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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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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宏早已听出此女不是所候姓花少女。再接过柬帖内外一看,越发心喜,着实夸奖了两句。龙娃先是怔怔地听着,忽然跪下说道:“老师你肯要我吗?”申屠宏道:“你本是我学生,何出此言?”龙娃流泪道:“娘和我早看出老师不是常人,也不会久在这里。必是山里有甚事要办,等事一完,就要走了。我背后留心也不是一天了,也未对人说过。近日我见老师到山里去得越勤,有时借故走开,只一转身,人便不见,才知带我们同去是为遮掩外人耳目,前日老师到了山里,又是一闪不见,我特意藏在崖后偷看。老师回时,竟自空中飞落,分明是神仙无疑。回去和娘谈了半夜,算计老师不久必走。本来我舍不得老师,也舍不得娘。可娘和我说,我祖父原是大官,为奸臣所害,流寓到此。我娘也是大家小姐,因祖父和爹爹不久病死,我才两岁,我娘受了无数的罪,才把我养大。本来代人放牛,如不遇老师,上月一场病,早已死去。如今病蒙老师医好,又给了那么多银子。不久,便照老师所说,逐渐添买田地,足可温饱一生。并且日前哥哥也由兰州回来,他做水烟生意,一有本钱,就可经商养娘,家事也不愁没人照管。娘再三劝说,必是多年苦求神佛默佑,才得遇到老师,命我无论如何也要求老师把我带走。为防真人不露相,连对我哥哥均不说实话,只说时常周济,但不喜见生人,不令他来。我想我年纪才十三岁,我娘已老,身子又弱,我不知还隔多少年才能养她,我又甚么也不会,想起就愁急。好容易遇到老师恩怜,恰巧出门九年的哥哥又学好生意回家。我也不想做甚神仙,只想学像老师那样,不论多重的病,随便取点水,划上两划,吃了就好。学好回家,遇娘有病,一吃就好,活到一二百岁,人还是好好的,这有多好。现在我已决定,上天入地,都随定老师。肯要我么?” 申屠宏本就喜他至性聪明,当日又替自己无心中得到一件关系此行的机密,高兴头上,暗忖:“此子实是不差。虽然根骨欠好,但他一个牧牛小儿,起初并无求学之念。只为见时看他应对聪明,举止安详,比别的村童要好得多。乃母正有病,家又寒苦,一时投缘,随往他家治病周济,又看出他孝母,才令来馆读书。他竟机警沉稳,言行谨慎,取得自己器重。照此遇合,定是前缘。虽然还未重返师门,不应先自收徒,但自峨眉开府以后,门人俱已奉命收徒,自己收徒,想蒙恩允。如说资质不够,只要真个向道坚诚,也未始不可造就,前例甚多,不过传授上多费心力。又是初次收弟子,将来功力不济,比起一班师弟门下,相形见绌而已。”心虽默许,终于不敢自专。微一沉吟,见龙娃仍在跪求不已,态更坚诚。想起醉道人所说,开视柬帖日期,就在九月中旬,并未指明何日。还有姓花女子也只说此是她必由之路,不曾详说底细。照龙娃今日所得妖人机密,事发当不在远。每早拜观并未现字,何不取视?如果不现,便向恩师通诚默祝,如此子无缘,必有警兆。想到这里,便命龙娃起立,笑道:“我本心颇愿收你从我学道,但我不能擅专。等我向师门遥拜诚求,看你福缘如何?想不到我素来行事谨慎,竟会被你暗中看破,此事必有因缘。若师祖因你根骨太差,所请不许,我们也算师徒一场,你又为我出了力,我必使你母子得享修龄,日子舒服便了。”龙娃闻言,虽极愁急凝盼,并不苦磨,只朝门跪下,默祝师祖开恩,甚是恭谨。 申屠宏知道师门最重性行,此子多半能获恩允,便将柬帖取出。待要供向案上,通诚遥拜,忽见柬上金霞一闪,知已现字,好生惊喜。忙即拜恩祝告,起立一看,果然现出开示日期,正是当天。恭恭敬敬抽出一看,共有三张,均是绢帖,两张仍是空白。那现字的一张,预示机宜:明日花女即至,应于黄昏前遣走生徒,去往门外相待,必能遇上。对于收徒之事,也曾提起。并说申屠宏近年功力精进,语多奖勉。在重返师门以前,一切均准许便宜行事。不禁大喜,感激非常。随令龙娃随同谢恩,把此来用意和自己来历略为告知,并传以初步坐功。令先回家暗告乃母,切忌泄露。龙娃一听,老师果是神仙中人,心中狂喜,依命拜别回去。 申屠宏设馆之地,在山口外坡上,通着一条谷径,共只两户人家,均是务农为业,人数不多,又因平日常受先生好处,对申屠宏甚是亲切。此外村集相隔最近的,也有二里多路,地旷人稀,甚是荒寒。学生多是附近村童,连龙娃不过六人。次日一早,便向众生说,要去看山中红叶,那地方常有野兽出没,恐带人多,照顾不过来,命各放学回家。学童去后,便命龙娃在附近眺望,有无形迹可疑之人出现,到了申正再来。自将室门外锁,隐形入内,在室中行法,查看来人是否已在途中,并查山中妖党有无动作。 申屠宏所习,乃穷神凌浑因代说情未允,一时负气,传与他一种预防仇敌侵害的法术,名为环中宇宙,与佛教蛮僧和毒龙尊者所用晶球视影,异曲同工。一经施为,照行法人的心意而为远近,由十里以上到三百六十里以内,人物往来,了如指掌。不过此法近看尚可,一到三十里以上便耗精神,无故不轻使用。门外山谷,乃是花女必由之路,相去咫尺,本无须乎看远。只为昨日龙娃拾来麻柬,得知妖女已知珠灵峡宝穴机密,并还得到一纸秘图。虽只是内层禁图,没有外图,但这最关重要的已被得去。只须邪法较高的人相助,不由外层开禁而入,径由崖顶下攻,等将内层埋伏引发,再照图说解破,一样有成功之望。不知怎会粗心失落?大是不解。还有,妖女到底是本山原有妖党,还是仅与崆峒派余孽有交情的外来妖邪,也须查看明白。此事关系重大,反正要耗一点元气,索性先由来人看起。及至行法细查来人,并无影迹。只龙娃拾取柬帖的危崖之下有一石洞,石室五间,陈设极为富丽。内有一个相貌痴肥的妖道和昨日龙娃所见妖女,面带愁急,正在计议。妖人居处地势隐秘,外壁并无门户,平日似用邪法破壁出入,看去邪法颇高。五龙岩那面,虽有几个崆峒派余孽,均在打坐练法,不似有事情景。恐天残、地缺两老怪觉察,又知老怪师徒此时不会出手,未往乌牙洞查看。再四推详,料那妖人必是崆峒派中有名人物,一向独居崖中,潜伏修炼。妖女乃他密友,不知由何处取来禁图,觉着独力难成,去寻妖人相助,无心遗失,在彼发急商议。昨日曾见绿光飞往后山,与龙娃所见时地相同。也许妖女心疑五龙岩妖人路过拾去,前往查探。照众妖人安静形势,必是妖女恐人生心,还不曾吐口,明言来意。花女来路必远,不到时候,故看不出影迹。观察了好些时,不觉已是未正,花女仍然未现。 忽见龙娃如飞往门前跑来,门已外锁,又有法术禁闭,心想时限将到,便收法起身。刚把门一开,龙娃已是赶到,见面便悄声急语道:“老师,那少女来了,果然姓花。”申屠宏因自己刚才还在行法观察,所见均是土著妇女,并无此人,心疑龙娃误认,忙问:“你怎知是此女?”龙娃悄答:“平凉府只这一带人少荒凉,几个村子的人,我全认得。连日随老师一起,在家时少,每早一起床,娘便催我快来,村里来了外人,也不知道。方才老师命我随便在附近五里之内留心查看,没限地方,又教不要老在一处。我怕老师就要离开此地,想借此回家和娘说几句话。为想顺便看看有无可疑之人,特意和娘同立门外。不料走来一个青布包头,穿得极破的年轻女子,先还不知就是老师所说少女。因她脸生,又向娘打听附近山中可曾见有两个不论冬夏老穿着一身黄麻布短衣,面如白纸,各生着三络黄须的孪生怪人?我忽然想起,昨天无心中曾向那丢柬帖的怪女子说起穿黄麻布短衣矮子,她便惊慌的事。心中一动,细朝此女一看,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女子。尤其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毫光射人,来得奇怪。我娘在此居久,知她问的是山里两个最厉害的怪人,我母子全未见过,只是传言,怎敢乱说,答以不知。她便走去,行时看了我一眼。我见娘和她相识,一问,才知住在隔壁赵家。前五日,赵家夫妻由城里带她同来,说是他们亲戚,姓花,因许了轩辕庙的心愿来烧香的。赵家几门远近亲戚我娘全都相识,哪有这姓花的?又是外路口音。我想十九是老师所说的人,赶忙跑来报信。走时,分明见她人在前面,晃眼便无踪影。迎头遇见赵老汉,强将我唤住,说花姑姑是他亲戚,家里很有钱,为了还愿扮成贫女,最恨人知道,叫我别向人提说,回来给我糖吃。我说谁管女人家闲事?就跑来了。” 申屠宏闻言,料知所说多半不差。只奇怪相隔这么近,来了五日,竟未看出,不禁大惊。恐怕误事,便不等黄昏,径带龙娃去往门外邻近谷口的坡上守候。因那地方是往山阴的一条僻径,不是入山正路,平日只有一二樵夫猎户偶然出入,极少人行。一晃已至酉时,并无人过。方想恩师凡事前知,每有预示,不差分毫,也许时还未到。倚在一株古松之下,正在假装闲眺,暗中守望。龙娃看出乃师盼望甚切,以为先前见过,一味讨好,独往谷口石上坐下,故意编草为戏,前后张望。申屠宏见他忠实,也未禁止。待了一会,谷中忽然走出两人。谷径甚直,长约二里,龙娃眼尖,又正留心往里偷觑,见那两人身材矮胖,由谷中最前面转角才一出现,也未见怎走快,晃眼已到面前。那相貌正与花女向乃母打听的双生怪人一般无二,心中一惊,仍旧故作不知,低头拔草。 那两黄衣怪人快要走过,看了龙娃一眼,忽然立定,同声说道:“娃娃,我们明日回来,收你做徒弟,包你有许多好处。你父母全家,也从此安乐享福。你愿意么?”龙娃已知他们乃妖邪一流,忙把心神一定,装呆答道:“我不认得你们,为何去做你徒弟?我已有老师,还要读书呢。”其实,这两个黄衣人正是天残、地缺门下最心爱的怪徒,虽然骄横狂傲,照着师规,对于凡人并不一定强其所难。当时不过由山里出来,看出龙娃气定神闲,分明见自己用潜光遁法飞过,竟如无觉,心中奇怪。想起连年物色门人,一个也未寻到。前些时,受人怂恿去往峨眉,意欲相机扰闹,就便物色美质。哪知峨眉声势浩大,不特未敢妄动,反吃师父的硬对头采薇僧朱由穆用金刚手大擒拿法甩出好几百里,受了生平未有之辱,仇深似海。已经禀告师父,定约与仇人在本山斗法,不久即要上门寻事。为了峨眉之行,知道只要是美好资质,均被正教中收罗了去。一赌气,决计不问根骨如何,只要聪明胆大,投缘就收。无如天生怪脾气,说话任性,开门见山,长得又极丑怪,休说龙娃已经拜师,胸有成见,便不遇申屠宏,就此一说也就疑虑,不肯依从。不过当时如只说不肯,黄衣人也必走去。因终是年幼,见对方相貌丑怪,一张死人脸子,未免有点胆怯,以为老师是神仙中人,事急可以相助,多了这一句口。两黄衣人闻言,便问:“你老师是谁?我们和他说去。”龙娃心想:“老师法力多高,莫非怕你?”便朝坡上指道:“那不是教我书的老师?不信,你问去。” 申屠宏早看出两黄衣人的来历,方在戒备,人已到了面前,劈头便同说道:“你劝那小孩拜我二人为师,你也得点好处,省得老当穷酸。”申屠宏见二人衣着、相貌、身材均是同样,又是同时开,言动如一,神态至怪,且喜不曾被他们看出马脚,索性装作一身酸气,摇头晃脑答道:“吾非好为人师,其母孀居苦节,不令远游。而此子有孝行焉,山中虎狼至多,殊违‘父母在,不远游’之心,而重慈母倚闾之望,吾不能强人以不孝。阁下好为人师,且一而二焉,如设蒙馆,则其从之者如归市,何必此也?惟先生方高卧于山中,使为人子者有暴虎凭河之险,虽敏而好学,亦必望望然而去之,则吾不取也。”黄衣人闻言,似极厌恶,朝地上唾了一回,骂了句:“穷酸!”申屠宏仍自摇头晃脑说道:“怪哉!怪哉!乌用是鶂鶂者为哉?”话未说完,再看人已远出十里之外,晃眼不见。龙娃也早赶来,笑问老师:“怎和他掉文?这两人跑得多快,是妖人么?”申屠宏低嘱噤声:“你少说话,甚事都装不知便了。”想起自己的一套假斯文,满身酸气,连这么厉害的怪物俱被骗走,心方好笑。忽听身侧不远,“哧”的笑了一声,忙即留神查看,并无影迹。疑是秋草里蛇虫走动,又觉不像,左近也不见一点邪气。如是敌人隐伏,凭自己慧目法力,决不致看他不出。待了一会,暗中行法试探,终无迹兆,只当是听错,也就罢了。 师徒二人守到夕阳衔山,遥望谷口里斜日反照,映得山石草木一色殷红。方想少时人来,对方是女子,素昧平生,如何答应?龙娃偏头遥望,谷转角处一片银光,似电闪般略为掣动。还未看清,面前人影一闪,先前所见贫女,已在身前不远现身。面上神色甚为匆遽,似知形迹被人窥破,见面便匆匆说道:“我有点事,附近可有人家,借我停留一下?有人来问,可说我往南飞去,少时谢你。”龙娃甚是机警,知她后面有人追赶,忙道:“有有,姑姑随我来。”随领贫女往坡上走来。申屠宏见状大喜,因事紧急,不知底细,未便多说,朝贫女点头笑道:“道友请进,都有我呢。”贫女见申屠宏和常人差不多,并无异处,却称她道友,意似惊奇。隐闻破空之声远远传来,不顾说话,朝申屠宏看一眼,便往门内走进。见是与人合住的两间村塾,对面只有两个老妇。正想向龙娃询问先生姓名来历,龙娃已先悄声说道:“我老师在此等姑姑多日,请坐一会,少时自知。我还要代你打发对头呢。”说罢,转身便往外跑,仍去谷口石上坐定。 申屠宏见花女飞遁神速,法力甚高,方想后追的人必是妖党中能手,如与对敌,形迹一露,此地便不能住。那破空之声已由远而近,到了头上,只是声音甚低,飞得也高,常人耳目决难听见。抬头一看,乃是两道碧绿光华在云影中出没,回翔了几匝,倏地往下射来,落向谷口附近,现出一个矮胖妖道和一个身材瘦小的妖女。龙娃也真机智,明知妖人在他身后现身,故作不知。等待妖人一出声,立即回首,装作乍见惊喜,跳起身来迎面笑道:“多谢姑姑昨天给我银子。那偷你东西的人,我也见到了。”这男女妖人,本为追赶贫女而来,闻言触动心事,觉着所失之物更为重要,不暇再顾查问贫女踪迹,妖女先问:“偷我柬帖的人,现在何处?”龙娃装作讨好,连说带比道:“我昨日不是和你说,你丢东西时,有一个穿黄麻短衣的人走过么?不知怎的,人会变成了两个。除昨日那人,我没留神看清相貌,不知是他不是外,这两人,不但身材穿着和昨天的矮胖子一样,神气也极相似,走路都甚奇怪,晃眼便走出多远。路过这里,还一同张口,好似说他们明天回来,谁敢闹鬼,动此山一草一木,便要他命。不是昨天矮胖子,还有哪个?” 二妖人闻言,互看了一眼。妖道说道:“我说明明有人盗去,二妹你还怪我自不小心。仵氏弟兄照例言动一起,永不离开,不会独自行动。照此看来,焉知不是两人化身为一,仗势欺人呢?”妖女拦道:“此事现还难说。适才贱婢形迹可疑,看她一个人在珠灵涧前神气,分明是个深知底细的人。可惜我性急了些,没有撒下罗网,又防五龙岩诸道友知我来意,日后成功,难保不生心争夺,事前只招呼你一人,没有通知他们,才致滑脱。此女能在我二人手底漏网,又敢孤身来此犯险,必非弱者,怎不和我们交手,便自逃去?也是奇怪。据我猜想,内层禁图就不是她盗去,至少也必看过前洞禁图,得知出入之法,否则她不会在崖前作怪。我真后悔冒失,没有看清她是否能够启闭出入,便吃警觉,将旗门撤去。弄巧她来在我前,早已下手,都不一定。此事不容易,山中有二位长老师徒和五龙岩诸道友洞府,外人多大胆子,也不敢在内久留。用我们所失禁图,由崖上下攻,声势更是惊人,本身还要具有极高法力。那一带正是五龙岩左近,就算天残、地缺二老不问,外人也不敢大举。只有前洞开通,当时进了头层,将玉壁复原,重新封闭,便可人不知,鬼不觉,藏在里面为所欲为,直到功成而去,谁也不致惊动。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所能了事,她一个外人,附近如无巢穴,必不能行。看她扮得和女花子一样,必在山外土洞,或是穷人家中寄居,平日也许还假装乞讨,在左近出现,都不一定。她飞行甚快,此时已追不上。这小鬼头人甚聪明,昨日得了我点银子,被我买动,待我问他几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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