怎这般莽撞?我们与对方并无仇怨,此来为了何事?这些童子分明是樟柳神一类,主人用来执役,并无深意。正经事还未商议,却去考究这些无益之事则甚?我们成道多年,已入宝山,如若空手回去,休说要被外人耻笑,也实无以自解。我们只是看着好玩,无心作耍,倘因此引起敌人猜忌,下手岂不更难?黄道兄因见这些楼观陈设,便生戒心,其实不过是些珠玉珍宝,因有这么多,营建又如此精巧,便觉奇了。焉知不是七拼八凑,各处借来装点门面的呢?我们带有仙禽灵兽和猿长老的仙猿,都是极有力的帮手,哪能一点真实本领法力未见,便生退心?说出去也是笑话。我看不数日便是庚辰正日,敌人全数出面,党羽越多,闻说内中有不少能手。不乘他们忙于开府闭洞行法之时下手,到了正日,必更艰难。猿长老适才已当着敌人叙见,其实黄道兄过于谨慎,便做本来知交,又有何妨?你看人家将我们都安置在一起,哪有一点防备之心?敌人不是太傲,看不起我们,便是真个客多,人少事忙;正经主人又在洞内行法,不能分身,所以连个陪客的都没有,此时正好把那猿长老和龙山二妹请来此地,从长计议,赶紧下手,才是正理。时机稍纵即逝,悔之无及。”黄猛道:“我因洞口的佛光,觉出洞中定有能者暗中主持。休看无甚防备,惟其托大,才见其有恃无恐。事情自是必办,不过总须慎重而行,免致闪失在这些后生小辈手里,将来无颜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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