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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周平刚朝前看,又听童兴笑道:“你再看我,像你所见的小孩么?”周平二次回头再看,童兴忽然换了容貌,端的神清骨秀,英气勃勃,与山口外所见童子一般无二,方自惊异,猛瞥见他手里拿着一个软皮脸壳,这才恍然大悟,笑道:“江湖上所用面具,我都差不多见过。你这是什么东西做的,怎和人脸上揭下来的一样?”童兴把手中面具递过答道:“这东西原是我师父的,我收拾竹箱,无心中找出,多年未用,又干又硬,重用药泡软,尺寸已小了好些。师父不能再戴,被我要来,戴上便换了个人。好在脸上还有麻子,如不说穿,多细心的人也认不出来。我听人说,都天王庙有一姓柳的财主,和庙里道士常时欺侮过客,形迹可疑,在你们未来以前,就到村里去探过两次,所以路熟。嗣知姓柳的是绿林中人,今已洗手归隐,并未怎样为恶。那道士却不安分,常时勾结他手下人,倚势横行。前数日探得他师徒还有逼好害命之事,正和师父商量要去除他,第二天夜里,便接了好友求助的信。我日里出门就戴着,黑哥哥如非我先招呼他,也认不得哩。”

  周平要过一看,那面具好似人的脸壳所制,其厚如钱,甚是柔软,只没眼珠和两耳,余者俱和人面一样。用时往脸上一蒙,由前额、下颏直到耳后。一边另有一一洞,与耳一“般形式大小,恰好齐耳根套住。就是对面细看,也不过觉出眼鼻口三处生得较厚,面带土色而已,不说决看不出是个假脸。赞了两句好,仍还童兴戴上,乘机又探问他师父的好友是否便是颜庄主人。

  童兴道:“这事原瞒不了你们。但我师父说,颜师叔乃本地世族绅富,又在狗官辖境,风声不宜走漏。因知杨标半生享名,甚是自负,如若吃亏太大,早晚必要报复牵缠。只能软硬兼施,除刺客外,点到为止,不使难堪太过,又使知道利害,甘拜下风,方为上策。休看他叫阵,定了明年约会,实则还是无用,不过当时遮遮面子罢了。真要我们赴约讲打,必不让颜师叔出头,以防一个不巧惹下后患。他们一共六人都戴着面具,便是为此。余下四人俱是颜师叔的好友,有两个已去白茅镇暗中保护,论本领,只用棍的稍差,个个都是能手,跟你说明也好。少时一到镇上,我便离开,务请嘱咐大家,不但今日,便事完之后,说我师父无妨,颜师叔身家在此,千万泄露不得。这皮面还有一段来历,我在黑哥哥家中等你,你送完镖回来,再细说吧。前面已离白茅镇不远,你到尽头拉马上坡,再绕道下坡,朝有灯光处跑去,就到了。”

  周平耳听童兴并肩畅谈,一边打马前驰,正觉有趣,忽然不听再说,回头一看,身后空空,童兴不知去向。暗忖自己奔走江湖已有多年,怎这里聚着好些高人,竟一个也未听说起?那凌风必是一”个成了名的英侠之士,隐居在此,本人不说,便童兴那么一点年纪,本领也似和黑衣摩勒差不了许多,可见天下之大,人才甚众。自己凭借谭家旗号鬼混,终非了局,难得遇到这好机缘,岂可错过,决计事情交代,便寻黑衣摩勒引拜名师,另求深造。一路寻思,不觉马到坡前。跳下来把马拉上,正遇卢整,久候周平不至,恐他不知途径,来此眺望等候。二人相见,周平问知众人已在白茅镇客店内住下,因他嘴敞,不曾实告,略说几句,便同去店里与众人相见。

  玉麟见周平语焉弗详,料有原因,背人一问,周平才把详情说了。卢堃见二人密语甚久,心中不快,现于辞色。众人知他性情如此,均未介意。玉麟初意以为既有不少能人暗中相助,镇去仙霞甚近,仇敌必在过关以后发难,当晚想不致有什么变故,老早便令安歇,养好精力,以备应付过关以后那场恶斗。众人晚饭后俱都入睡。只卢堃一人越想前事越有气,又恨玉麟行事专断,看不起人,好些事都不使闻知,只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挨到二鼓将尽,暗忖自从受了两个小鬼侮弄,好似众人都看不起自己,再这么依人行事,实在无味。大概盗党俱在关上等候行刺,离此甚近,镇上必有同党哨探,趁此夜静无人,何不前往探查一回,也做点事给大家看看,显得自己并非没有本领。

  主意打定,悄悄起身,结束停当,带了兵刃暗器,掩好房门,纵上屋顶一看,月明如昼,清风萧萧,前望雄关矗峙,仙霞诸山,耀碧浮金,遥亘不断,山净云高,更显雄丽。镇上店肆繁多,人家榨比,正不知往何方去好,偶一低头,瞥见隔壁一所小屋里面灯光外映,人尚未睡。心中一动:这里人家都是早睡早起,怎这时还有灯光、盗党如来,定在附近藏伏,现时既拿不准地方,何不下去查探一回?想到这里,越过屋脊,纵身下去,伏身窗外一听,并非盗党,竟是在关前做小本营生的弟兄二人,当日因事归晚,又多赚了点钱,夜饮相劳,所谈均不相干,好生失望,方要离开,猛觉后颈凉冰冰一样东西,顺着衣领贴肉滑下,心中大惊,回头无人。先疑是什虫豸之类飞落,伸手背后摸来一看,乃是一枚钱大石卵,断定有人戏弄。纵身上房四顾,明月当头,屋瓦如霜,到处静悄悄的,哪有一个人影?方道“不好”,和以前两次一样,莫非又有小儿暗中作对?猛一低头,见自己住房窗下扒着两人,往里窥探,俱都是一律夜行人打扮。

  卢堃知道来了盗党,忙把身子往屋顶烟囱旁一掩,将身藏弩箭取去,比准正要发去。内中一贼似已探知室中人已睡熟,本要拨门进去,忽又似遇见什么警兆,倏地回身,朝同伴互打手势,四下张望,又把手朝上扬了一扬。顺他手扬处一看,侧面屋顶上又现出一个同党,朝下面摆了摆手,意似无警,催二贼即速进屋下手。卢堃先忿玉麟当他废物,见二贼举动慌张,不像能手,自问还应付得了,意欲等他用刀拨门,快要进去时,再给他一箭,事后好臊玉麟的脾。及见屋上还有一贼巡风,猛想起这几间土房共是前后六问,二贼所窥探的一面,里间住着黄、李二人,外间住的恰是玉麟和自己。房门本未上闩,自己偷偷出来,连中堂房门都是由外虚掩,并未告知玉麟。来贼轻轻一推,便又悄没声的走进,月光正照窗上,里面虚实看得颇真,如若出点乱子,休说难脱干系,大家都不好看。贼党已现三人,不知还有余党同来没有,事关重大,岂是闹闲气的时候?趁着侧面房顶较低,巡风之贼只顾注视下面,没有看见自己,还不给他几箭,打伤他一两个,将人惊起?真要放贼进屋,再射冷箭,等一出事,就来不及了。念头一转,恰值前贼又要往当中堂屋前走去,手中刀刚往门缝里一试,卢堃的箭二次比准,还未及发,贼又似遇警,倏地纵回,身法甚快。卢堃箭幸未射,否则决想不到他会斜着纵逃,难免虚惊,反而打草惊蛇,弄此一个,也伤他不了。料有原故。好在居高临下,一暗一明,敌人恃有同党巡风,必不防到上面,乐得静以观变。细看二贼身材俱不甚高大,一持铁铜,看去颇有斤两,一持单刀,腰挂镖囊,神情虽似怯敌,动作却极矫捷,不似易与。持刀的一个二次退回,持锏的连忙迎上,又如前状张望,各打手势。下面二贼又低声说了两句,忽把兵器插好,朝着堂屋,作起揖来。

  卢堃这才看出,必是有人藏在暗处戏弄,闹得二贼疑神疑鬼,祷告许愿呢。店房甚多,众人住的是一所偏院,坐北朝南,两边厢房,对面房顶高大,下面是前进上房的后墙,东墙外是片邻山的野地,只西厢角有一小门可通前面,店伙早经遣走,全院一个外人也没有,月光甚明,照见中堂前,房上地下通无一点影迹。怎么看,也看不出那人藏处,心已奇怪。

  二贼揖还没有作完,忽听正房檐间似有人“噗吃”一笑。这一声,房上下四人俱听了个逼真。二贼先当敌人是在房檐伏着,闻声大惊,忙先纵退,往上一看,到处一片空明,哪有人影?卢堃虽疑心人藏檐下,但那房檐,厌还不足一尺,人藏不下。如在瓦垅里面,正房较低,一眼可见,并无人迹,也颇纳闷。心想难道真个有鬼不成?二贼经此一笑,神情立改,似已料出有人捉弄,退时早把兵刃取在手内,只顾朝那檐口一片寻视,却未走到檐下往上抬头。卢堃见他背向自己,给他两箭,正是时候,便把手中弩箭觑准下面,一按弩簧,两支三寸的弩箭分向二贼射去。

  二贼虽在仰面呆望,恃着房上犹有同党全神贯注前面,不曾留心有人从后暗算,但都是久经大敌的绿林中好手,身法矫捷,长于应变。持铜的一个闻得脑后寒风,知道不妙,连头都未回,身子往下一矮,那箭恰中在软帽上前,“噗刺”一声,由后向前贯穿过去,只剩一点箭柄挂在帽檐上面,颤巍巍搭向前额,头皮隐隐作痛,好似划破了些,虽未受着重伤,不由也吓了一大跳,低喝“风紧”,左手拔箭,正要往旁纵开。百忙中似听持刀同党刚喝得一声“在这里了”,语音未歇,又是“夺叭”两响,跟着窗户响动,有人喝骂纵出。立定回看,房中睡的敌人已然纵出相斗,还有一个头戴面具、周身穿黑的小孩相助。同时房上也有两人交手,一个正是那巡风的党羽,一个似是镖行中人。知道敌人有了防备,忙举手中铜迎上前去。恰好房上下六人三对,斗将起来。

  原来当晚三贼,一名阮强,一名林本,一名田小秋,俱是福建黑道中有名人物,也是闻说黄,李二人带有大批红货,背人来此偷盗,想找便宜来的。到时,由阮强在上巡风,林、田二贼下来行事,先在窗外窥探,见室中人已人睡,呼声四起,刚要下手,忽觉有人轻轻拍了一把后脖,心中大惊,四顾无人,再看对方睡得甚香,与来时所料一样,通无一点防备。二次方要下手,头上又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等一查看,又无异状。正赶上卢望回来,看在眼里,二贼连用手势询问巡风之贼,俱答什么未见。刚疑店中狐仙捉弄,等林本第三次用刀拨门,又被人在头上打了一下。这三下,一下比一下重,打得后脑生疼,不由大惊。三贼连耳语带手势一一计议,因月色如昼,房檐又窄,起初没想到檐下不到一一尺的凹处会藏得有人,林本首先断定狐仙作祟,正在敬礼祝告,忽听檐间“噗吃”一笑,这才起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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