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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饭后问起详情。才知小妹走到离村十几里的上官塘,因知村上人烟稠密,意欲由左侧山中小径绕越过去。路本不熟,行时匆忙,舜民语焉不详,那条山径偏又荒凉冷僻,岔口甚多,一个不留神将路走错,岔向碧螺弯,绕驰了两回,仍然回到原地,四面野草繁茂,落叶萧萧,更无人迹。后来心急无法,瞥见左侧有一危崖,甚是高峻,意欲登高查看途向。将马系在树上,攀援上去一看,认出所行之路是个倒退死地,自己一入山便把路走错,只有往回退走,回到山口才能上路。欲速反缓,好生烦躁!赶急纵下,寻路退出。不料系马之处,正蟠着一条七八尺长的乌稍蛇,马一啃草,将它惊动,昂头欲咬。幸马灵警,缰绳又是活扣,瞥见有蛇,抖脱绳扣拨头飞跑,蛇也在后昂首急追。小妹援至半崖望见,连忙纵落,取出身藏暗器燕尾梭,飞步赶上,从后面照准蛇的七寸打去,蛇头立即飞起老高,撞落山石之上,蛇身也窜出两丈来远,才行止住。

  那马惊骇之余,依旧绝尘飞驰。小妹本来一纵便可追上,因见马行之处正是去路,心想马多识途,自己不必疾驰,左就由此走出,随它跑跑也好。跑了一段,方觉途向与崖上所见仿佛不差,那马倏地将头一偏,往路侧树林中窜去。小妹方始心急,清叱一声,跟踪追入。马本缰脱而驰,入林不远便吃树岔绊住,只管奋蹄喷沫,苦挣未脱。小妹自己赶到,将它制服,匆匆整理好马缰肚索,正待上路,忽听前面大树后呼呼乱响,势甚劲急,连树枝也跟着摆动,远处树上枝叶却是静静的。小妹行家,一听便知有两能手在彼恶斗,不禁心动,忙把马拉到远处,装着人已离林,然后施展轻功赶将回去。隐身树后,探头往外一看,树前乃是一块亩许方圆的空地,四面都是合抱不拢的松杉。动手两人正是小铁猴侯绍和铁扇子樊秋,两下都未用兵刃,各凭一双铁掌,施展平生绝技,一声不响,在那里拼命一般苦斗。二铁相遇,俱是能者,只管蹿前跃后,似两团灰色影子,在场中滚来进去,神速如飞,脚底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那抬手动足之间却是呼呼乱响,尤其二人掌风过处,只离树一近,树上枝叶便即震撼摇动,刀削也似纷纷坠落,煞是惊人。

  小妹见二人功力悉敌,高下难分,不禁起了同仇敌忾之念。暗忖:“事真凑巧,侯绍此时一心一意保护兰珍,不负死友,义侠端的可取,如暗中助他一臂,将樊秋除掉,免去何家之行,岂不省事?虽然樊秋罪不致死,这等行径也欠光明,但为父仇,免露形迹使舜民多受虚惊,也就说不得了。但自己不愿与侯绍见面,事后哪有不见之理?方想侯绍目力不济,精于闻声下手,认人非隔近不能真切,下手之后不与接近说话,又是男装,也许瞒过。”

  想到这里,因适在虞家,樊秋中了自己暗器,并未显出受伤之状,安心想打他的要害。刚把手伸到兜囊以内,侯绍忽向樊秋说道:“你这几下手法想要赢我,那还早呢!久闻你仗着一把破扇子在江湖上吹大气,叫你耍上一回,你又不肯。”樊秋怒道:“我向来行事光明磊落,你不取出兵器,我也只凭双手,谁似你这无耻鼠贼暗算计人,早晚自会要你这瞎贼好看!我如取出铁扇子时,你早没命了!”话刚说完,便听左近有人接口道:“姓樊的,你那把破扇子还在你身上么?叫花子早没了蛇耍,还吹大气呢!”

  樊秋闻言大惊,一边动着手,抽空一摸身上,果然自己珍若拱壁、多年来仗以成名、刻不去身的这把铁扇子,早已不知去向。这才想起从虞家追赶侯绍不知去向,嗣往溪涧洗涤身上秽气。刚刚洗完,侯绍忽然出现,两下动手时,因侯绍未带兵刃,为他言语所激,将铁扇子收起。打不一会,侯绍又说溪旁邻近官道,要打须寻僻静之处。说完撒腿先跑,自己随后追赶。赶到此地,不想林内奔出一个小孩,对撞了一下,自己还恐将小孩撞伤,不甚过意。当时忙着追敌,什么也顾不得,谁知中了敌人道儿;扇子必在对撞时被小孩乘便盗走。自己昔年曾有神偷之名,却为小孩所算,大白日里,随身兵器会失了盗,别的不说,这人先丢不起,怎不急怒交加?

  百忙中偷眼一看,前面老松树后似有两条人影一晃不见,料是敌人同党,忙向侯绍怒喝道:“无耻瞎贼,先时鬼鬼祟祟施放冷箭,这时又埋伏同党盗我宝扇,你到底有多少同党?是好的,都滚出来,看樊某只一人双手,惧你不惧!”侯绍也没想到他在追赶自己的工夫会失了盗,闻言也颇惊异,随说道:“天!哪有这样的笨贼,连自己一把破扇子都保不住,还自说嘴,真不怕寒伦!你侯四太爷,生平走到哪里都是单人独骑,永远没搭过伴。天下高人甚多,像你这样,拿斗量都数不过来,你偏目空一切,满嘴放着邪屁现世丢人,还不是你吹大气吹出来的。四太爷哪有什么同党!”樊秋骂道:“瞎贼还说没有同党!适才在虞家追你这瞎贼时,那支冷箭莫非是那主人放的么?”侯绍道:“放你娘的屁!四大爷的话你偏不信。盗你破扇子的这位朋友想必没走,即便他是我的朋友,我事先也没和他见过。你不会磕两个头请出来问个真假?连我也见识见识。”

  樊秋未及答话,便听先说话人接口道:“侯老四说得对!他的确事前没见过我。因你口出狂言,我师侄当你真有本领想要开眼,先打算等你把侯老四打倒,我和你比划几下,他好偷学两招。你两个老打不完,年轻娃儿性子急,才把你扇子盗去,谁想你一点也不知道。他觉出你没什意思,一赌气,把扇子交给我就走了。我也等得不耐烦。打算走吧,又想你仗着这把破扇子,在江湖上跳了好些年,吃饭仗门面的玩艺,要是因为丢失,一气上了吊,我师侄岂不造了大孽?有心还你,才提醒你一声。你人还没见,硬说我是侯老四的同党,这不是笑话么?想要扇子容易!我看你也赢不了侯老四。他也是个有种的人,既敢拿屎盆子打你,事情没完,你请他走,他都不干。你不会跟他商量一下,暂且停手,等跟我要回这块门面招牌,再回来寻他见个高下,省得一心挂两头,干生气。几千里跑出来,想谋夺人家孤苦女儿的东西,煞非容易。要气坏了回去,岂不罪过?”樊秋一听,这番话真是又刻薄又挖苦,比侯绍还可恶可恨!无奈劲敌当前绊住身子,两下虽说着话,却打了个风雨不透,在气得怒火填胸,只是分身不得,还口乱骂又失了自己身份,只得强忍忿恨,怒喝道:“你这猾贼!欺我与人对敌不能分身,信口胡喷,算何好汉?是好的,报上名来!此时由你说嘴,我除了瞎贼,自会寻你算账!”侯绍因那人口音甚生,喊自己“侯老四”,说话老气横秋,心中也有点不快,左就和樊秋打个平手,虽占上风,想看来人是何路数,忙接口道:“姓樊的不用发急说狠话。我先宽你一步,你向人家取那破扇子去如何?”樊秋闻言,正中心意,喝道:“好了,少时再见!”两手一封面门,纵出圈去。侯绍也自收招停手,再往那发话之处看时,树上空空,哪有人影?樊秋高喝:“猾贼休走!”朝前追去,侯绍见那人身法如此神速,越想见识,也跟踪拔步追赶。

  小妹自那人一发话,便知侯绍有能手相助,把暗器停发,暗中仔细查看,先觉人在树后,只看不见,后来又见枝头人影一晃便不再现。等侯绍说完,方见一条瘦小人影由树侧飞起,转瞬不知去向,好生惊讶。有心追上看个水落石出,自己又不愿显露行踪,坐下还有一匹马,是个累赘,骑马决迫不上。听盗扇人口气,虽似帮着侯绍,但与樊秋无什仇怨,未必便下毒手,反正早晚要‘去拜望何异,仍以寻他为是。樊秋如为人所杀,免却后患,自然快意,否则今晚侯绍必与兰珍相晤,自知就里。此时既有外人在场,形迹还是隐秘些好,便不再追,回身寻马,又绕了两个山环,才寻到适才的山岔口,归上正途。这几下里一耽搁,不觉多延了个把时辰。

  赶到白雁峰,业已斜阳满山,炊烟四起,尚幸后山只有姜、何两家隐居,路上又遇见何家一个佃工,没费什事,便自寻着。当即下马,烦下人人内通禀,自称是何异世交后辈,姓关,由远道来此,还给别人带来一件紧要东西,必须见着主人面交。何家下人多半都是江湖眼,看出来人必有所为,不是无故登门,知道主人隐居多年,不再出间世事,假说:“主人出游未归。尊客如有什事,不妨把话留下,或是示知寓所,家主回来,再派人相请。”小妹方觉失望,忽见里面跑出一个清俊小童,一见小妹,便笑道:“少爷请里面坐吧。”下人恐前言不符,忙插口道:“烟兄弟,我已对客人说,家主人没在家,请改日来呢。”小童使个眼色答道:“老大爷刚回来,叫我来看,有客就请呢。”说罢,便领小妹往里走,更不多言,直领到后院静室之中,请客落座,献完了茶,才行退出。

  小妹见何家院字阂深,陈设精雅,证以平日所闻,方觉此老真会享受,一个白发矮叟已掀帘而入,见面便含泪道:“想不到贤侄女,劫后遗孤,居然尚在人间!令堂老夫人还康健吧?”小妹本没见过何异,一听所说,竟是深知自家底细,不由大惊,连忙拜倒行礼。何异唤起落座,寒暄之后,互述了一些经过。何异听小妹说明来意,又听小妹寄居虞家,乃尧民之弟,也是一个有侠气的正人君子,越发高兴,便对小妹道:“我与令先君,知己患难之交,当年我两次大难,全仗解救,热肠高义,终生不忘。近年我对外人声言,隐居终老,不再与闻外事,实因那年为了令先君之事间关赴难,强弱不敌,几遭挫折,当时仗一朋友居问解免。他与那贼至好,我又承那贼容让,死里逃生,并免屈辱,始终以贵客之礼相待,无颜再谈报仇之事。又听说令堂与贤侄女俱已遇难仙逝,无可奈何,只得归隐山林。满拟把你世哥教练成材,代我完此一段公案,偏他本质太差,又寻不到胜过我的名师,极自用功,苦少进境,前月蒙好友给他一件兵刃,方觉有一线之望。不料贤侄女奉母永康,居然无恙,又这等卧薪尝胆,苦心孤诣,故人有女,可见天道不是梦梦,令我喜极。至于贤侄女今日之事,我已得信有一能手暗中相助,此人本领高我十倍,本来无须我去,一则想向令堂请安;二则贤侄女既来寻我,义不容辞,不论用着与否,均须一往;三则令居停长兄尧民,与我原有前约,今早还专人到此,也须前往相聚。去是必去,不过我今日还有一个约会,有些耽搁,今晚恐难相见了。樊秋尚有一同伙,随后赶来,人比樊秋还要蛮野,更有能人撑腰,虽然无妨,居停主人一家文弱,终恐虚惊。贤侄女将门之女,定非弱者,骑马容易被人觉察,仍以步行速归为宜。此事至多三两日即可了结,以后只管住在虞家,即便被那贼闻风寻来,也自有人挡他,不必多虑。尧民学识器度迥异庸流,听贤侄女之言,舜民似乎不在乃兄以下,我以后必也交成朋友,常时往来,真有什事,总可商量。请转达令堂放心,并代问安。天已不早,我不多留,等到虞家相见,再行细谈吧!”

  小妹本想询问晓星是否来过和他近况,因何异催走,料有原故,不及细说,匆匆辞出。将马交给何异,明日着人与虞家送去,自己运用轻功步行赶回。见着舜民一问,且喜无事发生,铁扇子樊秋并未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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