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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八


  血儿生怕被他看破。暗忖:“他是峨眉大弟子,道行法力必高,要想背他行事,决不可能。此人甚是长厚,莫若舍个脸实言相告,也许能代自己手到要来,不向别人传扬。”便向诸葛警我苦笑道:“明人面前不便说谎。小弟现有一事奉求相助,不知可否?”诸葛警我笑道:“你我两辈同道之交,有话只管明言,但可为力,决无推辞。”血儿看他意诚,喜道:“道友真个至诚君子。实不相瞒,小弟将来有一大劫难,非得魔教中阴雷不能解救。这类人物,家师虽认得两个:一是所炼阴雷,威力不足;另一个本恶人,近来忽要改行向善,闭门多年,不肯见人,所炼阴雷虽多,却一枚也不舍送人。家师又不喜无故求人,时时为此愁急。适见贵派一女同门,得有此宝不少,意欲求取三粒,由小弟赠她一件宝物,以当投桃之报。只为素昧平生,不便上前。正在殿台为难,恰值道友盛意约游,早欲奉托,羞于启齿。适见那位向道友便有此宝。现时仙府内觊觎此宝的尚还有人。此宝贵派并无用处,而小弟却是关系他年成败,惟恐他人捷足先登,好生忧虑。今承垂问,如蒙鼎力相助,请向道友转让,感德非浅。”随由囊中取了两粒大如龙眼,光芒夺目的宝珠出来。正要递过往下说时,诸葛警我早受了青囊仙子华瑶崧指教而来,本意只防天灵子不好意思明说,暗令门人相机求取,而血儿性急如火,向芳淑又看他不起,万一情急下手,明夺暗盗,把本来两各有益的一件好事无心铸错,生出嫌怨,岂不更糟?闻言本想点破,继见血儿满脸惭惶之状,想起他师徒学道多年,能有今日,也非容易。既要求人,自身理应向主人明说,偏要好高,顾全教祖身份,却令门人鬼祟行事。一个闹穿,丢人岂不更大?血儿身世处境最为可怜,已经有心成人之美,何必揭穿,使他难堪?便不去说破,接口笑道:“向师妹年幼,稚气未脱,不知由何处得来此物,本无用处,奉赠道友就急,再好没有。既是同道,又非世俗交游,讲甚报酬?小弟也决不令她告人。宝珠请即收起,再提投赠便俗。请稍等候,小弟必为道友取来便了。”

  血儿总以为双方道路不同,虽不似别的异派,如同冰炭,不能两立,终不免貌合神离,就肯应诺,也还有些拿捏。没想到如此顺利,并还守口,不以告人,真是感激万分。由此连藏灵子也对峨眉派有了极好情感,遇上事便出死力相助。对诸葛警我、向芳淑二人,尤为尽力,双方遂成至交,互相助益不提。

  血儿还在极口称谢,诸葛警我已匆匆飞去,不一会,便持了五粒豌豆大小,晶莹碧绿的阴雷珠飞回,说道:“向师妹此物,得有颇多。说是九烈神君所炼,恐三粒万一不够应用,又多赠了两粒。”血儿一听是九烈神君之物,越发惊喜交集。暗忖:“峨眉这些门下,真是奇怪,入门想都不久,连得道多年的人,本领俱无他们大。九烈阴雷,不亚轩辕老怪所炼阴煞之宝,威力极大,尤能与他心灵相通,外人拿在手上,他心念一动,立化劫灰,炸成粉碎。再说也无法到手。此女小小年纪,根骨固好,并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竟能收下许多,怎不令人佩服?本门教祖不禁婚嫁,似这里许多天仙化人,自己竟无福遇合,却娶了施龙姑这个淫妇,真乃终身大恨。”诸葛警我见他口不住称谢,面上神情似喜似怒,笑问:“道友还有甚心事么?”血儿忙答道:“心愿已了,还有甚事?只道友与向道友大德,无以为报。又想贵派门下,怎有这么多异人?无论各派中人,俱都望尘莫及哩。”

  说时,正要转向东北去看幽兰,忽见昆仑门下小仙童虞孝、铁鼓吏狄鸣歧面带愁容,由后走来。诸葛警我先在殿内看过师祖玉匣中的名单,知道二人不久也是本门中人,便转身迎问:“二位道友,意欲何往?如若无事,何妨结伴同游?”血儿也随声附和。二人原认得熊血儿,暗忖:“他乃天灵子传衣钵的爱徒,素来忠心于乃师,不与外人交往。怎会背了师父,独个儿和峨眉门下大弟子在此无人之处密谈?并还面有喜色,双方神情也甚亲密,直似多年知交,决非初见,与他平日为人,大是不类。看起来,峨眉派真易使人归向,连他这样人也受了引诱。”反正闲游,便想探个虚实。互相看了一眼,一同点首应诺,并在一起,往前走去。一会走完松径兰谷,越过涧上游的危崖,又经过了好几处仙景,便到右元仙府。三人都未到过,先以为五府同开,右元仙府必也一样富丽辉煌,气象万千,左近景物尚且如此清丽灵奇,何况本洞。哪知到后一看,大出意料。原来那左元仙府附近景物,尽管优美繁多,正洞只是一座百十丈高的孤峰危壁,洞在峰腰,约有方丈大小,看去阴森森的。全峰笔立如削,由上到下辟有一二百个大小洞穴。最大的洞穴,高不过五尺,宽仅二尺,约有二丈来深,至多可以容得一人在内跌坐。小的大人直容不下,也只二三岁幼童,可以勉强容纳。有的浅不过尺,坐处并还向外倾斜,形势不一,各有难处。环峰四外,俱是松杉之类古木,大都一抱以上,参天蔽日,衬得景物越发阴晦。绕向峰后一看,正对前洞,还有一个后洞,洞门上横刻着“心门意户”四个朱书古篆和些符偈。

  三人见了,很觉奇怪,料知左元洞内必有玄妙设施,想到洞中探看。小仙童虞孝刚开口一笑,诸葛警我笑道:“此是本府左元洞十三限入口,平日为众弟子修炼入定之所。以后除奉掌教师尊特命外,众同门自问修炼到了年限火候,必须先由这心门意户通行,越过内中十二道大限,经由前洞口飞出,然后去至中元殿内禀进师尊,始得下山修积。从此往来自如,并可在外另辟洞府,任意修为。便是回山,也另有景物享受和无不优美的清修之所,无庸再来此洞受苦了。如若修炼未到功候,或是自信不过,休说游行自在,便连本府偌大一片仙景,也休想能够游涉。只可在少元洞内炼到能够服气辟谷,或是师恩准其速成,赐了辟谷灵丹,然后仍须常年在这峰壁小洞穴中潜修。除却每日有一定时,可以随意在峰侧一带和峰左青溪坪、古辉阁两处,与众同门互相比剑观摩外,余者都好比千仞宫墙,人天界隔,可望而不可即,不能擅越雷池一步了。至于各位师尊,也只偶然来此指点传授,此外难得见面。本派同门新进者多,颇有几个修道年限功候全都不到,便自告奋勇,下山历练,使内功外行同时并进的也可禀明师长,甘冒奇险,径由左元十三限,或是右元洞内火宅严关,硬冲出去。这十几位同门师兄弟,大都仙缘福泽至厚,根行坚固,又都持有两件极灵异的法宝飞剑,凭着以身殉道的勇气,方始侥幸成功。右元火宅关口只有一道,看似没有左元十三限繁难,但凶险更大。这两处地方,到时一个把握不住,轻则走火入魔,像以前百禽道长、郑八姑等一样,不能行动,须要多年虔修,受尽苦楚,培养心头活火,凝炼元神,重生肌骨,复了原体之后,二次重度难关。稍一不慎,仍是重蹈前辙。转不如循序渐进,现时虽然艰苦,年久水到渠成。那重的,不是五官四肢残废一两处,永难恢复,便是寿命转劫,甚或形神全消,都在意中。虽然师恩深厚,暗中必有极大法力护持,丧生灭神尚不至于,便是走火入魔,也非人所能堪了。这里你们只看到孤峰陋洞,还不怎样,那由少元洞转来峰上洞穴中修炼的,中间尚须绕行左元洞许多险境,才能到此呢。”

  铁鼓吏狄鸣歧问:“在火宅、十三限之外,还有何险?”诸葛警我道:“左元洞位于地底,上面凡是危峰峭壁,鸟道羊肠,遍布蛇兽水火等各色各样的危机险境。入口之处,名为小人天界,所历景物甚多。人行其中,只要心志不纯,立时地棘天荆,寸步难行。可以使经历的人,在那暗无天日,地狱一般的危境中,逃窜上三五个月走不出来。必须凭着定力灵慧,才可从容脱出。这是将来连闯十三限的初基,虽无这里凶险,早晚终可脱出,但那定力不坚的人走了进去,稍微疏忽,那苦难也够受了。现今这两处仙法尚未发动,左元洞那些危峰峭壁,鸟道羊肠,俱是实境,尚可一观。此洞虽设有十三层难关大限,全洞长大不过十余丈,此时内中空空,有甚意思?”熊血儿暗忖:“以前常觉旁门灾难太多,尤其天劫厉害,正宗玄门得天独厚。今到峨眉赴会,见这些末学新进,为日不久,竟有好深功力,令人妒羡。哪知他们也还有这么多难处,无一容易得来。人家先难后易,早把根基打好,不畏魔扰,所以天劫也不去寻他了。”方想如何到这两处洞中见识,尽管仙法不曾发动,也可增长阅历。虞孝和铁鼓吏狄鸣歧已向诸葛警我商请,引入洞中见识。正要从旁随声附和,诸葛警我已笑对二人道:“二位道兄,此时还不是进洞的时候。再者两洞均非延宾之地,洞口已经封禁,来客只在附近游玩,无进洞者。既是二位道兄必欲先往一观,我略微担点责任,连熊道友一起同往好了。”虞、狄二人听他语气称谓,好似含有深意,心中一动。诸葛警我已引三人转到前峰,说声:“请稍等待。”连忙飞身直上。

  三人见他抢先引导,料知洞中必有一些现在外面的机密布置,不欲外人看见。装作不解,不等招呼,跟着飞上。到了洞中一看,由前洞口直望后洞口,空无一物。就这慢得一步的工夫,诸葛警我已不见踪迹。洞与外观孤峰一般大小,比起两边洞门却高得多,地也凹下,洞壁仿佛甚薄,看去不似石土凝成。用手微叩,渊渊作金铁声。心想:“后洞门外,壁有符篆,诸葛警我也许故弄狡猾,由此穿出。”心中寻思,同往后洞门走去。刚往前走不到两丈,三人相继回顾洞中,只剩了自己一个,同行二人不知何往,唤也不应,心中一惊,方觉奇怪。再看前后洞门,俱已隐去,神志也似有点迷糊,思潮全集。熊血儿道力较高,觉出情形不妙,知是自己不听招呼,冒失所致。自身是客,再如恃强乱闯,触动洞中禁制,失陷在此,师门面子难看。赶紧宁静心神,高呼:“诸葛道友何往?请即现身。”脚便停住,不再前进。这一来,果然好些,虽仍进退两难,尚未现出别的幻象。铁鼓吏狄鸣歧人较平和,发觉身侧二人忽然失踪,现出上述景象,情知落在对方禁制之内,事前原嘱少待,不能怪来人卖弄神通为难。心想:“此洞既是峨眉门下弟子成败关头,定必玄妙莫测,凭自己这点法力,万冲不出。既是来客,主人不能坐看出丑,久置不问。”于是也不再前进,强摄心神,停在当地,静候主人解救,和熊血儿一样,也未见甚异处。

  惟独小仙童虞孝,生性好胜。前在白阳山妖尸墓穴受挫之后,因恨嵩山二老,兼及峨眉,心中先存敌意。见状认作诸葛警我故弄玄虚,心中大怒。暗忖:“此洞共只三数十丈方圆,洞壁甚薄,眼前无非幻景,估量方向不曾走错,何不给它一个硬冲。冲出固好,即使破壁飞出,主人自己不在此接待,有意卖弄家私,隐在一旁,发动埋伏欺人,先失礼貌,也难怪我,怕他何来?”心虽这么想,毕竟久闻峨眉威名,终是有点内怯。为防万一,特意放出飞剑,护住全身,并将身畔法宝取出备用,驾起遁光,朝前急驶。满拟飞行迅速,这数十丈之隔,眨眼即至,否则便该埋伏发动,有了阻挡。哪知飞行了一阵,别无迹兆,不特前后洞口和两同伴不见,而且四顾空空,上不见天,下不见地,身在其中,加紧飞驶,渺无涯际。又急又恨之下,一发狠,便将师传至宝风雷錾取将出来,欲将洞壁震破。平日此宝一发,便是一道火光,挟着风雷之声飞出,无坚不摧,声势甚是猛烈。及至这时扬手飞出,仅止一溜火光,朝前飞去,略闪即隐,声影皆无。知道不好,赶紧收宝,已收不回,心中一惊。猛觉身落实地,定睛一看,护身飞剑也没了踪迹。当时天旋地转,神志渐昏,似要晕倒。正惊急害怕间,猛觉眼前一花,金霞乱闪,照眼生辉,突现出十余个朱书古篆,大约径丈,都是光华四射,飘忽如电,一个接一个,连是甚字也未认清,一闪即灭,字尽光消。诸葛警我忽在前面现身,前面洞口也自现出,回了原状。再看熊血儿和狄鸣歧,也在身侧站定,和适才同行情形一样。回顾前洞,就在身后,直似做了一场幻梦,根本不曾前进。飞剑法宝已失,心中愁急。暗察熊、狄二人,神情却似泰然,若无其事。不禁惊疑愁急,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诸葛警我说道:“虞道友,法宝飞剑怎不收起,放在地上作甚?”虞孝赶紧随手指处一看,果然一宝一剑,俱似未用时原形,遗放在身侧地上,忙即收起,羞了个面红过耳。忍不住向狄鸣歧问道:“适才狄师兄可曾见我吗?”熊血儿见他惶愧情景,猜知就里,笑道:“我们自己性急,不听诸葛道友的招呼,冒失先上。如非主人手下留情,正不知如何献丑呢!”诸葛警我忙道:“道友想错了。小弟因此洞禁制虽未全设,规模已是初具。自身法力浅薄,惟恐件犯嘉客,侥幸事前随侍家师,得蒙指点秘奥,意欲先将禁法止住,再请入观。哪知三位道友心急先上,埋伏一经触动,收起来便稍费事,为此略微耽延,也只盏茶工夫。掌教师尊所设禁制,尚无十分之一,入伏人只要心略定,不再作前行敌视之想,立可无事。小弟虽然无状,焉有忤犯尊客之理?”三人自觉被困时久,少说也有半日,一听只有盏茶工夫,又听所设禁法不足十一,已有如此神妙,如果全设,威力可想。好生敬佩,各自拿话探询此中玄妙。诸葛警我只答此与佛门中殊途同归,一切景象身受,皆由心念引发,只要明心见性,神智澄明,不为七情六欲所扰,便可通行无阻。自己不过适逢机会,随侍在侧,略窥皮毛。如待全设,自知薄质浅学,本身尚难通行,如何告人?三人料他不肯详说,只得罢了。随同走遍全洞,仍是空无迹象可寻。适见霞光古篆,竟查不出一丝迹兆,不知何来,不知何去,如此厉害,端的神妙无穷,令人莫测。无可留连,只得退了下来。虞孝对于峨眉,先是又嫉又畏,经此一来,更知万不如人,由不得生了敬服之意。狄鸣歧更是早已心服口服,都只为师门恩厚,不肯向往外人,舍旧投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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