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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十六、洪水暴发

  大家忙累了一两天,头一夜又多失眠,石洞幽静,睡得甚香。到了天明将近,旺子心中有事,老想多练一点功夫,昨夜被小哑巴制住,先颇愤恨,后经姜、万二人解释,知是有心成全,加以警戒,免得以后螳臂当车,冒失出手,惹出杀身之祸,对方又是师门至交,虽然不再怀恨,向上之心更切,立意想将那对锁心轮学会。洞中光景昏黑,不知早晚,惟恐睡迟,又想初次求师长传授,理应勤谨,如等人家喊起,非但失礼,也太懒惰。睡了些时,梦中惊醒,侧耳一听,洞外松涛四起,水声如雷,空洞回音,比起昨夜睡前势更雄烈,洞内却是静悄悄、黑沉沉的,人都高卧未醒。

  旺子睡在外洞,那盏油灯已早熄灭,洞口一带已有白色光影透进,心疑天亮,以为众人连经劳倦,昨夜睡得大迟,还未起身,意欲轻悄悄起来,先将火生起,把水烧开,再看天色行事。掩往洞口一看,疏星荧荧,残月尚挂天边,天还未亮,知起太早,越恐惊动众人,好在昨日已在洞旁一块五六尺方圆的崖石之上建有一座行灶,锅炉现成,上有大蓬藤蔓遮避,用完之后也未取进,泉水更是现成,意欲先把热水烧开,把昨夜吃剩的馍饭蒸好再说别的。刚往外走,忽听身后有人低语道:“你已两夜不曾睡好,怎不多睡一会?这瀑布的声音好像比昨夜大得多,本来后洞那两间石室都能避音,睡时听去只略微有点水声,没想到这样吵人。二位师叔后半夜里还在谈天,想必刚睡不久,最好放轻一点,不要惊动他们。”旺子见是王妻轻脚轻手悄悄掩来,知其人最能干聪明,公公,丈夫都看重她,与别家媳妇不同。人也豪爽大方,平日承她热心爱护,帮忙甚多,低声答了两句,便同走到外面。

  壑底黑暗,生火之处偏在洞旁脚底,相隔虽只六七尺,并无路径,一面绝壑,一面苍苔削壁,无可攀援,上下均要纵跃,头上还有大丛藤蔓、悬松倒挂遮蔽,地极隐秘,由上望下决看不出。王妻昨日见那地方虽好,形势奇险,旺子胆子又大,万一黑暗之中失足滑坠,命都不保,特运巧思,利用那片平崖上面的锐角,先用寸许粗细山藤,结成一条八尺来长、两尺多宽的索桥,中间再用极坚韧的细藤编成密网,两头绷紧,成一斜坡兜在下面,再将膀臂粗细的树枝同样用细藤绳索扎成一排作为跳板,上面还扎上许多草花。崖势前倾,又有一段往外突出,由上望下决看不出,不用时还可取走,即便失脚也被藤网兜住,心思极巧,做工也极坚实。桥在洞左,瀑布偏在洞右转角之上,隔开好几丈,又有崖角挡住,暗影中看去,只见一条笔直的水柱一插到底,轰轰发发之声震得山摇地动,甚是惊人。当时只觉水势比昨日雨后还要浩大,因只见到一小半,二人均忙着做事,不曾理会。

  到了下面,正在生火,隔夜水已打好,无须往取。正谈起昨日所遇的奇事,先是旺子偶一低头,瞥见下面白影闪动,定睛一看,壑底的水业已涨上,幼童不知厉害,仗着会点水性,还在笑说:“这场而下得真大,大嫂昨日白忙了好些时,连手也被山藤刺破,早知下面的水会涨上来,这两条悬桥,我会水性,便不做也不相干了。”王妻以前曾和丈夫往玉泉崖采药,去过几次,看出那壑又阔又深,由上望下只是水汽蒸腾,常年雾影溟濛,一眼望不到底。两头虽不甚长,通体像个十来丈大小长方形的天井,形势险恶已极。便昨日来此,借着夕阳斜照俯视下面,也是暗沉沉的不知多深,更看不见丝毫水光,怎会一夜功夫水涨这高,虽然离开脚底崖石还有丈许,照此涨法,不消多时便可平岸,非但全洞被水灌进,再要往上漫出,附近大片田野也非淹没不可。听说山口一带地势比此较低,自己身家也极可虑,心方一惊。忽听上面洞口万山低声急呼说:“蛟水发了,你们怎还不知厉害?看这形势山洪必已大发,虽然你们脚底有两处大缺口,水还不会淹上岸来,我想山口田野必已成了一片汪洋,爹爹不知防到没有?”一句话把二人提醒,忙即抢了行灶赶上。

  天已亮透,姜、万二人也早惊醒走出,一问经过,料知水灾就要发生,又要伤害许多生命财产,正在相对愁急,万山说:“小侄生长山中,这二十多年来共发生两次洪水,听说也是由玉泉崖开头发难,所以我家地势建得较高,便山口那些人家,每次建房以前均经我爹苦口劝告,虽然往来不便,也都移向高处。这年春雨连绵,我父子惟恐发水,特意备了酒食,约请全村的人开了两条河沟,以防万一泄水之用。他们平日都喜听天安命,见那十几天都是小雨,还笑我父子胆小多虑,只为平日情面人缘,又请他们吃酒吃肉,不好意思不来。我父子全家五人始终领头当先,连生意都不做,还贴了许多酒肉粮食,闹得那些说闲话的人都不好意思,争先下手。刚刚开好不满两日,天也有了晴意,所开河沟,休说照我父子心意,把大害变成大利,避过水灾,两岸还可添出二百亩良田作为公产,耕种所得,到了年终,按人力多少平均分配的活没有影子,忙了三数日,还是两条烂泥沟,连一寸水都没有,天倒有了晴意。哪知刚吃完了午饭,几个刻薄嘴正说便宜话,笑我父子吃力不讨好,又贴力气又贴钱,开这两条死水沟毫无用处,忽听水响,那来势真快,不到半个时辰狂流便自涌到,比第一次发水更凶,死水沟立时成了大河,并还冲开一条水道,因上流水路被洪水冲开,至今无论多么天干水旱,都有两三尺深的水足够人用,才知我父子看得远,感激非常。

  “张庄一带方圆数百里内到处都是这三家富豪的田地,张庄最多,种田人都是他的长工佃户,生活苦到极点。这还是老的读书做官,比别的土豪恶霸温和,只管长年压榨,随便打人囚人,和别的绅粮一样为恶,平心而论,表面上无缘无故任意行凶、横行不法、伤害人命之事并不甚多,他们的田最肥,土人生活却是苦到极点。我们山口一带都是山田,开河之后才多了不到两百亩水田,出产甚少,人们多以打猎樵采做副业。因均自耕自吃,虽然石多土少,山地硗薄,日子反比口外的人好过得多。如非官粮太重,每年还有富余。这两条河关系最大,就这样,仍因这年水势太大,平地水深丈许数尺不等,总算那两条河沟底深岸高,地势极好,没被洪水冲毁,留存至今。加以事前告诫,水来之时人都住在高地,只有一家贪图离田近便,怎么劝也不听,那种土墙茅顶的小屋当然一扫而光,仗着全村只他一家受害,容易救助,只毁了几间房子,人并未伤一个,所以山口的人彼此情厚,对我父子更为亲热便由于此。所种田地也都分散各处,离家较远,外人看不出来,连那三家土豪也因田地分散,不知内情,看不上眼,否则他们早已眼红,侵吞过去了。”

  还待往下说时,王妻见万芳同了旺子不等话完已先上崖,方说:“你怎这多闲话,爹爹昨日虽已想到,这次雨势太大,从来少见,前上半月又接连下了几次大雨,恐发山洪,本意请人准备,不料连遇贼党扰闹,无暇及此,也不知道准备没有。还不上去查看形势,乘水未到以前赶回家中送信,守在这里作什?”话来说完,便听旺子在上急呼:“姜师叔快来,万师叔请你把包裹兵器带上,最好把洞中食用之物也搬上来,水势大得吓人呢!”三人一听,料知洪水成灾,姜飞正要转身去取包裹,万山笑说:“师叔莫忙,你看下面水势虽大,那条瀑布宛如一条大河朝下倒灌,水却不再上涨,业已顺着那两处缺口朝野地里流去。昨日我曾仔细查看,洞中井无被水淹过之迹,这些零碎东西暂时不用搬了。”边说边往里走。姜飞也看出洞旁那两条缺口宽约三丈,离生火之处还有七八尺水便不再上涨,知道万芳初次见到这样大水,格外忧疑,只将兵刃暗器和随身必须的衣银带在身旁,匆匆赶上。

  到顶一看,所居山洞虽然隐藏壑岸之下,因玉泉崖一带地势特高,算起来离那最低之处还有三四丈,并还往前倾斜,越往前越低。这时山脚一带水势只到山脚,再往前去水却大得出奇,平日所见肢陀和稍低一点的冈峦多半失踪,或是只剩一些树林带着上半顶尖浮在水上,东一片,西一堆,到处水光闪动,大片汪洋,除却几座大的山林峰崖,远近群山都和海中岛屿一般兀立水中。高地不是没有,都被大水隔断,极少相连。看那形势,必是众人睡后不久,山洪突然暴发,业已经过不少时候,否则水势决无如此浩大。只见狂流滚滚,由高就下,往山口和昨日新集来路分两三面涌去,到处波涛澎湃,浪花如雪,稍小一点的土堆吃狂流恶浪接连几个冲击,竟会整座冲坍,连同上面许多草木同时卷走,大一点的树木不时连根拔起,冲出不远遇到阻隔,被崖石将其挡住,不能流动,吃后面洪水猛冲上去,激动起千层浪花,看去分外猛恶。有的根深蒂固,虽未离土,也经不住山洪的打击,多半横倒歪斜,随同惊涛骇浪起伏摇摆。那水也不知哪里来的,这等浩大猛恶,共总夜里不多几个时辰功夫,竟将山中低地全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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