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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四、大侠铁笛子

  旺子因那一串钱穿得甚紧,不易解下,正在解那死结,闻言方答:“大叔你姓铁么?”猛觉手上一松,那串制钱已被对方全数拿去。当时也未想出拿在手上的东西,怎会这样稍微一松也未强夺便到了对方手内。初意对方必是代他解那死结,决不会全数都要。因觉那人外路口音,两眼亮得出奇,不愿被人看出小气样子,笑说:“这二百多制钱还是过年村中诸位伯叔婶娘送我压岁的,还有一些是我卖药得来,从来未用,结打太死,你代我解也好。”穷汉把两只怪眼一翻,气道:“你不放心,不舍得请我,你就拿去,不必唠叨,说这些废话!”旺子年轻大方,又好面子,闻言忙道:“大叔不要多心,我是真心请客,你吃多少酒钱由我来会钞好了。”穷汉又问:“你是真心请客,我不客气了。你如后悔,却不能说我大人骗你娃儿呢。”

  旺子因见时光太早,桌子上只有一把半斤来重的小酒壶,常时来往当地,知道酒价共只十六文一斤,兑水的还不到此数,酒性又烈,心想,至多请他吃上一斤白酒,还不到二十文。又见对方手拿钱串,正看上面死结,说话大气,毫不勉强,认定取下一二十文了事,决不会多,又急于要去放羊,闻言气道:“我虽年轻,只比大人说话还要算数,不信你打听去,哪有改悔之理。钱交你手,你随便用多少,决无话说。”穷汉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我这点钱虽还不够,可惜你只有这一点,不知如何积蓄起来,我不好意思,也只好将就,说不得了。”说罢,连钱串往袋中一揣,接口笑道:“你与人家放羊,小娃儿家受人之托必须忠人之事,你既安心请客,不会翻悔,我也照实收下,没有客气,还不快走,不要耽误人家的事,快些去吧。”

  旺子竟被蒙住,无话可答。话是自己所说,不料事出意外,被对方巧语套住,不能说了不算,心虽悔惜,无奈性刚好胜,明知上当,也说不上不算来。暗忖:我好容易积了几个辛苦钱,被他拿话绕去,如其改口争论,就夺回来也不体面,何况对方如是骗子,到手之财决不吐出,此时放羊要紧,不能和人打架,何苦花了钱还要丢人,不如大方到底,我也假装糊涂,以后再看。早晚没有遇不上的亲家,此人如真为穷所迫,或是真有急用,我虽穷苦,孤身一人,尚能免于饥寒,像他们这样年纪的人多半还有妻儿老小,万一真有急用,帮他一点忙也应该。念头一转,一丝声色不露,从容笑道:“承你看得起我,可惜我与人放羊,只过年时得两个欢喜钱,平日分文俱无,不能多的帮你。等我放羊回来,如其再遇,我们再谈天吧。”说罢起身。

  旺子走到路上,想起辛苦半年所得只被人家几句话全数骗去,还不能认真讨还,始而又好气又好笑,打点报复主意,回来去向王老汉打听,对方如是骗子,以后想法给他一点苦吃。继一想,对方一个异乡人流落在此,无家无业,虽然欺我年幼,有些可恶,也是出于无奈,我以后还想上进,这么一点小事如何当真?就是被骗,也不犯记在心里。平日还说大来得志,想尽方法去救苦人,如何见了苦人稍微帮忙这样小气?一个人赶着羊群,自言自语走了一阵,到了放羊之处,刚把羊散开,猛想起方才之事好些不合情理,最奇是王老汉从小看我长大,人又忠厚爱群,我一个小娃,为外乡骗子所欺,那点钱得来又非容易,他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并还面有笑容。前听人说,老汉弟兄二人以前还当过镖师,自从二十年前他哥为一仇家所杀,他不久便隐居本山,人再和气没有。去年两次求他传授武功,均说他不配当我师父,对于前事答话支吾,并未十分否认。

  先还不信众人以前所说。去年冬天下雪,孤身去往山中打山鸡,归途遇见两只凶狼,逃离山口不远,正喊救命,当头一狼已快扑上身来,忽然惨嗥倒地,后面一狼也被人用飞刀透胸而过,杀死雪中,跟着便见老汉踏雪而来,心疑两狼是他所杀,虽不认账,但那两只死狼却是由他媳妇拖了回去,并还送了自己一张狼皮,说狼乃他的好友所杀,人就住在附近,只不可对人说起。由此双方十分投缘,每次来往山中,必要在他酒铺坐上一会,遇到冷天还要扰他一两杯。似他这样精细的人,怎会旁观不语?先立在穷汉身后,面有笑容,后又借故走开,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自己,走时并似暗中点头,仿佛应该这样做法,是何原故?心念一动,恨不得当时赶往探看。勉强挨到午后,将所带干馍胡乱吃下,赶了羊群便往回跑,准备就在山口野地放青,抽空打听,并看穷汉走未。

  刚由山洼中走上归路没有多远,离山口还有两里多路,忽听笛声嘹亮,响彻云霄,仿佛自空吹坠。立定静心一听,那笛声高亢清越,从所未闻,似由前面一座面对瀑布、离地数十丈的峰崖上面传来,想起穷汉腰间正挂着一根铁笛,此人从未见过,这笛声也是第一次听到,不似寻常竹管所制,心中一动,立时循声赶去。相隔还有数里,偏在右侧一条溪涧的对岸,须要绕路才能过去,又驱着大片羊群,费了好些事赶到崖下,才想起无法上去,自己还能勉强攀援,羊群如何同上?当地惯出豺狼,春天还有蛇蟒之类,方悔冒失,笛声忽止,喊了几声“铁大叔”,没有回音。朝上仰望并无人影。惟恐羊群有失,只得回转,又费了好些事才绕到山口,穷汉业已不在。酒客甚多,未等开口,王老汉已先使眼色止住,更疑有因,勉强耐着心情,就在山口附近停了一会,将羊群送回各人家中,匆匆赶往王家。夕阳西下,人已散尽,刚一见面,王老汉不等开口便先说道:“你是因为辛苦积来的钱被人用去不甘愿么?”旺子忙答:“我已请客,绝无此理,我还恐那位大叔钱不够用嫌少呢。”老汉笑道:“你这娃儿真个乖巧,详情暂时还不能说,我只问你,路上说什后悔的话没有?”

  旺子人极聪明机警,但向不喜说谎,便照直说出。老汉笑道:“你说的都是人情,这样还好,没有错过机会,这位老前辈我想不会怪你,有此大量和志气就够了。此是你平日梦想不到的事,休看二三百钱小事,关系你一身成就极大,不可错过机会。照我看法必有指望。本来我连这几句话也不便对你明说,因这两人业已离去,那铁笛之声我也听到,乃方才那位老前辈与好友约会的信号。我因他方才走时将你请客的钱原数交回,并还交我一锭银子,与你代做衣服,命你以后无须牧羊,先来我店中暂住,在左邻村塾中先认点字。并且你这娃儿心机太巧,曾在途中自言自语之言,我知你平日勤俭,难免假装大方,心中疼钱,恐其说错了话,照你那样说法如其是真,他虽暂时他去,迟早必来寻你,真太好了。当你赶羊回来之时,比往日早得多,又是那么性急,彼时这里还有与他相识的人在座,你都不曾见过,既恐把话说错,又防泄漏他的踪迹,为此示意要你回头再来。你过两天推说店中要用伙计,搬了来吧。”说罢取出方才那一串钱,还有五两银子,也是对方所留。旺子再三辞谢,老汉笑说:“不必,此老言出必行,难得对你看重,不可违背,钱只管收,银子由我暂存代做衣服好了。”

  旺子一问对方姓名,才知那穷汉是位隐名异人,师兄弟二人,另一位江湖上只是听说,无人见过。因其腰间所挂铁笛,常人多大气力也吹不动,他吹起来却是声振云霄,似要穿金裂石,清越震耳,自称铁笛子,江湖上也都叫他外号,无人知道真的名姓。武功之高简直惊人。如能蒙他垂青,拜为师父,将来成就不可限量等语。旺子闻言喜出望外,连忙拜谢,依言行事,没有几天便辞别各家羊主人,搬到山口里面,每日用功读书,并由王老汉背人传了一点扎根基的武功。从早到夜用功甚勤,稍有空闲便照老汉所说来路探望铁笛子来未,又往前闻笛声的峰崖顶上看了两次,终无影迹。每次往寻师父,老汉也未拦他。教书的孔先生是个饱学寒士,不似别的塾师拼命严管,死读死背。因他聪明用功,自知向上,从不拘束,旺子出入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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